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莹从医院忙完下班时，已经天黑了。华灯初上，早春的凉意已经褪去，忙了一整天她感到很累了，在医院附近的餐厅打包了几个小菜，她去年年底和杨千刚认识时两人曾在这里吃过一顿饭聊得很愉快的饭，记得上次他们吃饭也是点的这几个菜，她下意识地点着相同的菜品仿佛是在以某种形式来怀念杨千。

初夏的a市傍晚充满了令人不安的躁动与闷热，空气潮湿又黏腻，回家的行人和出来吃饭喝酒散步的人交织在一起，好不热闹，生活的气息让人熟悉，她打上一辆出租车，和车水马龙归心似箭往家赶的人群车流融合为一体。

如果杨千还在，他可能会开车接自己回家，在路上两人突然想吃什么会立刻驱车赶往，不带丝毫的拖延，想做什么事情马上就去做，因为他们都是性子比较急很珍惜时间执行力很强的人。

和杨千认识时间不长但两个人都相见恨晚，无比投缘。杨千的学习能力很强，大学毕业多年了一直坚持涉猎各类知识，对大脑研究也有兴趣，除了金融知识也可以和她探讨些简单的神经学知识。她很感谢老天的眷顾，甚至感谢杨千的前几任女友，正是她们的放弃才有机会让杨千走到自己面前。眼前这个人身材挺拔，相貌英俊，聪明而自律，是周围人公认的青年才俊。除此以外他没有那种精英人士特有的骄傲和自负，看四周的人和事都不顺眼，一会儿指点这个一会儿指点那个。他很谦虚，不会随意对不如自己的人冷嘲热讽，对家人朋友很亲切，和他相处过的人都会觉得很舒服，从科研角度来说这是大脑结构发育地很平衡的表现。

不婚主义至少在她这里不是个很大的问题，她由单亲妈妈抚养长大，和爸爸一个学期见一次，从事科研工作的爸爸会把学费和新买的书和文具在每次开学前一次给她，和她坐在一起吃一顿饭，问问她的学习喝生活情况，鼓励她听妈妈的话，好好学习将来当个科学家。爸爸和妈妈都是好人，两人只是不在一起生活了，但都以自己的方式在爱着她。她没有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生活给她的挑战她积极应对就可以了，没有传说中离异家庭的子女会身心受到严重创伤很不幸福这样的感觉，人比想象中的要坚强许多，她对不稳定的生活状态比娇生惯养的小公主要更能承受。

也许是研究神经科学的缘故，她对人性的体察多了一份科学的角度。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婚姻，至少从脑电图等各种可以量化的检测报告角度来说是这样的，脑部的疾病由基因和外界环境共同作用的结果。“抑郁症、强迫症、精神分裂症、阿尔兹海默症、帕金森症”等脑部疾病让普通人貌似漫长普通的生命变得短暂而凶险，如果不幸得了这些疾病，真正健康的生活年限搬着指头也可以数过来了。用已知的婚姻框架想实现人生的完美幸福白头到老，像上了保险一样期待“王子和公主一辈子永远健康平安，没有疾病和痛苦”只是美好的希望，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然而美满的婚姻确实可以很好地滋养一个人的身心和大脑，让人体会到爱和平和，仿佛回到了人生早年在母亲的柔软怀抱里，放下戒备、伪装，不再偏执、紧张，焦虑不安，充满敌意。催产素和多巴胺的分泌让人可以暂时忘却生活工作的一地鸡毛，体会到一种对世界的掌控感和积极的能量。这个时代越来越多的相亲节目和恋爱培训课程说明人们还是期待美满的婚姻，渴望从婚姻中得到救赎。美满的婚姻和两情相悦不过分掺杂离异的婚姻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品。与之相反，不幸福的婚姻也同样能消磨人的意志，让人降低自尊，亲戚间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的复杂和生活中琐碎的事情会让人从一种焦虑中转到到另一种焦虑中，让人变得更加麻木、失去希望和活力甚至完全摧毁一个人。

杨千和她刚刚确定男女朋友的关系，本来杨千打算下个月带她回父母家正式认识一下，还给他讲了来不及见面的许主任和王总是他大学时代最好的两个朋友。他是否还是坚持不婚主义还是为了她而步入婚姻一切都是未知数，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同样成熟势均力敌的成年人对关系的发展是充满信心的，美好的未来正在向他们招手，仿佛一切就要唾手可得了。可惜的是，杨千的离去让这种未知也无从谈起。

谢清莹到家时已经是晚上9点多了，她洗了澡，换了衣服，从冰箱里拿出一罐果汁，把饭菜拿到微波炉里加热，正要吃饭时，看到了手机里恬康发来的名片照片。

“脑联网？方雨？”这个熟悉的名字让她想起了学生时代的一个学姐名字，遥远的记忆仿佛从天边传来，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悲伤，高兴是因为她曾是方雨的小粉丝一枚，很佩服学姐的阅历和能力，但如果真是她，事情恐怕就麻烦了。她心里念叨着。

“人物？她是什么大人物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恬康和谢医生友善地开着玩笑，他们之间熟悉了许多，冥冥之中因为共同的朋友将两个人的生活联系在一起，他们的聊天比起刚见面时的紧张相互试探轻松了不少。

第二次见面是个周末，两人约在市中心的西餐厅吃饭，明亮光线暖色调的环境搭配精致的食物能让人放松，感到舒适。两个同时失去了重要朋友的人，此时需要借助一下环境的力量让疲惫不堪的身心得到安抚，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聊天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是我们临床医学本硕博八年连读班比我高两个年级的学姐，是年级里的风云人物的那种人物，每个学校都会有几个这样的人物吧。聪明漂亮学习成绩好，在学校里有人缘，喜欢组织活动。和上上下下的人都可以相处地很好。其实我也是她的粉丝，她身上有一种很吸引力的力量，男生女生都喜欢她，把她当成偶像来崇拜。”

“你们学校的风云人物？还是偶像级别的？那不是挺好的嘛？然后一路顺利毕业进入大医院，努力工作治病救人，从此人生走上巅峰。”

“如果真的这么容易就好了。怎么说呢？她不太像个传统的医学生。更像个艺术家或是战地记者，一会儿很佛系，好像风轻云淡地什么也不在乎，别人在乎的工作、房子、车子一类的她都不太在乎；一会儿又像特蕾莎修女那样爱心和责任感十足，圣母下凡，总想以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风风火火地想冲到战争和瘟疫的第一线去救死扶伤，总之她那种状态我不太好形容。我很佩服她，但我做不到那样忘我地投入，还是在世界上很危险的地区。”

“你说她不像个传统的医生？”恬康问道。

“是的，我们的导师给她起的外号叫流浪诗人，因为她喜欢自由，曾经利用寒暑假花了大量时间去各地旅游，然后给我们师弟师妹寄各种各样的明信片，她爱读历史战争小说读各地的游记一类的书，不太喜欢接受束缚。当然学生的本分还是尽到了，你知道在学校里学习好的人有时为了学习就没太多时间参加社会活动，社会活动积极的人又容易影响学习，她两边都能平衡好，没有因为杂七杂八的社会活动影响学习，成绩也不错，还拿过奖学金，顺利毕业。但没有进入稳定的大医院。老师们都觉得她没进医院太可惜了，但都尊重她的选择。

“这个女孩还真是不一般啊，她毕业后究竟去了哪里？”恬康很好奇。

“听导师说她去了无国界医生组织。我有一年还受到她从阿富汗寄回来的明信片，当时美军从阿富汗撤离之前，各种公共机构处在半瘫痪状态，很多服务都今天有明天就没有，一个明细片从寄出到我收到用了半年时间。”

“那如果这个脑联网的方雨就是你以前熟悉的学姐方雨，这事情就变复杂了。首先你说她是个不愿意受约束的人，在稳定些的大医院当医生或是在生物化学类的公司搞科研估计她是没兴趣的。能入她法眼的机构可能会要高于这些地方，就是说工资待遇什么的不一定很高，但是自由度和权利要高于一般的单位。资金的来源和机构的背景都会很复杂，你想想isis组织背后各国财团和政府间的角力，一个人质事件都能牵扯不同的国家，恐怖分子说砍头就砍头，还全程直播，让全世界都看到，想着都觉得恐怖，这就麻烦了！”

“是啊，我一看这个名片也觉得事情和她牵扯上就会更加复杂。”

“谢医生其实你的预感是对的，让我先不要惊动公安局我起先也觉得不理解，现在看来杨千的去世不是简单的鉴定个自杀或是他杀然后结案这么简单。背后的组织要高于公安局，感觉有复杂的国际背景。”

“多谢理解，我们原本就不认识，因为杨千的事把我们牵扯在一起，也算是缘分了。”

“既然是缘分，那就好好喝一杯了，来干杯！”恬康端起红酒杯。

“干杯，祝愿我们一切顺利，让杨千的事情尽快有个眉目。”

两人边吃边聊，窗外是a市的步行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从窗前走过，享受着夏日的周末。

在谢清莹和许恬康说到方雨的同一时间，实验室里的方雨终于决定告诉小徐一些自己的事情。

“什么？你就是a市医学院毕业的，对这里很熟啊？怪不得你不怎么爱逛街，这里你都很熟悉了，你怎么不早说啊？害的我还担心你人生地不熟地不好找对象呢。”小徐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吃惊地合不拢嘴，觉得眼前的领导实在不一般。

“我感觉不像你现在这么对什么事情都很好奇了，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了，刚来一个新实验室想低调一些，也许我真的上了年纪了吧。”

“谁说的？方雨姐你是正当年，现在人类寿命这么长，联合国认定的三十多岁还算青年呢，而且现在社会变了，像你这样的熟女很受欢迎的。”小徐说话时很会圆话，不轻易得罪任何一个人，尽可能地让每一个人都感到舒服，即使不小心说错了的话绕一大圈她也会把话给圆回来，特别是她内心很佩服的上级。

“你怎么不在周末去找你同学朋友玩啊，我要是你，就一周见一个老同学，吃完这家吃那家，利用假期好好宰他们一顿。”小徐的提议总看起来很容易就实现，和她明亮的性格一样，仿佛在她心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是啊？她为什么不能去找找老同学吃吃饭什么的呢？她在逃避什么，半隐居地回到a市的郊区，她已经像一架精密的机器一样运转了半年多，她在等待什么？她又在寻觅什么呢？她不时也在内心问着自己。

除了利用工作间隙刷刷以前工作的群组消息，她好像无事可做，默罕默德的头像再未亮起，留给大家迷一样的存在，她经常望着那个灰色的头像发呆。

“方雨姐，你对本市这么熟悉就好办多了，发动你的同学朋友给你介绍对象，这样比遍地撒网式的相亲好多了。你的桃花运要来了。”小徐依然不忘自己实验室里恋爱专家的角色，三句话不离恋爱相亲，又张罗起方雨的终身大事起来。

a市是她绽放过青春的地方，也是埋葬她最初的记忆的地方。那个无拘无束学校的风云人物已经远去了，仿佛是一个陌生人，目前的自己很认真有些严肃，在同事眼里敬业但不太合群，仿佛没什么事可以让她高兴也不会为谁难过，和默罕默德失去联系后她的活力仿佛也戛然而止，像个自由热情的孩子不得不短时间内迅速成人了，踏上了一条刻板的大家都在走的路而已。

“我看了一圈你家里和上次康美过生日同事来你家时差不多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你在忙活什么呢？老哥？恢复快乐的单身生活了,是不是很开心感觉？”金科以最快的速度搬到恬康家里后，他四处打量着家里的陈设，比较着和以往的不同。

“你觉得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我真是佩服你啊，老弟。老婆孩子都搬走了，你觉得和以前区别不大？你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状态啊，快乐的单身贵族。你不觉得生活的气息一下子没有了吗？小狗尼康也不在了，被许康美一起带走了。”恬康看着小老弟一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模样，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无奈。

“别提了，与其和那些不靠谱的年轻女孩相亲，我还不如做快乐的单身汉。”金科自嘲着。

“又不靠谱？经常见你约女孩子，总有一个满意的？不把你爸又气了个半死啊。”恬康很熟悉小李家的情况。

“可不是吗？老头子最近工作上不顺心，没有地方可以发泄了。看我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随便街上拉来一个女孩就说好得不得了，自己的儿子看哪儿哪是缺点。”

“你小子说话真是随便，你爸爸怎么会这么随便从街上拉来一个女孩子啊。肯定是家境不错的独生女，是不是？两边的家长着急地要死你们不着急，相亲跟打卡一样，就在那里干坐着玩手机？”恬康不用猜都知道小李相亲时的样子。

“老哥你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相亲时别提多难过了。刚毕业的小女孩简直提不成啊哈哈，一点共同语言都没有，吃快餐听快餐音乐看网络小说，这种女孩子实在和我的生活太遥远了。”

“你也才27岁的小伙子怎么搞得跟我这个中年大叔一样了？现在的小姑娘不都是这样么？你非要找个和你一样喜欢听古典音乐的，爱看书的、事业心强的女孩一开始就要和介绍人说清楚。”

“那些不靠谱的媒婆再介绍些吃快餐的初中生我就要疯了。”金科在恬康面前总是很放松，比在自己家里还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