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爱国抱着妍妍到了院子里，如今快到端午节了，月季，牵牛，茉莉，栀子，凤仙都泼辣辣的开着。整个小院又香又好看，妍妍都忘了伤心了，只觉得这里又熟悉又陌生，她不敢放开爸爸的手，又舍不得把眼睛转开，一张小脸上满是惊叹。

院子的铁门传来“咿呀”一声，一个短短的卷发个子不高气势十足的女子和一个个子中等带了副眼镜看上去十分儒雅的男子正说说笑笑的推着自行车走了进来。

“邓惠，陈霖，你们回来了，妍妍，你看谁来了。”

邓惠开门听见夏爱国的声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一个小奶音，“干妈。”

她惊喜的抬头，果然发现那个熟悉的小身影正躲在夏爱国背后抿着嘴对她笑呢。

邓惠当初和柳叶基本是一同进的产房，差不多时间生下的孩子。妍妍生下来就白白嫩嫩，头发又卷卷的，就好像画里的洋娃娃一样。邓惠看一眼就爱上了，非要认个干亲，柳叶也喜欢邓惠的儿子陈向东白白壮壮，两人都是个利索人，一拍即合，就做了干亲。

之前夏爱国还在厂里上班，两家人时常往来，后来搬回了乡下，安乐镇骑车到县里差不多要一个小时。夏爱国到县里的时间就少了，有时候邓惠想干闺女了，就叫上她家老陈，呼啦啦的就骑到镇上去。

夏家是一栋二层小洋楼，在镇上是屈指可数的，只不过他家儿子多，住的照样拥挤。陈家两口子住惯了他们那小院子，在那也挺不自在的。后来就让夏爱国每到双休日就把妍妍送到城里，正好和他们向东做个伴。

这回厂里有了新决定，他们夫妻两个都算得上是个领导，忙的不可开交，就连向东都放在娘家好久没接回来了。至于妍妍，那更是快有一个月没见着了。

邓惠一把搂过妍妍，打量了好长一会，“怎么瘦了这么多，也黑了，可怜的妍妍，爸爸妈妈不在身边可吃了不少苦。我说老夏，当初就和你说了，妍妍一块带来，你非得说你妈想孙女，这就是你妈想的小孙女？”

夏爱国只有苦笑，陈家不会嫌弃妍妍，甚至巴不得她多住一会，他家里独门独户，大大的院子，空旷的很。只不过夏爱国自尊心有点强，他想着他们夫妻要在陈家要呆上差不多两个月，再来一个妍妍，那就太麻烦别人了，所以当初邓惠怎么劝他也不愿再带上个小的。

夏爱国想着，让陈霖回乡下通知一下他家里人，把妍妍接回去。邓惠立马不干了，她在家里向来说一不二，当时就眉毛一竖，“不许去。”

“老夏，你这是寒碜我呢，”邓惠语调拖得长长的。“我闺女来了，居然在我家里没有呆的地方，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我们毕竟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向东这段时间都是他外婆带着，不住这里。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小事，可你确定能搞得定你妈，我可不想再被邓大娘指着鼻子骂。”夏爱国苦笑着摸摸鼻子。

邓惠家里条件好，陈霖的父亲是外省的知青，一拿到回城资格后也不管在桐城的老婆孩子，陈霖妈没多久就过不下去了，临死前把陈霖托付给了街坊邻居们，陈霖也算是吃百家饭长大，其中主力就是邓大娘。

后来和邓惠结婚，陈霖就相当于半个上门女婿，家里许多事情邓大娘都要插一把手。当初听说邓惠大包小包的东西提到夏家，老太太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的，当时就冲到厂里，指着夏爱国的鼻子破口大骂。从那以后，其实两家的大人主要是夏爱国心里就有些过不去，只是都不会在孩子们面前表现出来。

邓惠听到这话，轻哼了一声，“她呀，如今有了亲孙子，哪里还能看上这外孙。现在厂里事情也过去了，向东我也要接回来自己带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你就把妍妍留下吧。”

说着，她又拍了拍已经趴在怀里睡着了的小女孩，“你看我们妍妍，当初在城里，多漂亮的小姑娘啊，洋娃娃似的，谁见了不想摸摸亲亲，可如今呢，”

说着她的火气又起来了，“又黑又瘦，还满身的蚊子包。夏爱国，咱们工人阶级可都是要走在最前列，要坚决拥护党的政策的。党中央都说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怎么你一回乡就开始重男轻女了，是不是脱离了工人阶级，你的思想就变了。”

“我不是，我没有，”夏爱国挺想喊冤，邓惠一把截过话去。

“你不是，你没有，那你怎么就要生这二胎？”

“这不是，这不是，乡下都这样吗。”

夏爱国声音越来越小，渐渐消失在邓惠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眼看着邓惠还不肯放过他，他连忙转移了话题。

“可你俩都要上班，这孩子怎么办呀，这个月我还能帮你们看会。等邓惠生了，我们也就离开了，难道这白天就让向东到处瞎跑，那也太危险了，”他想了想，还是对邓惠说道，“我看，你还是和你妈低个头，母女间哪有过不去的坎。”

这话一出，邓惠的眉毛又要立起来，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邓惠的视线转移了，她有点危险的看着陈霖，“老陈，你有什么意见。”

陈霖轻轻笑了一下，“不敢不敢，邓领导，小的能否提个申请。”

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正听的一脸津津有味的小不点，“好久没见咱闺女了，如今我养的这月季开的正盛，我带闺女摘几朵花带。”

邓惠没好气的挥挥手，陈霖抱起妍妍，带她慢慢踱到了花坛旁边，一边听着邓惠在那开始抱怨那些他已经听出了茧的话，一边对怀里的奶香小身子说着，“好囡囡，你长大后可别学你干妈这母老虎一样，不然可就嫁不出去了。”

说着他也觉得自己有点无聊，不一会，一个小脑袋软软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小女孩已经睡着了，可是手还是紧紧的抓着他的衬衫，不肯放开。

他想起之前妍妍到家里来的时候，也算横行霸道，经常指使着他要坐脖子、骑大马，自己亲生儿子倒是轮不上，经常急的嗷嗷直哭。

这个小女孩天生有股灵性，讨一个人喜欢时会让人心都化了，又胆大不怕事，当时有人开玩笑的哄她说她是向东的童养媳，她马上就会大声向他和邓惠告状，那些爱开玩笑的大人下不来台后就会得意的把头扬的高高的，弄的附近的人都好气又好笑的说她是个鬼灵精。

可如今，陈霖把妍妍放在向东的小床上，看着小女孩脸上隐约的泪痕，不由叹了口气。他把吊扇开到一档，又给小不点盖上薄毯，再慢悠悠的向夏爱国他们走去。而另一边……

“夏爱国你劝人的话挺熟练的啊，”邓惠到底是被陈霖的打岔弄的火气断了顿，只得没好气的说道，“我们这些妇道人家的家长里短你别管，你就算管也管不明白，我有件事要问你。”

说着另起了个话头“咱厂长受气呸，是受刺激了，准备搞个员工福利，建幼儿园。事情也筹备的差不多了，本来你们不过来，我也要去找你们的。我想着把妍妍、向东一块放到幼儿园去，我下班他们放学的一点也不耽误事儿，你觉得怎么样？”

夏爱国倒抽一口凉气，“建幼儿园？就那死抠门，太不可思议了，不行，我得缓缓。”

“缓个屁，”邓惠骂了一声，又叹了口气，“其实也不奇怪，咱们这位厂长老人家，还是很有抱负的。只是，有点太耿直了，摸不清咱们这厂里的情况。就拿你下岗这回事来说吧，轮谁也轮不到你呀，你又年轻，又有技术，人又老实肯干，要我是厂长，肯定舍不得你这样的。为啥是你被下岗了，是你没能耐吗？错！！是你没人脉！！”

“下岗下岗，把厂里的生气都下没了，生产跟不上，人家就要拿精神来凑。你看咱们县里的东风老大哥，自己办个幼儿园，年年六一都要往市里去表演，每次都得拿锦旗和奖状回来。每年都被评文化先进，他这可不就眼红了吗。”

“反正我觉得办个幼儿园挺好，你看六一汇演时，那些东风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个个穿着小纱裙，跟小仙女似的。咱妍妍这么漂亮，到时通通把她们比下去。”邓惠说着说着还得意起来。

“可这得托人情吧，这也太麻烦你们了，”夏爱国有些心动，想想又摇了摇头。

邓惠又啐了他一口，凶巴巴的说道，“什么人情不人情的，难道干妈不是妈，妍妍不是我闺女？何况这事是归我家老陈管的，不过是个顺嘴的事。哎，跟你这榆木脑袋说不清，我找我柳妹子说去。”

夏爱国还没反应过来呢，邓惠已经风风火火的走过去一撩纱帘，往里头去了。

夏爱国和在一旁站了有一会的陈霖对视了一眼，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老陈，你的意见呢？”夏爱国笑了笑，有点试探的问了一句。

“我，我能有什么意见，”陈霖倒是笑的一脸轻松，“自然是我家司令员指哪，我就打哪。”

“可是，”夏爱国还是有些迟疑。

“老夏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向来自尊心强，不愿欠人情，可是啊，”陈霖笑的一脸促狭，“这事我俩说了不算，咱们哪，就是个小兵，领导在里头呢。”

说着他指了指里面，“领导说啥，咱们就应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