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戴村已经没了六个婆娘,整个戴村都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村子里的人惧怕黑夜,就如同惧怕鬼魅一般,可这天地轮换,哪里由得了人做主?
今天是第七天,一直昏迷的林小树终于醒了,齐大嫂子忍着不动她,便是想问问到底这一连串的糟心事是不是这个邪乎的丫头带来的,偏生那小妮子一张嘴就是骂她的话,她一时情急,就动了手。
倒也没将人打死,只是打折了腿,又在林小树还手的时候揪着她的耳朵,咬下了林小树左臂的一块肉。
实在邪性。
齐大嫂子不知怎么就想到小时候村里跳大神的神婆总说有种女人克夫克子,定要活埋了才能消灾除恶的说法,这天昏黄着,就让自家男人速速抬了林小树,想要活埋了这个孽畜。
谁料得,男人带着人没走多久,天就这么快黑了,又出了这种事儿,偏偏自家男人还没回来。
齐大嫂子一时间浑身疼是疼,心里却更念着林小树赶紧死,只道这害人精一死,戴村就能恢复往日的宁静。
她眼睛直愣愣的盯着窗外,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凑近了听,才听清楚,是“死”。
从齐大嫂子摔倒到众妇人进了门来,好似谁都没有看到,窗边站着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衫的女子。
她容颜秀丽,只是脸色过于苍白,显得下颌微尖,唇上血色极淡,如同朗月清辉,脸上有一种叫人看了莫名就忍不住腿软的慈悲神情,显得很是不一般。
女子肩上落着一只鸟儿,尾羽细长,小脑袋滴溜溜的转着,好似嘲笑一般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啵”声,翅膀天蓝,带着黑边,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那女子听见鸟儿又叫,微微侧脸,月光照在她的脸上,那眉尾的一点红痣像是微微跳动一般,带着蛊惑人心的气息。
她的声音好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睡吧——”
夜倏忽就静了。
连风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方才屋里还七嘴八舌说的正欢的女人们,此刻却鸦雀无声。
窗边的女子微微吐了一口气,轻轻皱了皱眉,“好臭。”
这世间,好浑浊的气息啊。
她轻飘飘的,就如同一缕风一样,就那么自然而然的穿过了墙,来到了院外。
若是有人瞧见,定要哀嚎一声“鬼啊!”
可是,且不说一直都没有人瞧见她,便是有人能看见,也没法子开口说话了,因为那一屋子的女人,都已然睡熟了。
而能看见她的人,此刻身子都已经被埋得严严实实的,身上随意的裹着一席草席子,土已经埋到了脖子边上,她呼吸微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已经染上了死气,却已然固执的直愣愣的瞪着夜空上那一轮圆月。
不知是恨极了,还是怕极了,她突然开口笑出了声。
声音有些哑,枯槁的如同七八十岁的老妇,但依然能听出里面的一丝倔强劲儿。
“吃人的世道!”
林小树只又急又哀的说了这一声,一个铁锹便明晃晃的冲她脸的方向晃了过来,一抔带着腥臭味的黄土盖住了她明亮的双眼,土渣呛的她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但是奇异的,正当她几乎心存死志的想着,来世即便做牛做马做猪做狗也不再做人的时候,埋土的声音突然消失了。
不止是那些人铲土埋土的声音不见了,这天地间,仿佛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就连空气都好似静止了一般。
林小树突然想起今日醒来以后那妇人怨怼又疯魔的骂骂咧咧说她是个扫把星,要把全村的人都害尽了。
扫把星,天煞的,遭天谴的,这种话,她自从七八岁醒来以后,能瞧见魑魅魍魉了,又少不知事叫人听见了胡话,就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她怕什么?
倒是那时候浑浑噩噩的,没听清那妇人又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安在她身上了。
不过,确实有些奇怪。
她费力的睁开眼睛,身子早已经被绑在木板上,就连扭头都很困难,好不容易将脸上的土吹落了一些,却只见夜空里的圆月。
是红色的。
红的,像血。
林小树睁开眼的一瞬间,惊奇的发现,除了这奇怪的月亮,她平日里见得那些东西,全部都不见了。
那些叫她变成人们口中不祥之物的源头,什么断头的鬼,拖着肠子血呼啦啦的看不清人形的东西,甚至连那些灰白色乱飘的人形都不见了。
她的世界,第一次如此清晰又干净。
是自己已经死了吗?所以见不到那些鬼了?
林小树几乎觉得呼吸要停止了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柔婉动人的声音,“南边,或许是你的好去处。”
紧接着,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鸟儿,漂亮极了,蓝色的翅膀只那么轻轻一扇,不但是土,就连她身上绑着的那些绳索,也不知为何就那么松散开了。
林小树愣愣的看着那只鸟儿,它乌黑的小眼睛也正瞧着她,见她专注的看着自己,那鸟儿竟然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声音,翅膀一挥,便朝外飞去。
她林小树怕什么,鬼已经司空见惯了,人心那么邪恶,她也不怕了,这诡异的鸟儿,莫名其妙的红月,她什么都不怕。
几乎是鸟儿飞走的瞬间,她就立刻爬了起来,也不管身上带着伤,翻出土坑就顺着鸟儿飞的方向狂奔。
“你是谁啊!为什么要救我!”
除了那只鸟儿飞起掠过的蓝光,她什么人也没看见。
只顾紧紧地盯着那抹蓝光,林小树咬紧了牙关,管她是神是魔,既然救了她,可没那么容易让她跑了。
只可惜,鸟儿飞的太快,她赶不上,腿脚又碰着了乱葬岗的石头,啪的一声磕在地上,下巴一阵疼痛,不待停留,林小树昂起脸,只希望自己没错过那抹蓝光的踪迹。
不知何时,她眼里含了泪,却依然倔强的朝方才最后蓝光出没的方向看去。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林小树依旧趴在地上,泪珠却吧嗒落在了地上,她仿佛觉得那泪珠砸在自己的心上,砸的生疼。
没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了。
不管是在乡里,被自己天天看着的村人绑在火架上差点烧死,还是被人随手就卖给旁人做生养的工具,还是在这“民风淳朴”的戴村被女人指指点点,男人色眯眯的看着,林小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
这吃人的世道,鬼吓人,人,更吓人。
但还是好想哭啊,为什么,第一次感受到善意,却什么都抓不住。
她的手指扣住了地上的石头,心里像是被撕扯着,疼的她说不出话来。
这样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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