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刚过，院里的鸡都还未打鸣，姜水谣就被她娘从被窝里面拽了出来，赤脚踩在地面上，寒气从脚心直窜到心窝子里面去。

借着昏暗的灯光，她看到昨晚刚糊上的窗纸又被刮破了，风从那些口子灌进来，冷的她全身都在打哆嗦，如果嫁入将军府，她肯定就不用受这份罪了。

她咬牙甩开赵氏的手，一瘸一拐的跑回去披了一件缝着布丁的棉衣，又从地上找到她的鞋子，笨拙的穿上，偶尔碰到腿上的伤，忍不住呲起牙。

身上破旧的冬衣早已掩盖不住四周涌进来的寒意，昨日那触目惊心的一遭，让她整夜未睡，到现在都心有余悸。

她知道，继母想要她死，这个家容不下她！但是，她越挫越勇。

“死丫头，劲这么大，昨日不是才伤了腿，还跑的这般利索。”赵氏狠狠剜了她一眼，抄手站在妆台前面盯着她。

姜水谣不理会赵氏的不满，毫无惧意抬头，黑眸中射出的寒光逼视赵氏，“娘，您昨日给我那肉，把野狼都给招来了，若不是我腿快，这会就净剩骨头了。”

昨日早上，赵氏说头疼病犯了，非让她冒着寒风上山摘草药去，临行前赵氏破例给了她炖了红烧肉，因为这肉香引来了野狼，她差点命丧野狼的爪牙下，若不是她滚落山坡下，这会都见阎王去了。

赵氏听后勃然大怒，目光怨毒的瞪着她：“呸、呸、呸，今日都要成亲了，还说什么不吉利的话，昨日娘是怕你累着，寻思做点肉给你补补，你这丫头胡乱想什么，娘能害你吗？赶紧坐过来，若是梳妆晚了，误了时辰可怎么办。”

姜水谣敛下眸子，攥紧了拳头，昨日的事是赵氏有心还是无意，她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昨晚回来那会，她娘和妹妹脸部都是惊恐的表情，让人不能不起疑。

这个家她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自从爹过世以后，她就成了家里主要的劳动力，赵氏不光禁止她学医，还每天给她无数的活来干，动作稍慢了一些，这胳膊腿上就要挨打，就因为她不是赵氏亲生的，就该受了这番虐待。

赵氏将胡思乱想的姜水谣按在圆凳上，粗鲁的解开她头顶上凌乱的发髻，嘴里还不满的嘀咕道：“你这丫头就是缺心眼，娘从牙缝中给你省下点肉，你还怀疑娘，良心被狗吃了吗？”

姜水谣冷笑不语，十多年了，她如果还看不出赵氏的人品，就真的是傻了。还好那婚书上写的是自己名字，要不然这好事哪里能轮到她头上。

赵氏见她不搭话，出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下，这才拿起木梳沾了水开始给她梳着头发，梳子上的水珠子滴在姜水谣的颈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似乎，她继母赵氏今日是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给她梳头，也让她感觉到有那么一丝虚假温暖。

以往她怎么脏乱，赵氏都置之不理。

“娘，大姐伤的是腿，又不是胳膊，让她自己梳头好了，你何必起这么早。”

这埋怨的声音来自姜水谣的妹妹，姜水仙。她这会还打着哈欠，倚在门口这里瞪着姜水谣，对比两个人身上的衣服，一个粗衣麻布，一个锦缎棉衣，根本不像是一家的孩子。

她们三姐妹，就属姜水仙长的最好，肌肤保养的白嫩，五官也很出挑，再加上平时赵氏好吃好喝的伺候，身段也是玲珑有致，不像姜水谣这样瘦弱黑黄，还有满手的茧子，就跟一个烧火丫头一样。

姜水谣看着妹妹伸过来的手，下意识躲闪了一下，赵氏没有防备，木梳扯掉了她几根头发，于是姜水谣的背上又挨了一巴掌。

“别乱动，怎么就不会消停一会。”赵氏拍了姜水谣还不解气，又在嘴里骂着难听的话。

姜水谣飞快看了妹妹一眼，重新低下头，她刚才为什么会躲，还不是怕姜水仙会掐她，腰间那里还有一块淤青未散。

“大姐这是乌鸦变凤凰，走了好运了。”姜水仙在一旁看着，抓起姜水谣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着，她面部的笑越来越冷，恨不得坐在这个椅子上的是自己。

是嘲讽还是嫉妒不得而知，姜水谣稳坐不动，盯着镜中的容颜想着那个未曾蒙面的未婚夫君。

只要成了将军夫人，她背后就有了可以依靠的人，这辈子再不怕旁人欺辱。

里屋一阵脚步声传来，还有小姑娘的声音朝这边喊了起来。

“娘，我在枕头底下看到这两支金簪，你看好不好看？”

赵氏回头，手中的木梳再次夹掉姜水谣的两根头发下来。

姜水谣抬手揉了揉疼痛的头皮，把木梳从赵氏手中抢了过来，再继续下去，她就要光着头皮嫁人了。

赵氏走过去，慌忙夺过姜水依了簪子，“水依，你小孩子家的不懂，这簪子根本就不配你姐姐的喜服，还有今天的装扮。”

姜水依一脸天真的抬头，笑的灿烂：“娘，这原来是大姐的聘礼吗，那怎么会在我的枕头底下放着？”

赵氏泰然自若，还以为姜水谣没有看到，回头夺了金簪塞到袖子里。

姜水谣没吭声，那两支凤头簪不就是昨天被姜水仙藏起来的两支，也是从自己的聘礼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上面刻着鸾凤和鸣，而且簪身还是鎏金的，贵重华美。姜水仙一眼就相中了，问也不问就给拿去了。

不管了，她反正也要出嫁了，拿些身外之物随便她们怎么折腾。

“我来给姐姐挑头饰……”

姜水仙看到赵氏拿走了那对簪子，才放心转过头来。

她打开那个红木妆盒，从中挑了一朵大红的绢花直接插在姜水谣头顶的发髻中间，又拿了两支镶着宝石的珠钗给姜水谣插上。最后，打开胭脂盒，挑了最红的颜色，在她唇上和两颊旁抹匀了。

这是什么鬼样子？

姜水谣皱起眉头，平时看她妹妹挺会打扮的，今日到了自己这里就这么随意，这比头还大的绢花戴着多俗，还有那两支金钗，款式估计是妆盒中最老也是最小的，插在头发中根本就瞧不见，也难为她的好妹妹，能从那么多好看的首饰当中，挑出两样最丑的给她戴上，看着镜子中跟猴子屁股一样鲜红的颜脸颊，她忍不住抬手就要去擦。

“别擦，这样多喜庆啊，你妹妹就是手巧，这样装扮起来，果然成熟稳重，有了将军夫人的样。”赵氏拦住姜水谣的手，抿嘴笑了起来。

姜水谣听着背后三个嘲笑的声音，遮在袖口中的拳头都攥了起来，手心掐的生疼。头天不亮就被她们折腾梳妆，最后却是这样一副样子，这是打算让自己出丑被退亲吧。

她欲爆发的怒火，在最后关头生生压了下去。

赵氏瞧了眼外面的天色，对着两个女儿使了眼色让她俩回屋去拿喜服。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这村里的大路刚好是上坡路不好走，娘跟人商量，决定抄近路把你送出去，跟将军派来的迎亲队伍汇合。”

姜水谣听闻，有些失望，“娘，将军府的人不来村里接吗？”

赵氏轻蔑的看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就知足吧，人家肯娶你当正妻已是求之不得。”

姜水谣无奈，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娘赵氏和妹妹给她盖盖头的时候，脸上居然会有那种得逞的笑容。而且身上的嫁衣跟前几日试穿的似乎有所不同，花样都变了，穿上身也松了许多。

因为天黑她也没瞧仔细，前脚刚出屋子，里面的油灯就被吹熄，迎接她的是一片冰天雪地。

她想着赵氏再吝啬，总不会对自己的嫁衣动手脚，而且这花轿就在脚下，她只要踏进去，就告别这里了，希望这冰雪之后，迎接她的会是一片光明之路。

她的心酸、屈辱、还有眼泪全都咽进肚里多年，如今坐上花轿这一刻，终于能抛之脑后了。

红色的轿帘放下，她阖上双目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这时，赵氏殷勤的捧过来一碗热汤笑着递给她，“这路途长远，喝点菌汤暖和一下。”

姜水谣低头，看着从轿帘下伸进来的一双手，突然觉得后怕。

赵氏突现殷勤很可疑，依照她的性子不看着她被冻死已经很不错了，怎么会亲自给她熬汤。

碗中的香菇干，经过高汤煮后，在碗中散发着扑鼻的香味，淋的香油和上面漂浮的肉沫把姜水谣肚里的馋虫都给勾了出来，她本来就饿了，这会哪里能忍得住。

“水谣喝吧，都到了娘怎么会害你，还指望你光宗耀祖，能来帮衬娘。”

赵氏的声音隔着棉帘传了进来，这语气绝对是姜水谣有生之年听过的最轻柔的话。

她饿的难受，索性把汤碗接过来饮下，赵氏说的很对，她即将是将军夫人，谁敢盖她。

喝完汤后，果真暖和许多，不过她刚上了花轿，就却听到身后有赵氏和两个妹妹诡异笑声。

上路之后，姜水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想要从花轿中钻出来，才刚抬起来手臂，就觉得头昏昏沉沉。

也不知是到了哪里，就感觉眼前一亮，一双手伸出来粗鲁的摘掉她头顶的簪子，还放肆的在她身上摸了两把，她挣扎着想努力看清，又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失去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