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想着，墨隆“咔吧”一声捏碎了椅子的扶手。清脆的声响让他倏地清醒过来。

“穆老可在附近？”墨隆沉声呼唤，声若洪钟。

“老墨，你找我？”矮胖的老者通过窗户翻进来，双腿倒挂在房梁上，向墨隆抱拳。

“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即刻召集墨卫投入备战状态！”

穆老沉默片刻：“是吊死鬼，对么？他的气息我应该不会认错。”

墨隆本就黝黑的面庞黑得更加浓重，像是写意山水里的浓墨泼洒。“你没有感觉错。那股杀气…是吊死鬼无疑。”

“墨卫不够！”穆老又沉默片刻，“迅速收缩势力范围，召回在外的全部长老。墨家处于生死关头，仅仅吴默一个人你我便堪堪应付，若其再与张王两家联合，后果不堪设想！”

墨隆悚然动容，拍案起身：“有理！”而后转向墨嫣，“嫣儿，立即通知在外的所有长老全部秘密回族，如有贻误格杀勿论！弘儿那边也由你来传达！”

“明白。”墨嫣领命，扭头便向外奔去。望着女儿迅速消失的背影，墨隆又颓然坐下。

“这两个孩子我又该如何取舍？”墨隆好像是在发问，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知道该怎样结果话茬，穆老也沉默不语。

“弘儿武道有成，行事却优柔寡断，容易为他事所扰，这样的性子绝不适合家族的继承人。嫣儿修行另走捷径，心性行动都分外符合我心，可偏偏生作女儿身…”墨隆仰天长叹：“唉，我堂堂墨家又该去往何方…”

一片沉默中，墨隆发问：“那个后生小子有问题吗？”

“说来惭愧，我和一众长老隐匿在旁，竟被那小子一语道破。观其言谈举止对吾辈无加害意图，可他背景极深，身怀寒毒家中无人能解，我怕…”

“既然背景极深，那就别去招惹。一个一方巨擘的人情，足可保我墨家百年兴盛。那小子可曾提过他的姓名？”

“他自称离戬。离姓么…离姓…”穆老沉吟一瞬，眼中忽然爆出团团精光。

“莫不是离家人？！”两人异口同声，声音中满是狂喜。

大荒之中，人族公认有三方巨擘，其一为大烈皇族夏家，护国公夏言为人族当世第一高手；其二为白、夜两家，各有龙神所封白龙、黑龙剑圣，向来与神兽龙族交好；其三就是极北之地的离家，无极刀皇代代不绝。

“离姓，莫非这小子是刀皇族人？”墨隆嘴角咧到耳根。

两人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瞳中，倒映出对方震惊混杂了狂喜的脸。

……

“嗤…”龙戬轻嗤，“寻求荫庇？百年兴盛？蝼蚁也配？不去壮大自身力量却想着依靠他人？”

龙戬结印收了神通，神魂之域如潮水般退去，归回泥丸宫内。就连宫内神君也为方才所见所为而显出轻蔑。“难道吾从一出生，就是青龙？”

模糊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如电掣风驰，看不清，抓不牢。龙戬深切地明白，填满自己颅腔的不知有修炼，但如今却只剩下修炼。其余的记忆皆如花火，绽放后不留丝毫痕迹；如昨日，经历后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知道自己叫做龙戬，知道自己贵为青龙尊位，亦知道自己的暴戾与无情，圣战之中或明或暗的所作所为一并如石刻般铭记。

可圣战之前那些珍贵的记忆，那些亲情、友情都在时光的暴风中腐朽、凋零，而后被裹挟着带去不知名的某地，只余自己孤身一人。

所以他知道自己不是除了龙戬之外的别的什么人，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人们口中的那个青龙龙戬。

所以才有了离戬的诞生：昔日战友、无极刀皇离尘，与不认识自己的青龙龙戬的集合体。

龙建想要用自己的这双眼睛去找到答案：自己是谁，有着怎样的过去，以及……拥有怎样的未来。

……

羽族重地，凌尘阁。

一匹匹由天边紫霞所抽丝线编织而成的名贵云纱散落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与红绸相互映衬，鲜红如血。狼藉惨象中央有一张由整块梧桐木雕制、辅以凤纹云翳精雕细琢的大床。想来满地云纱红绸前身就是床帘。

床上卧着一人，床边一定距离站着两人。

床边人急得团团乱转，手脚不知该往哪搁，犹显稚嫩的脸上，表情变化就像是猫的眼睛。这是两个碧钗盘发，朱衣袭身的侍女。

“小姐，小姐，这可怎么办呀！妍儿，你说这好好的人出去玩一圈，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一位侍女急道。

“你问我也没用啊！大长老、二长老两位大人可是一路跟随的！但……”被称作妍儿的侍女黛眉蹙起，鼻尖颤抖。

两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此时床上女子却抽噎一声悠悠转醒。眼见得：丸玉蒙黯残夕浅，青丝阑干金钗斜。决堤的泪水冲花了淡抹的妆容，未来的倾城容颜犹如蒙尘珠玉般黯然失色。却是那个活泼的红衣少女——羽儿。

她是羽族之主、朱雀朱羽，司天下飞禽。

顺带一提，纵已逾百岁，朱羽在族中也只算是个未成年少女，和龙戬一样。

“龙戬哥哥…”这是朱羽醒后的第一句话。话刚出口，鲛珠就接连滚落。

妍儿与另一位侍女婷儿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觉得手足无措。她们知道小姐口中的“龙戬哥哥”是她日思夜想、赞不绝口的情郎，也没有忘记圣战结束后在朱雀的加封典礼上朱羽向全场喊出“龙戬哥哥，我喜欢你”的告白。但现在这……

“小姐口中的‘龙戬哥哥’是那位大人吧？”妍儿小心翼翼地发问，生怕踩了雷。以往都会得到朱羽满是羞涩甜蜜的“龙戬哥哥就是龙戬哥哥”的回答，此刻却如同枯井落沙、深海沉石般得不到任何回应。

虽然深得朱羽喜爱，但毕竟神兽众中等级森严，侍女身份卑微，能够参加加封典礼但无权参与一众神兽高层的筵席，自然不认得龙戬。

“那位大…龙戬大人…出了什么事吗？”妍儿用温水打湿喷香方巾，轻轻擦拭朱羽脸上的凌乱泪痕。

如同两丸白水银中养着两丸黑水银的澄澈眼眸中有光芒缓缓释放，随着眼球转动而连成一江春水，波光流转间，朱羽狠咬一口贝齿。

“龙戬哥哥才不会有事！”她像幼儿般哭闹，在绝望中向着希望发起又一次冲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