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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烛夜待》第7章 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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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逐渐褪去官场铅华,抹掉旧日的惯性思维之后,司马衡并没有花去太长时间就融入了当地人的生活。许是他性格本身就带着一种避世隐居的倾向。这在他正值壮年,朝中官位正平步青云时就能下定决心辞去官职安心告老归田的这个举措中,也早已体现出来。即便是当朝的皇帝也曾扼腕,连叹可惜。奈何他去意已决,归心似箭,也实在不便多作劝留。

他将往日为官时因身不由己而必须时刻端着的架子给放了下来,开始放飞自我,轻松愉快地过起了与居民们相似的生活,正似一条鱼儿终于游进偌大海洋般畅意快活,自得其乐。

火镇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只要你是个人,哪怕你是个与众不同的怪人,只要不端架子看不起别人,便也没人会刻意地排挤你。说到怪人,居民们对于从四面八方往来此地的无数怪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不是什么新鲜事。

经过小镇岁月的洗礼,司马衡也开始崇尚这种淡泊无为的生活态度。

他似乎看到了这种看似不思进取的哲学背后深刻的益处,而他本身的哲学,并没多久,便与当地居民们打成了一片——或许这就是他从未有过将家中营生做大的意图的主要原因,也是他在儿子司马晏接管了司马布坊生意后没过多久,就选择了换个地方独自居住的根本缘由。

这种轻松的状态让司马衡觉得活了说短不短的大半辈子,才总算活出了一个人本该拥有的最真实的模样,不为官名利禄拼死拼活,人不为财死,鸟不为食亡。这种宽心之后的感触让他觉得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他早已不再习惯儿子所崇尚的那种门庭若市的闹腾。那些喧闹和嘈杂,司马衡只愿让它们留在自己的回忆深处。

但他了解儿子的性格,与他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他也并不愿意压抑他本身的天性,于是在选择了过自己真正向往的生活的同时,二话不说地把维持一家生计的担子拱手相让给了当时已成年,并对此跃跃欲试,早想独揽家业大权的儿子了。他交代得干干净净,潇洒干脆,自己也乐得轻松。

到了司马晏这一代,府中上下由于已经离开中原许久,早已深刻地学会了为人低调的原则并仔细恪守。他们勤勤勉勉做生意,不求名誉,只办实事,甚至于还淡去了一部分华而不实,虚浮表面的人际关系。

虽有极多旧识们对此种种做法表示出无法理解,但由于司马家在朝中再无权无势,影响力也已消失,这些人们便只道是他们遇到了什么不得已,自卑避世,因此不愿见人。

世人们总是善于为了保住自己的尊严面子而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

?

而司马家对此从不作辩解,听之任之,似是毫不上心一般。看得出来,他们对于世间名利中的“名”,也是放弃得颇为彻底。

作为通透行善之家,家里经由买卖赚来的银两极大一部分都默默地都用来完善镇子的基础设施,

而不是如过去那般搭戏台子大搞排场,或大设酒席,宴请得高朋满座,或穷奢极欲,变着法子地对他人地炫耀什么。

在火镇这样的地方谁要那样做了,只有被瞧不起的份儿。甚至可以说是件毫无意义的事情。他们将每一分钱都用在了实处。这里没有朝廷中的各种勾心斗角,倒是个安下心来办实事的好地方。

司马家很迅速并低调地和那种攀比成性,红尘滚滚的生活悄无声息而不失决绝地彻底告别了。

现在极像是对这个地处偏僻的世外小镇上了心,真正地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乡来予以建设,为居民制造好处福利。这个中的缘由,或许也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即便在有些日子,每每遇到些叫人觉得憋屈的事,又在不太灿烂的心情中回想起往事和父亲带着自己刚来时受到过的一些当地人对外来居民无可避免,或许实则也并不带恶意的排挤时,司马晏就会变得极度心理不平衡。

毕竟,对于自己所遭到的不公平对待,人们总是有着更好的记忆力。好事,反而忘得一清二楚。

以司马晏那种外向又藏不住心事的性格,他依然会为自己氏族的劳苦功高却在面子上吃力不讨好而大声嚷嚷几句。他或许是整个家族中最讲求尊严面子的一个人。

每当此时,别人尽都觉得那是他在怀念过去跟着做官的父亲在朝中时热闹体面的生活。不过,他也仅限于嚷嚷几句罢了,并且还是躲在宅墙内嚷嚷,而不是在外面惹人观望。在这一点上,他倒也学得乖了——知道没什么人会买他的帐。

虽然大家差不多也都习惯了他这种似是偶尔长不大的性格,也并不以为怪。

都默默地忍着他。

于是,因了司马家在思想改革方面的大彻大悟,以及作出相关的调整之后,小镇因了这些人际来往的逐渐减少而再度慢慢地清静了下来。鲜少再有人拿追求荣华富贵来当作引以为荣的目标,也不再有飞扬跋扈,姿态高傲的官家马队以探望前朝廷老官员为理由,目中无人地路过平安街。这个时候,人们反而开始打从内心开始慢慢尊重起司马氏族来。并且,也极为乐意地保持住了每年腊月聚古大会的传统,与春节一并,当作是一个每家每户出门凑热闹,看新鲜的好时机。

真可谓是一方水土,一方风气,养了一方人特有的性格脾气。

有些根深蒂固的东西,看起来无形,实则比什么都坚韧,恒长。也对人的影响至深。

?

谈及苒苒那位德高望重,鹤发童颜的爷爷司马衡,他现在已经是八十多快九十岁的老人了,正在自己为自己所觅得的居所颐养天年。

他终日舞文弄墨,过着与世隔绝,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自从他给自己在镇子边上的芦草湖畔找了一处偏僻无人的居所安顿下来之后,平日里也鲜少与他人来往。对他那份年纪越大越爱僻静的性格,就连火镇这种荒凉之野的小地方,竟都开始让他觉得过于热闹,令他无法沉寂于心中所求的安宁。

但他偶尔也会出来走走,虽镇子里极少出现他的身影,但镇子里的人看到他时态度也是毕恭毕敬的。他虽曾是个外来客的身份,但不可否认的是,能在一处异乡安顿好一家老小,兢兢业业地安宁度日,已是作为一个男人不小的能耐。

在这一点上,人们看得清楚。

性格光明加之性情开朗的当地居民们,都极为善于在他人身上寻找各种闪光点。

他们之中很大一部分人对于这位老人的尊敬,则来自于他曾经毅然决然地放弃了宫廷官职大权这个举重若轻的选择。

比起那些宫中大员们的风光生活特有的锦衣玉食与富贵荣华,化身为民间一名小小商贾,即便真能赚得万贯家财,充其量也不过是个民间的富贵人家罢了。更何况他无心聚财,安心本分,也不事权势,只凭自己的本事吃饭。这份坚守,也已实属难能可贵。

他选择中的这份通透许是恰巧符合了小镇居民的整体价值取向,令他们对此举倍感钦佩,以至于几十年后依然有市井之人对此津津乐道不休。

毕竟,古往今来在火镇像这样的事,怕是第一例,也是唯一的一例。

苒苒是家里的老三,上头两个哥哥,大哥哥司马逸,如今已是年满二十五岁的铮铮男儿。自小就成熟懂事的他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位仪表堂堂的富贵公子,在很多人眼中的形象可用智勇双全,气宇不凡来形容。

他每年在外的时间几乎比在家的时间还要长久,是司马布坊与中原各地商号生意往来的主要连接人。同时也是父母眼中有出息的长子,弟妹心目中能撑起家里半边天的大哥。

偏生了个二哥司马天,到了十八岁便已是一副俊俏风流的长相。虽不失为才貌出众,风度翩翩佳公子,却从骨子里往外冒着一股倜傥不羁的性子。

他大部分时间不务正业,四处惹是生非,并以此为乐。

虽名为天,性子却无法无天,曾被人打趣,说或许改名为“司马无天”更为恰当。

这个以此打趣的人当然就是他那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司马苒。

这个二儿子,若是哪时能安生在家中呆个一段时日,就能令二老颇感欣慰。顽劣程度可见一斑。

总之,他对待自己家族生意的兴趣,可以说是很长时间来一直都极为淡薄。

可自打开始去私塾听先生讲课还是怎么的之后,居然出人意表地慢慢性转了。

特别最近,竟也开始偶尔替父母管理各工坊的制造情况,并且在家中业务需要的时候也偶有外出镇子,长途跋涉地为家里办事。

从赵妈那儿听到了关于二哥的这个令人难以置信,匪夷所思的转变,苒苒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倍感沮丧。

她觉得二哥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或者脑袋没留神,不小心被门给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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