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相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听到冼缜将军将贵国朝堂之上的儒生比作饱读诗书的废物,觉得这个形容很妙而已。”
听到韦文忠的这声调笑,冼缜哈哈一笑道:
“大争之势,不主征伐却求安乐,形容他们是废物都是客气的!
这群家伙,若是在和平年代或许还有些用处,在战争年代根本就是祸国殃民之徒,儒生不灭,国必早亡!”
听到冼缜的这段话,一直少有发言的吕国清有些坐不住了。毕竟,吕国清既是梁国老世族的代表,同时又是梁国儒家的领袖,只听他冷哼一声,道:
“冼缜将军这话有些过了吧。”
冼缜闻言,丝毫没有顾忌吕国清那冰冷的语气,傲然说道:
“冼某这么说已经是客气的了。这群儒生天天只知道鼓吹仁义,一个逃兵从战场上临阵脱逃,本应处斩,就因为逃兵说自己是独子,尚有双亲需要赡养,那群儒生便说此子是孝子,不可杀。哼!这简直可笑至极!这种祸乱军法的言论要是真听他们的,这还打个屁仗!
哼,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假仁假义,他们孔圣人的祖国鲁国才会兵道衰败,由强转弱,如今只能依附于东齐而存,仰人鼻息,这种苟延残喘的玩意又岂是强国之道!”
听到冼缜这一番贬低儒家的话,吕国清的面色已变得通红,看样子是动了真怒。
而韦文忠听了这番话则是有些神色异样地看向了冼缜。
在韦文忠看向冼缜的同时,谁也没有发现,原本在宝座之上,一直保持呆滞表情的梁国新君萧澈的眼底也闪过了一道隐晦的光芒,他的目光也轻微扫了一下大殿之上的冼缜。
作为晋国新晋战神的冼缜,久经沙场,不知怎的,他只觉背后一凉,汗毛乍起。
冼缜本能地向宝座看去,却见宝座之上的萧澈还是那一副呆滞的表情,并无特别之处。
就在冼缜疑惑之间,韦文忠的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冼将军的一番豪言让韦某受教了。韦某虽不似将军一般贬低儒家,但对兵家之道却也很是敬畏。”
听到韦文忠的这句话,冼缜微微一愣,有些好奇道:
“哦,韦相还懂兵家?”
韦文忠闻言,不由笑道:
“与冼缜将军比起来,韦某对兵家只是略知一二而已。不过听到冼缜将军的豪言壮语,韦某不由心生感慨,想请冼将军赐教一二。”
“韦相请说。”
“韦某记得兵书中曾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百战百胜,非善之善战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战者也。这段话,韦某应该没记错吧。”
“韦相说的没错。”
话音刚落,冼缜面色不由微微一变,好像反应过来什么一般,冷冷笑道:
“韦相说这段话的意思,莫非是以为冼某刚刚只是打打嘴炮,出言恐吓,并不会落实行动,既不会出兵梁国,也不会坐视梁国覆灭,是这个意思吗?”
韦文忠闻言,却没有正面作答,而是继续说道:
“冼缜将军,韦某读的兵书虽然不多,却也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的道理。
冼将军经历大小数百战,应当深知,两国一旦开战,没有人敢说一定能赢。毕竟,战场上瞬息万变,更不乏以少胜多的例子。
再者说,即便没有上演以少胜多的奇迹,一国选择强行攻城,损失大量兵马后得到的却是一片焦土,又有何意义呢。这一点,韦某刚刚也曾说过。”
“正因如此,韦某以为,不论是何种兵法,只有保全一个完整的、没有被严重破坏的城池而又使守城之人屈服才是上策;同理,对于敌国的军队,能够全部收降才是上策,如果不能做到,才考虑战争手段攻灭之。但也一定要充分考量这种下策的代价与收益。
要知道,国家强弱之势可因兵道而强,亦可因兵道而亡。穷兵黩武,开疆拓土固然可逞一时之强,但随着战争消耗钱粮,折损人口,若是没有后续钱粮和人口的补充,则一国只会因战而弱,而非因战而强。
这种战法,即便得来的领土再多,你也只是外强中空而已,早晚会兴于兵道,毁于兵道,此乃大势也。
冼将军以为可否?”
听完韦文忠这一段长篇大论,冼缜脸上那种刻意营造的轻浮笑意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从未有过的严肃之情,
“这段话冼某很是熟悉。
冼某现在回想起来,我主晋王开始崇文尚儒的时间点,好像就是韦相你出使我晋国不久之后的事啊。”
韦文忠闻言,再次一笑,道:
“当日韦某与晋王于江河湖畔把酒言谈,纵论国家大事。聊到兴致所在,晋王曾言及继位初时,为固王位,四处用兵,树立权威,夺城数十座,却使得国库空虚,无以为继。故韦某与晋王谈了谈兵道为主,儒道为辅的王道策略。
冼将军既然说韦某的话语似曾相识,看来是晋王也与冼将军深谈过呀。
哎,晋王心怀天下,广纳良言,相信用不了二十年便可使晋国焕然一新,成就一代明主啊。”
听到韦文忠不紧不慢说了这么一段话,冼缜的面色已变得有点阴沉。
冼缜自青年时起便跟随在晋王身边,一直为其南征北战,由百夫长直至中将军,一路走来的他深感这些年来晋国朝堂的政策变化。
原来这些年来,晋王的用兵策略多有转变,其始作俑者竟是眼前之人!!!
想明白这些,冼缜的语气已变得有些不善起来:
“韦相,咱们现在谈的乃是两江封地,若是韦相对儒道、兵道之争兴趣浓厚,可日后到两江城里找韦某来详谈。今日,韦某只是想问,两江城,贵国是给还是不给。”
韦文忠听得此言,却是笑着摇摇头,道:
“冼缜将军,韦某所谈的一直都是两江封地的问题呀。”
冼缜闻言,眉头不由再皱,道:
“韦相此言何意?”
看着冼缜皱起的面容,韦文忠道:
“韦某刚刚所谈,只是想指出一点。那便是不论是儒道、还是兵道,对今天的晋国而言,已是共存之道,也是治国大道。
晋王此人,意念似铁,才智非凡,世所罕见。既然晋王选定了兵儒同道的王道治国,那韦某相信,他便不会半途而废。
若韦某所料没错,晋王一定会继续韬光养晦、积蓄国力。贵国只要府库未变充盈,粮仓未蓄殷实,人口未满城邑,尚未具备一战定乾坤的能力,晋王便不会与楚国轻开战端。
在这个过程中,晋王也许会坐视楚国与邻国相互征伐,但其一定会保持战略平衡。像我梁国这般,直接威胁到晋国南境的战略要地,晋王则是无论如何不会坐视楚国攻占的。哪怕是我梁国不付这两江城。”
冼缜闻言,不由双眼微眯,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才又缓缓开口道:
“韦相大才,冼某佩服不已。
但韦相,冼缜为官这些年来,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不仅仅是战场之上的局势难以预料,就连朝堂之上的事也没有人能拿捏地准的。
冼某刚刚已经说了,我王现在重视儒生的意见,那群儒生又只谈保国安民,如何避战兴业。若无重利,朝堂之上的那群腐儒是不会管贵国死活的。韦相的道理说得再好,他们会听你的吗?你能指望他们吗?”
韦文忠听到冼缜的这段话,不由紧紧盯住冼缜的双眼,坚定地说道:
“冼将军,你难道没有听清老夫所说的话吗,我指望的从来不是贵国的朝堂,我相信的人一直都是心怀天下的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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