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颖,我给自己两年时间,如果不成功,那么就回家种田,侍奉亲老。”邹明凯打断了她的嘀嘀咕咕,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
“瞧你那唧唧歪歪的小身板,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你家亲老还能指望你面朝黄土背朝天去奉养他们?”日常毒舌小公举释放毒液。
“你这个尖酸刻薄的女人!这辈子所有文化都放在骂人这方面了!”邹明凯气急败坏,十分恼怒,这么一有仪式感的气氛全被破坏了。
“我也留下。”不管他如何跳脚,付曼贞慢悠悠地说,“不过我可不会像他只两年就滚蛋,弄不好你就负责养我一辈子吧!”
林嘉颖扬起了灿烂的笑,双手张开揽住了他们的肩,一如当年。
“我要赚许多许多钱,我要名扬四海,我要灿烂辉煌!”女人豪放不羁的高声呼号惊起了树上的栖禽,纷纷扑棱棱飞向夜空中。
“脑子有病啊!大晚上的鬼嚎什么?”透着温暖的灯光的窗子咿呀一下被推开,一披头散发的女人伸出身子骂骂咧咧。
可是,谁在乎呢?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夜晚,三个旧时同窗故友,日后也将携手并肩走过无数风雨岁月的伙伴,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而这协议,又影响了什么,改变了什么。而多年后,跨越无数辛酸岁月,历尽沉浮之后再次聚首的当事人再度回顾往昔,又将如何唏嘘感慨。
电影的事自此算是提上了日程,然而林嘉颖明白,她以及她未来的团队,只是迈出了第一步,未来他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不说默片时代的电影该如何创作拍摄她也是正处于摸索之中,如何克服自己的惯性思维,让电影充分融入时代而不至于陷入“领先时代一步的疯狂之作”的尴尬境地,就说如何利用现有的技术条件实现最大的价值也都成了问题,并且团队的建立、人才的培养都是极大的挑战。
一向喜爱田园风格的她不由得怀念起电影产业化的时代,那时候人人分工明确,她作为导演操自己那份心就好了,而如今从上到下制片人、编剧、摄影师、演员、剪辑师等重要职位还得重新培养人才!更不必说化妆师、服装设计师、打光师、道具师……之类的,简直无力吐槽。是不是该庆幸因为甩手金主的缘故没有制片人的蹦哒跳过了企划炼狱,自己想怎么拍怎么拍,爱怎么胡来怎么胡来?毕竟所有有创造力有梦想有野心的电影人,最反感的无非就是接连不断的应酬与金钱纠葛,而今她自立门户倒可省去这些麻烦。
她几乎是得从头开始!就如同在一部电影中,一人分饰几乎所有的角色。在这种环境之下运用电影形成产业链的时代的生产模式基本上是难以实现的事,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时代甚至跨越多个历史分期成果,确实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而若让她按照本时期的模式去拍,也到底心有不甘,倘若如此她早就考虑进入时下的电影公司,而不必辛辛苦苦筚路蓝缕惨淡经营,潜伏几年只待这一刻。
当然主要还是没有电影公司敢要她,这年头谁脑抽了会相信一个女人能当好导演……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她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最怕是曾遇到过光明,才无法忍受黑暗。她从摄影师出身,硬是在好莱坞这个种族歧视性别歧视的大本营中杀出了条血路,行进过程中无意间发现有导演的天赋,于是就串行了。作为导演,需要有把控全局的担当和能力,无疑她的编剧及鉴别剧本的能力还是出色的,然而似乎默片时代的电影,她所熟悉的情节与套路都派不上用场。
嗯,虽然凭着艺术片出道,然而她最擅长也最喜欢的还是那种不是很遵循好莱坞模式的商业大片。在一些比较挑剔的影评人眼中,就是不甚注重挖掘内涵深度而光有华丽绚烂的外表的商业片导演。
对此评价,她是拒绝的。也不知哪来的自信自认为还是很有内涵的……
而今她最大的优势由于技术原因已被去掉了一半,连华丽绚烂的外表也做不到了……
她瞥了眼放置在桌案上的几本剧本。这是过去闲暇之余,或是无数个辗转难眠之夜,在创作癖难耐之际伏在这张桌子上零零总总写出来的,其间增增删删了许多次,到如今已成熟。其中几个纯粹原创,已打上了她的大名,而一个则套用了他人的故事进行整合改编,以适应当前的需求。
对于默片来说,她所自创的故事无疑是不甚合适的,因为经历过各种华丽酷炫的电脑技术及高清画质的数码拍摄,她所设定的故事,最低要求也要有声效。
然而作为一个原创电影人,她知道一个好的故事从产生到完成究竟要经历怎样的企划炼狱,其间的艰辛、无数个日日夜夜冥思苦想却难得灵感的痛苦,萌生、奠基、草创、推翻重来、驳回,又推翻重来……直至最后满足制片人的要求,那种抓耳挠腮的痛苦之感是绝非常人所能忍受的,许多编剧因不堪忍受此等痛苦惨淡退出,更甚者因为压力选择终结生命。人们熟知的《蝴蝶效应》光是剧本创作就耗费了编剧七年时间。
虽然她知道这个时空和前世有所不同,这个故事若无人诉说可能会就此掩埋于时空的尘埃之中,然而却难以迈过心中那道坎儿。别人不清楚,难道自己还不知道么?若在后世,可以厚着脸皮说致敬前作,然而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无疑是抄袭剽窃了,不告而拿者谓之偷。
“难道要当曾经最不耻的人么……”她喃喃自语,看着屋外一片宁静的庭院,颇为烦躁地抛下了笔,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正值十五,庭院里月色清凉如水,石砖地面上静悄悄地落下已无叶子的树梢的影子,寒鸦扑棱棱飞过,留下一道一闪而过的暗影。
突然间发现操手游廊处似有黑影闪动,她一惊,立马低喝一声:“谁?”
一身量娇小,裹着黑色棉衣的女子从暗处走出来,借着月色,林嘉颖看到了她那皎洁如月色的面庞。
“是我,这么晚你也还没睡!”
来人笑意盈盈,一双漆黑如墨的盈盈美眸弯成了一轮上弦月。
林嘉颖放下防备心,也笑了笑道:“也许是白天咖啡喝多了,难以入眠,打开窗户发现庭中月色正清明,就出来走走,权当散散心。”
两天之后那姑娘才醒过来,问什么也不说,只是沉默地在床上坐着,盯着窗外发呆。一星期后,姑娘才缓缓道出自己的来历,原来她家住东北哈尔滨,年满十七岁便让继母给嫁了出去。因不满这门婚事便向父亲寻求帮助,哪知父亲摇摇头不欲插手,只当是小孩子的胡闹。无奈之下趁机逃了出来,一路辗转来到了北京。其间发生了什么,却是没再多说。
刘氏嘴硬心地却十分柔软,看不得这么小的姑娘流落在外头,加上家里人口也不多,空屋子却是不少,也就半推半就任她住下了。林嘉颖虽保持着警惕,却在一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放下了戒心。周虹住下了之后倒没有过多麻烦他们,平日里深居简出,沉默寡言不惹事儿,成天躲在房间里写稿件,因为文笔不错,寄出去也能赚得一些稿费,每月交一点给刘氏,算是靠自己的力量勉强养活了自己。
“有什么烦心事,可以大致说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或许我能分分忧解解劳,冒充冒充解语花呢?”周虹倚着栏杆,认真地看着她笑了笑说道。
林嘉颖惊异于她的对情绪的敏感程度,然而人的经历各有不同,她也不会因为年龄而轻视任何一个人。她皱了皱眉,有些迟疑,不知这个话题是否合适。
周虹看在眼里,接着道:“若是有困难之处可不必说,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你如此通透想来也不必我来瞎掺和。”
林嘉颖摇摇头笑了笑,“这……不是,我只是在想,如何说……”她顿了顿,接着道:“若有一件事,你明知不可为,然而现实却偏要你为之……抱歉是不是这个话题不是很好?”
周虹笑着摇摇头,“没事,你说吧,我听着。”
“你明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去做的,而你也曾经鄙薄这种做法,可是却无法去改变这种状况。做了,有愧于心,不做,心中亦不得安宁。”
一段时间的静默之后,周虹幽幽说道:“世间安得双全法?”
她的笑意略有萧瑟,“小孩只分黑白对错,然而成人的世界里,毕竟不是只有这两种说法的。在我看来。”
她转过身,看着天上的月亮。
“成年人的选择其实无关是非对错,关键在于,如何做出有意义的选择和有责任的担当。你能承受这份担当吗?无论是来自外界的惩罚,还是来自内心的煎熬,灵魂的鞭策,良知的拷问,你可有勇气接受这种后果?”
“世上最英勇的人,并非是选择了刀山火海的猛士,而是为了某个目标自甘卑微地活着的独行者。”
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寂。
“你年纪不大,看问题却是通透得多,枉我虚活这么多年。”
林嘉颖摇摇头自嘲道,同她一起倚栏仰头望着天空中的那轮弯月,顿时阔然开朗。
“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
她走进屋里,在空着的编剧一栏上郑重地写下了“佚名”两个字。她没有很高尚,却也不会心安理得地将别人的成果据为己有。
这部被后人誉为“默片时代的巅峰之作”的电影的编剧自此成为一桩历史疑案,众说纷纭却始终无法得出结论。
没有人清楚它的由来,亦不会有人知道,这个将成为世界级电影大师的人,给自己的灵魂拷上了怎样的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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