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色的月华照亮了长夜,时间在光影中流动。小镇北面山林,明亮的月光照映着林间的积雪,一道道黑影正在灌木丛中飞速穿梭。它们交汇,搏杀,接连不断的狼嚎在群山中绵延,在空荡的山谷发出回响。
头狼和狼群的叫声总是有细微差别的,一只普通的狼,哪怕在镇子的周围叫上半夜,最多只能引起一点小小的关注,可是,当头狼深沉的嗥叫声打山谷里传出来的时候,守夜人就要提心吊胆,坐立不安。
现在只是长夜的序幕罢了。
卡尔头上扎着腐根草编织的头环,这种草的味道像极了腐烂的植物,露出的皮肤裹着淤泥,泥土能掩盖他身上的气味。他像是一条毒蛇,静静地盘踞在树杈上。周围只有些坠落的积雪,卡尔是从树上攀来的,他总能在树杈间找到通路。
现在猎手已准备就绪,卡尔半眯着眼睛,呼吸微弱的融入林间的风声,等待着猎物上门。
“……每当冬季过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狼群便开始为头狼的位置而争斗,斗争总是充满了鲜血与牺牲,狼群数量会在这时候骤减。每一头脱颖而出的巨狼会在悬崖边加护月光的洗礼,月光里蕴含的魔力会协助它完成蜕变。自此它也就从普通的野兽异变成魔兽霜月魔狼。”
悬崖边的岩地还蒙着一层积雪,这颗巨大的石头靠在悬崖的边上,可以清楚地俯瞰下方的雪松林。今夜的胜者正极速赶来,它会在这儿受洗,在蜕变完成的那一刻,它将成为猎手今夜的目标。
“……寒冬对狼族并没有影响,进化赋予它们适应冰雪的能力,修长的四肢让它们免于陷入雪地之中,狭长的胸部像船的龙骨一样让它们可以犁雪前行。它们本就是雪地里最灵活的猎手,在成为霜月魔狼之后,会有更强的力量和速度,甚至在积蓄一段时日后会掌握冰雪的奥秘,操控小型的雪暴。”
灰红的影子从灌木中窜跃而出,积雪并没有影响它的敏捷的脚步,它应该就是今晚的胜利者了。头狼走到悬崖边上,盘坐着舔舐身上的伤口,它的毛发散乱,浑身上下没几块好肉,始终如一的是那阴冷残暴的眼神。月光像纽带一样连结到它的身上,头狼的背部的肌肉开始隆起,它趴伏在地上,呲开嘴发出低沉的嘶吼,沾血的獠牙开始变长,四肢逐渐变得粗壮遒劲,毛皮以可见的速度复生。力量所带来的愉悦感让它情不自禁的呜呜呻吟。
“嗷呜——”
狼嗥声自悬崖边上响起,林间的飞鸟受了惊吓,拼命的飞离令它们感到恐惧的源头。翅膀纷乱的扑腾声里夹杂着箭矢的破空声,沉静已久的猎手终于露出了他的利刃。
铮!箭矢突入岩石,头狼的机警让它堪堪避开了这次的偷袭。它警觉的审视着周围,挺立的耳朵接收着周围的动静,狼眼在雪地里反射出幽绿的光。
它的喉头发出“呜呜”的低吼,这是它对入侵者的警告。周围一片寂静,这代表着敌人尚未离开,头狼抽动着鼻子,分辨这空气里的蛛丝马迹。它循着气味找到了一棵树,树上的苔衣正发着腐败的气息,似乎是找错了。狼的耳朵耸动,树枝的摇晃让它感到了不安,它后肢猛地发力向后弹起,让自己远离危险的根源。利刃擦着它的侧脸而过,血液循着刀身滴在地上。它竟没发现匿于树上的猎手,猎人披着灰褐泛白的草皮,在林间是完美的保护色。
“……若是你在野外遇到了狼群,要么逃跑,要么将他们全数歼灭,否则你会受到他们无尽的报复……”
猎人的一击没有奏效,他已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头狼的视野下,接下来就是狼的反击时间。
头狼扑向了猎手,它的利爪轻松地在树干上留下划痕,猎手却不见了身影,那个人类的灵敏有些超出了它的预想。它不再前进,丛林中是猎人的主场,头狼敏感的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它必须将猎手逼到岩地上。
“……狼尊重每个对手,在攻击前它会观察猎物,记住猎物的特征和习惯,因而狼的每一次攻击都是致命的……”
头狼开始试探它的敌人,它屡次扑击,角度愈发刁钻苛刻,猎手的躲避逐渐的吃力。终于在一次突袭中猎手滚离了树林,狼的利爪将那棵可怜的雪松扒下一道口子。空旷地形没有了阻挡物,头狼能更加清楚的判断猎手的闪避轨迹。但眼前那个狡猾的人类似乎没那么容易被击败。
卡尔总会在扑击的间隙中反击,这一次尖型猎刀斜掠过狼的侧腰,又带出一条血口。血液的味道让卡尔愈加狂热起来,他不断寻找着攻击机会,敏锐的猎手总能捕捉到每一丝进攻时机。
面前人类疯狂的攻势让狼有些疲于招架,逐渐累加的伤口让它体力有些不支,他的受洗被打断,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好在力量的洗礼已经完成,而它的屡次试探终于有了成效,它发现了对手的弱点。
附近的雪已经随着打斗而变得散乱,地面上残留着被狼爪拍碎的砾石,狼又一次发动了攻击,这次攻击比前几次更快更猛烈,卡尔习惯性的向右翻滚,可这次他没能完全避开,狼预料到了他的行动轨迹,狼爪在空中诡异的变向,那下扑击只是佯攻,利爪的威胁才是真实的杀器。
腰部被撕裂的疼痛让卡尔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但痛苦似乎让他的更加的兴奋,他在享受这一搏杀的过程。
“……独狼,是脱离狼群的一份子,他要独自面对生活,独自捕猎。独狼总是要承受着饥饿,所以独狼是危险的,非常危险。为了食物可以不顾性命,独狼是狡猾的,没有了同伴合作捕猎,他们更加珍惜体力,更加能忍耐。为了增加捕猎的成功率,往往在一个地方潜伏几个小时,发现情况不对就迅速撤离。独狼是凶残的,为了自己能活下去,他们不择手段……”
卡尔被狼压在身下,猎刀掉落在不远处,但狼不会再给他机会,他用手撑开那张想咬碎他头颅的狼牙,狼嘴里的恶臭空气让他的呼吸更为频促,狼的脖颈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凑上去,用并不锋利的牙齿撕咬着狼的皮肉,狼皮被他咬开个小口子,血液的腥咸让卡尔的眼神更为疯狂。
不够……还是不够……
强化后的皮毛更加厚实,他的撕咬到此为止了。
卡尔知道这样僵持下去他会输,他的小腿在头狼的挣扎下被拍碎了,狼嘴加大的力量让他的手臂青筋迸露。
他突然放弃了支撑,他的左手被狼顺势咬下,血液泄洪般喷涌而出。卡尔的右手快速摸向他那把尖刀,转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刺进了狼的脖颈,伴着全身的重量向下划拉。
头狼因咬合的惯性向前冲了半步,它眼神忽的变得惊恐,它开始拼命挣扎,垂死的反抗将卡尔的左臂完全卸下。卡尔表情因剧痛而狰狞,但他持刀的手却没停止在狼身上搅动。狼无力的扑腾了几下,肠子内脏从伤口处流了一地,终究软软的倒下,滚落到地上不再动了。
“吼——”卡尔发出非人般的咆哮,他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他身上有他的血,也有狼的血。他的伤口不断的为这片血泊添加新的活力。卡尔越来越狂躁,他最后的理智也随着生命一点点的流逝。
月光变得柔和,内敛,像一双轻手把一切的躁动慢慢抚平。
卡尔似乎抛弃了作为人的理性,回到了他应该属于的地方。在那里可以没有拘束的狩猎,不用烦心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自然法则下只有猎手与猎物。
今夜的争斗是狼赢了。
……
又是一个梦,它比前一次更加的真实,真实的让我感到恐惧。我能切身的体会到卡尔的疯狂,感受到那盘踞在他血液中的嗜血本能。他血脉中传来的野性现在也影响到了我,我曾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记忆没有消失,它盘踞在我的脑海中,生根发芽,在今日破土而出,仿佛时间又回到了那个上午,坍塌的瞭望塔,倒在废墟里的克劳德,我眼前只有那一抹血色。灵魂深处有人在低语,尖锐的指爪刮擦破壁,有东西发出了破碎的响声。在这一刻,我用心构筑的防备全然溃散。
门外传来了登登登的脚步声,我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靠近了我。
“别哭,孩子……别怕……别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老人轻声安慰着,他消瘦的手抚着我的脊背。
黎明的曙光穿透了黑暗,崩塌的世界回到了原点。也许就差那么一步,我就要彻底丧失理智,沦为梦魇的俘虏。耳边似乎传来恶魔的轻叹声,我擦掉泪水,老麦什正不放心的看着我,我无法坦然。
如果我和麦什说了这件事,他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我的,但我不能麻烦他。也许他曾经是个很强大的法师,现在也负了伤,用不出魔力。神秘的光芒,预知的梦境,死而复生,时间轮转,一切都不是巧合。既定的前路不知通向何方,而我必须一往无前。在搞清楚一切的起因之前,我不能让身边的人深陷未知的漩涡。所以我绝对不会让麦什有所牵连。
人总喜欢为自己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或许我只是怕连他也失去了。
“……人总是一个集体的,他需要与同类交往,需要爱和被爱,否则就无法生存,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忍受绝对的孤独……”我耳边还回响着老麦什曾说过的话,我害怕变得像卡尔先生一样。
“老麦什,我出门逛逛,散散心。”我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话。麦什没有回话,默默地看着我走出了房门,我不敢对上他的视线。
太阳刚从东边升起,带着新生的血红色,我坐在镇口的石敦上等着卡尔从远处走来,今天他又要去山上打猎。
这是我第一次直视他的眼睛,橙黄里泛着青色,冷静的异常,却给人带来无形的压力,就像狼的双瞳。清晨的空气是是冷的,我不禁裹紧了外套。
“有事么。”他审视着我,将我看穿,如同审视着他的猎物。
“保重,卡尔先生。”只有我知道,一切都是改变不了的,我能做的也许只有默默的祝福。
猎手的身影还是僵了僵,他走向了我,抓住我的衣襟把我提起,他的眼神变了,压抑而狂热。
脖子处的压迫感让我开始挣扎,卡尔却突然把我轻轻放下。
“他给了你。”他盯着我的胸口,克劳德送我的狼牙挂坠静静地贴在哪里。
“我会给他报仇的。”卡尔留下这句话,随后如常地走出了镇门口。
报仇,向谁报仇,那些狼吗,听说那只撞塌瞭望塔的野猪确实是被狼群逼出来的。我突然有太多疑问,可是他已经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
入夜了,远处响起了狼嗥,我没惊动麦什,悄悄离开。林间的路不好走,积雪让步子深一脚浅一脚。也许会有突然冒出的野兽将我吞噬,但所幸我没有遇见。
我到了望月的片崖,月光还是那样清亮皎洁,洒下纯白的光瀑。卡尔先生躺在血泊中,旁边是那头狼。与梦中不同,卡尔先生很平静,他微眯着眼,仿佛等待死亡的来临。
他似是听见了动静,睁开眼睛,瞧见是我,便把他的手摊开,里面承着一颗覆着粘浊血块的兽齿。
“我有预感,你会来。”他合上了眼皮,似是很疲累。他的左臂还在往外汩汩涌血。
“狼牙,我送你的。”
他的胸口的起伏越来越微弱,血流不再涌动,发黏的流质与冰块冻结在一起。
他死了。
月光让人平静,我并没有太多的波动,或许是经历了百十次死亡的心已经坚若磐石。那颗狼牙静静的攥在我的手里,还残留些卡尔先生手心的温度。
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悲怆。
我又站在了悬崖边上,我曾到过很多处悬崖,无一处风景比得上这里。月轮广散,松林无边,血与雪黏连交织。
至少卡尔先生是笑着离开的。
“麦什,对不起,我又要食言了。”
风儿呼啸的吹。
……
尼奥起身,帐篷外的营火已经熄灭了。自己最近总是想起往事,和弗洛德也不无干系,一个人待久了就总想找个人说说话。尼奥探出帐篷,将设立的结界打开微口,夜色很美,今晚又是满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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