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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传奇》第六章 酒里乾坤大 火影秀英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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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莽寒郊昼起尘,翩翩戎骑小围分。引弓上下人鸣镝,罗草纵横兽轶群。画马今无胡侍诏,射雕犹惧李将军。山川自是纵禽地,一眼平芜接暮云。——苏颂《观北人围猎》

篝火熊熊,照彻天空。一群头戴牛头面具的契丹小伙子,英气勃勃地表演起猎兽的舞蹈来。这些小伙子,个个身材高大,体格健壮。浑身上下,仅仅腰缠羊皮,其余皆裸。涂抹了油脂的臂膀胸脯上,露出健美的肌肉,在火光里,流光溢彩。他们先是围在篝火前,和着节拍,挥动着胳膊,不断叫嚷。宽大的脚掌随着鼓点,有节奏地击打着地面,很有气势。

姚坤向静儿解释,这叫“围猎”。

场上,小伙子们忽地散开,轮转换位,形成一个圆圈,手中刀叉舞动,口里更是大声吼叫。一个身披虎皮的汉子被围困在中间,左突右突,始终不得逃脱。于是,他挥动手中长棒,呼呼生风。这木棒上雕有花纹,象征虎尾。虎尾横扫,壮士纷纷倒地。

静儿看得饶有兴致,恨手中没有相机,不能记录下这精彩的时刻。

过一会儿,场上大噪起来,原来英雄出现了。这是一个帅气的契丹青年,只见他纵身跃起,跳过舞蹈的猎手,一把抓住“虎尾”。那“猛虎”大怒,虎尾横扫,将英雄甩将起来,在空中旋转。英雄摆了一个造型,左手抓棒,右手火把上举。这“虎尾”越转越快,在空中呈现出一条火龙。火星四射,黑烟缕缕。包括静儿在内的人都齐声喝彩。

阿保机自豪的看着表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帐前将士们也跟着将酒喝下。姚坤硬着头皮,也干了。大家把目光都投向了静儿,静儿不慌不忙,微笑着一仰头也干了,然后将空酒杯倾斜着给众人看。大家叫好,又给满上。

契丹将领有意要灌倒唐朝使者,纷纷上前敬酒。姚坤推辞不得,接二连三,一会儿便酩酊大醉,倒在地上,人事不知。静儿明知他们用车轮战术,却也不惧,依次奉陪,竟然连饮十几杯,安然无恙,谈笑自若。阿保机不由暗生敬佩之心,他制止了还要上前的几个部署。

南朝真是人才辈出啊!他叹息着,心里想起一个人。不想则罢,一想头痛,感慨良多。旁边的妻子述律平,懂得他的心思。她轻声安慰阿保机不必忧虑,同时替他将杯中酒饮了。

猎舞结束了,那个捕猎英雄手捧一只虎头前来讨赏。这可是真的虎头,毛色斑斓,双目大睁,利齿外露,威风犹在。阿保机甚是高兴,满斟一大杯酒,亲自送上。那英雄获此殊荣,不胜感激,叩头称谢,一饮而尽。众人又是一阵喝彩。

这个青年不是旁人,正是日后大名鼎鼎的辽国名将耶律休哥,为契丹青年一代的佼佼者。看到后辈人如此英武,阿保机十分愉悦,不禁又带着大家喝了几杯。述律平直跺脚。

阿保机对着静儿道:“我这儿的勇士如何?”

静儿赞道:“个个威武雄壮,依稀可见陛下当年英姿。”

阿保机哈哈大笑道:“明朝我将亲自带领三万这样的精兵,与唐家皇帝会于幽州,你看如何?”

静儿微笑着回道:“若是饮酒作歌,我们天子愿意在京师恭候,若是会猎中原,则可随便派遣一勇将,挟兵十万,与陛下笑逐肥鹿。”

“喔!难道李嗣源轻视寡人吗?”阿保机咄咄逼人。

“错,吾皇对您十分敬重,不过他轻视的是刀枪弓盾这些东西。”静儿环顾众人大声道,“武力可以征服一切,但它最终将输于明德。”

“哼哼,我们不懂什么明德,只认识这个。”一个将领醉熏熏地举起半月弯刀。

“那我可以教你!”静儿指着休哥捧来的虎头道:“敢问这位将军能否将他劈开?”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那将领举刀便剁。,接连几下,只砍破了虎皮,刀刃上粘着虎毛虎血,可坚硬的老虎头骨完好无损。

“看见了吧,”静儿说,“钢刀只能摧毁外在的皮毛,而坚硬的头骨你却奈何不了,而这骨头便是明德。”

“是吗?这就是‘明德’?”那蕃将一把抓过虎头,扔到炽热的火堆之中,一股焦糊味马上窜了出来。蕃将放声大笑,讥讽道“狗屁的明德,牛粪般的明德。”众人也跟着狂笑。

阿保机不置可否,把目光投向静儿。他早已看出静儿是个女子,只是纳闷南朝为何会派一个女子作使者。从席间争辩中已领略了她的才干,除此之外,她一定还有着特殊的身份。

哈哈哈,静儿放声大笑,火光映得她那白晰的脸灿然若彩霞般美丽。她斟了两大杯酒,走到时那番将跟前。番将正为刚才的举动洋洋自得,以为长了自己的士气,情不自禁地和着音乐跳舞呢。

“将军请!”静儿敬上一杯,一仰脖,先干了。

那番将迷瞪瞪地接住,也喝了,然后伸出毛茸茸的大手去拍静儿的肩,那意思是说“哥们儿,毛嫩着呢!”

静儿灵巧地躲开,大声问道:“请问将军,你刚才扔进火堆里的是什么?”

“是虎头啊!你们中原的猫没有这个大吧?”番将又是一阵肆虐地笑。

“哦,那这虎头代表什么呢?”静儿很谦恭地问。

“告诉你吧,”番将嘴角一撇,棕黄的络腮胡子掉下不少肉屑来。“这代表着我们契丹先祖振兴于草莽,崛起于河滨,几百年励精图治,开拓进取的成果。我们每一位契丹人都将铭记于心。

“那我问你”,静儿顿了顿道:“那你说刀劈火烧能够抹去先祖们积累下来的明德吗?”

“这,这当然不能。”那番将被静儿绕了进去,有些紧张。

静儿回到座位,冲着阿保机深施一礼,然后向众人高声讲道:“这位将军把象征着契丹人几百年的伟大传统投入火堆,难道他是想让神灵不再保佑你们了吗?难道他背叛了先祖的遗志了吗?”

静儿这几句话一下子触动了在座的契丹人的神经,要知道契丹人特别景仰祖先,敬畏神灵。大家纷纷离席,谴责那番将。静儿看到,人群中有个人拍手叫好,竟然是汉人模样。那番将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在阿保机面前,恳求恕罪。

阿保机知道手下被静儿戏弄了,可群情激奋之下,又不好无动于衷,只得将手中酒撒向他。场面一时尴尬,正逢此时,来了一阵急雨。众人簇拥着阿保机到帐中避雨,很快,雨停,可那火堆的烈焰却变得微弱了。

姚坤这时被雨淋醒了,手下人简单讲述了经过。他连忙过来给阿保机施礼,请求结束这次宴会,同时向静儿使眼色,意思是见好就收,夜长梦多。

阿保机摆脱了刚才的窘迫,却又不甘丢自己的脸。他回头向一个侍从耳语几句,一会两个壮汉抬来一只大木桶,里面装着水一般的液体,然后将其往冒着青烟的火堆里猛泼。霎时间,火焰复起,高达几丈,浓烟滚滚,呛得下风处的人一阵猛咳。接着他们又将这液体泼向营帐边的几块石头上,再丢上一根火把,奇怪的是,石头也燃烧起来。很多人都大为惊异,纷纷询问施了什么法术。

阿保机十分得意,他笑着告诉姚坤,神灵从来都不会舍弃契丹人,反而是厚爱有加。这神秘的东西若是泼向城墙,无不片时即倒。说完,眼睛瞥向静儿。静儿含笑不语。

姚坤上前探看一番,那桶里装着半透明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一股难以表述的气味。他暗里紧张,心说看来契丹人的勃兴真乃天意。

静儿看阿保机的得意和姚坤的惶恐样,忍不住要笑起来。她下意识地捂嘴,又赶忙放下手,这可是女孩子的行为。

阿保机心说难道这个东西她也认识?

静儿当然知道,这时石油,当时称作“猛火油”,该是南唐等地所献。静儿想科学可真伟大。它能化解愚昧,能产生动力,推动历史。虽然在某个时候,它扮演了一个杀手的角色,但总体来看,它更像一位严厉而认真的教书先生,举着教鞭,催促并指导着人类大步向前。

静儿欠身对阿保机说道:“陛下欲将中原化作焦土,可焦土里是长不出肥美的草来的。到那时,陛下的牛羊何处牧放?况且,此物既能千里迢迢送至塞外,又岂不能输入大唐?以毒攻毒,以火攻火,胜负天平,倾向何方,谁可预料?”

阿保机愣住了。他呆坐在座位上,两眼紧盯着静儿,心潮起伏。

他心里明白,契丹的勃兴是用铁与血获得的,可马上得到的天下,却不能在马上治理天下。血腥的镇压只是一时之计,真正的长治久安在于明德。得民心者的天下,百姓才是国家大厦的真正基石。契丹多的是武夫,少的是文臣。韩延徽在哪里呢?眼前这个唐朝使者就是第二个韩延徽,可以如法炮制。想到这里,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须,笑了。他回头低声和述律平耳语一番,述律平连连点头。

当天晚上,述律平亲自安排静儿的起居。静儿被安排在一座依山的营帐里,营帐距离述律平的行营不远。述律平很亲热地同静儿聊天,询问了中原的一些情况,还有静儿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她甚至还打听了静儿的婚事,并说契丹有许多优秀的小伙子,英俊勇敢,如果静儿中意了,她可以做媒。静儿奇怪她对自己的女扮男装毫无异义,当看到侍女们捧来汉族和契丹族的两套女装时,她内心充满了羞愧,自己小看这草原民族的心胸了。

静儿看着述律平,不禁生出无限的敬意来。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女政治家并不少见,可在大辽国里,这样的巾帼英雄特别多。她们温柔不足,英爽有余。她们多能指挥千军万马,冲锋陷阵,过着“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的生活。从这个角度看,辽王朝是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王朝,是诠释女权的王朝,是打破男权专制的王朝。

想到这里,她陡然生出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好好认识这个伟大的民族,我要揭开契丹族的神秘面纱,让那遗失的历史真实地展现在人们面前。

述律平吩咐手下人悉心照料静儿的生活,并精心挑选了一名侍女,名叫呼兰的,作为静儿的贴身侍从。两国扫去了战争的阴霾,重新交好。姚坤美滋滋的回国领赏,静儿主动要求留下。阿保机大喜,多次召见静儿。述律平更是早晚派人来问候,陪同静儿四处游览。她向静儿讲述契丹民族的历史故事,教静儿跳契丹舞,介绍契丹风俗等。当静儿第一次穿上契丹女服时,她兴奋异常,这是述律平赠送的。她尤其欣赏那红紫襜裙上绣着的全枝梅花。这梅花既大气古朴,洋溢着契丹民族的粗犷,又精于细节刻画,表达出所有女性对美的钟爱。静儿舍不得穿,精心的放在箱子里。

“等见到毅哥,我要让他见识我另一面的风采。”她得意地想,“女人也不止一面。”

在这段时间里,静儿专心学说契丹语言,书写契丹文字,并在呼兰的帮助下,很快掌握了骑马本领。呼兰带着静儿在广袤的塞外畅快游玩,尽情领略草原风光,两个青春女孩,也建立了真挚的友谊。

这天晚上,静儿正整理着有关契丹风俗的资料,一个侍者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个红松的木盒,上面镶着玉质兰花。静儿打开一看,不禁欣喜,原来是一个精巧的梳妆盒。静儿爱不释手,想问何人所送,那侍者已经出去了。静儿小心地打开盒盖,

里面竟放着一张羊皮纸。展开羊皮纸,竟是一封信。大略一看,她不禁大惊失色,待仔细读时,帐外脚步声急,帘子一开,呼兰走了进来。

呼兰兴冲冲地喊:“姐姐,我这次一定要胜过你!”

静儿不慌不忙合上梳妆盒,笑道:“那好啊,你是从哪里得到了真经啊?”

呼兰眼尖,看到了那个漂亮的盒子。她有点嫉妒地道:“多好看的梳妆盒啊!可惜我没有资格享用呢!”她叹了口气,上前伸手又缩回。

静儿说你喜欢就拿去吧。她弯着胳膊递出梳妆盒,表情有点僵。

呼兰摇摇头,也许看出了静儿的心思。

静儿说下棋吧。呼兰同意。

这盘棋下得毫无趣味,依旧是静儿取胜。二人各怀心腹事。

静儿问:“呼兰,看你做事情风风火火的,怎么安下心来学这围棋来?”

呼兰道“围棋最好,只有黑白两色的差别,而无贵贱尊卑的区分。”

静儿借机低声问:“听说你们契丹人看不起汉人,经常罚他们做苦力,不会吧?”

呼兰冷笑道:“当然没有,姐姐从哪里听的呢?我倒是听说你们汉人之间更是互相屠戮呢!”

静儿道:“那是历史了,现在大唐一片繁荣,百姓人人平等,都能安居乐业。”她固然是说谎,民族自尊在作祟。

“真的吗?”呼兰瞪大眼睛,“姐姐,你带我去你那里吧!求求你,好吗?”

呼兰情不自禁,又自觉造次,掩口四望。

静儿诧异地看着呼兰,在呼兰清澈的眼眸里,她读出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渴望来。静儿记起当初,述律平委派呼兰服侍自己时,呼兰也有一种奇怪的眼神。那目光中,透露的不仅有谦恭和顺从,更是无比深沉的压抑。“这个契丹少女,内心深处,一定有这不为人知的秘密。”静儿想。

正此时,但听帐外一阵喧哗,有兵器交接的声响。

呼兰忽地站起,抽出腰刀,叮嘱静儿不要乱动,然后挑帘观瞧,只见不远处,几个契丹兵打斗在一起。

呼兰大喝一声“住手”,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孰知几个兵同时喊道:“他是汉人,是细作!”一个侍从打扮的兵卒向前跑去。

呼兰见状,箭步上前,腰间的短刀已经飞了出去。

那汉人背部中刀,仆倒在地。另几个契丹兵冲上去,死死将他压在地上。

呼兰喊要抓活的,再看时,那汉人已经死去了。挣扎中,他用毒针刺了自己的颈部。

静儿站在帐篷口,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她意识到,那汉人就是刚才送给她梳妆盒的人。她快步跑上前,看见那人倒在地上,身子蜷缩在一起,眼睛却还睁得大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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