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小人之计甚诡，君子之防宜密，庶棍术虽多，亦不能愚弄我也。……贪之为害也……是以从古君子，以不贪为宝——明张应俞《新刻江湖杜骗术》

你写的是“天”，他测的是“成”，合在一起，你的目的是“天成”，一定能实现。

每当郑毅想起黄须老人的话，心中总会泛起阵阵涟漪。静儿，我亲爱的静儿，你在哪里啊，你在哪里？我丢下你不管，独自逍遥。是你帮我从泥泞中解脱，是你告诫我一定要直面人生。你的爱让我更坚强，你是我活下来的动力。

他决计再次进城，去找黄须测字老人。三妹阻拦不得，可也无奈，哥哥的伤未好，新磨也要照顾，只能目送郑毅而去了。

郑毅直去“如意客栈”，就是上次和新磨一块住的地方。一是取其栈名，希望此行顺心如意；二是可能黄须老道依旧在附近。距离上次到此，不足一月，郑毅明显感到，市面比以前热闹了。大街小巷，人来人往。经商卖艺的，出行闲逛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满是人。郑毅想这是李嗣源的功劳啊！看来他没有失信，一直在兑现自己的诺言。

五月正是一年好时光，整个洛阳城都呈现出一派生机。新朝廷的各种安民措施，已在全国实行，百姓于战争间隙中，迎来了一个可以喘息的春天。就在前两天，明宗下令，处死民愤极大的前租庸调使孔谦，没收他的全部家产。这下，布告一出，百姓无不欢呼雀跃。当孔谦被押入囚笼，带到刑场时，万人空巷，争相目睹这一大快人心的场面。若不是继位初，孔谦主动上交了不少财物，明宗早就将他凌迟处死了，拖到现在砍头，也算恩赐了吧。

历朝历代，贪官都是引起社会动乱不安的主要因素，他们尤如一只只巨大的老鼠，在无比贪婪地窃取着劳动人民的血汗。“文臣不爱钱，武臣不惜死，天下太平矣！”这是岳武穆的话，可惜直到今日，又有几人能做到呢？

郑毅逗留数日，四外打探，也没能见到那个黄须老道。他心急如焚，满街乱转。忽然发现百姓们成群结队往东街走。上前一问，方知前方路口有个买灵药的。于是他也随着人流向东走去。

但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坐于胡床上，手持一个金光闪闪的龙头。周围一群壮汉，分列左右，称其为师父。一个人正满嘴冒白沫地演说：“诸位乡亲，人吃五谷杂粮，生有七情六欲，遭遇八灾九难，实属正常。有病求医，亦是常理。可是，叔叔伯伯大姨婶娘们，近年来兵荒不断，战事不息，冻馁之患尚存，咱老百姓若患上疾病，只有等死，哪有余钱买药吃？”

郑毅想这江湖术士什么朝代都有啊！那汉子又讲道：“我师父，何龙子，夜梦神人，醒罢，手中便多了这一金龙头。大家看到了吧，那龙口里有时会流出龙涎。有病之人，但得龙涎，百病包治。这就应了那句古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济百姓之所求。这里特嘱托我师父，何善人，拯救黎民，扶助弱小。诸位，尽管放心，谁有难处，只要开口，我师父一概帮助，分文不取。”

郑毅感叹，中国历史，源远流长，看来中国瞎话，也是世代相传啊！现在广告里的说词儿也来源于此吧。但凡弄出一种药，便是能医治百病。能益寿延年，能强身健体，能治肾虚，能治不孕不育，能治雀斑瘊子，是糖尿病冠心病肺气肿的克星，是白血病患者的福音，对苦于记忆力差的高考学生，它是最好的帮手。去他妈的，纯属放屁带冒烟！今天我是找到根儿了，一会儿我就去揭穿他们的把戏。

郑毅这里想着，转眼间那头儿跪求龙涎的百姓已排成了长龙，比清晨在超市门口排队抢购的大爷大娘们还要多出好几倍。旁边还有热心人解说，这龙涎甘甜可口，名不虚传。

饱受苦难的百姓，终于遇到了大救星，纷纷前来讨药。

先是一位大娘，手里托着豁了口的大腕，对着何龙子就是三个响头，说自己儿子头上生个疮，多日不好，恳求师父开恩。那何龙子听罢，念念有词：“龙头龙头，龙涎医头。如不医头，何为龙头？”念到这里，一伸手，龙口中流出一些“龙涎”来。大娘喜上眉梢，忙小心地用碗接住，千恩万谢。又有一位头裹着破旧头巾，面色黝黑的大嫂，上前跪求：“师父，我家里人，前日脚被荆棘扎伤，又红又肿，疼痛难忍，恳求师父帮忙。那何龙子眼睛开了一条缝，又合上，依旧念叨一段：“龙头龙头，脚伤来求。不能医脚，何为龙头？”嘟囔完毕，一抬手，龙口中有流出“龙涎”来，大嫂接过，美滋滋地跑回家去。

郑毅想这家伙翻来覆去就是那套话，愚弄百姓。可是他不收钱，意欲何为？想到这里，不禁莞尔，自己不知不觉，也学会“何为”一词了。

正这时，人群中挤进来一个愣头青，嘴上胡子拉碴，脸上怒气十足，手里还捏着一把菜刀。

何龙子依旧半闭着眼，显得从容淡定，稳如泰山。可身边这个徒弟不干了，围上去，质问那小伙。这小伙见状，赶忙跪下，梆梆梆，连磕三个响头，瓮声瓮气地说道：“小人唐五儿，靠卖大饼为生，可是好地点总被那个卖风筝的老头先占了，自己动手，又打不过人家，请师父帮忙。”

郑毅心说大千世界，什么人都有，看何龙子怎么应对。

何龙子还是说唱一段：“龙头龙头，灾难临头。心术不正，自作自受。”一抬臂，龙口中喷出一股液体，正射在那唐五儿的嘴巴上。唐五儿一抹嘴巴，舌尖一舔，叫道：“高人，这龙涎怎么一股尿味？”何龙子闭目不语，早有一个徒弟上来，左右开弓，两个大嘴巴，打的唐五儿直翻白眼。那徒弟边打边大声嚷道：“告诉你吧，上天是让我师父来普渡众生，急人之难的，你这等邪恶之人，欺负老人本来欠打，还想讨得便宜，滚！”唐五儿还想说话，见七八个大汉已经过来，忙捂着肿了的嘴巴，菜刀也不要，逃之夭夭。

老百姓们看到这里，哇地发出一阵喝彩声。看来这龙头不仅能济世救人，而且还善恶分明，真是神龙也。他们竞相来拜，齐呼“神龙救命”。一些人还恳请何龙子收其为徒，一时间热闹非凡。

郑毅想这么快就拜师了，等着被愚弄吧。

这时，一个颧骨很高的汉子叫道：“拜大师为徒弟可以，但须考验心是否诚。我敬献铜钱二十文，聊表心意，请大师笑纳。”

那何龙子眼睛闪了一下，站起身，将那人扶起，含笑点头，意思是收下了，又把铜钱塞入汉子手中。那汉子哪里肯接，拼命拒绝，最后铜钱被何龙子的徒弟揣入怀中。那汉子喜极而泣，冲着人群喊道：“救苦救命的菩萨就在眼前，大家还不拜师学艺？”顿时，现场掀起了一场拜师的高潮。何龙子的徒弟们立即登记发腰牌，忙得不亦乐乎。

郑毅冷眼观瞧，心里感叹骗人的招数古今一致。什么何龙子，我一定要戳穿这个把戏！

正此时，他发现人群外有个人慢慢走过，定睛观瞧，不是别人，竟是那个算命的黄须老道。郑毅大喜。可何龙子的粉丝实在太多，太热情。等他费力地挤出人群，那个老道已经不见了。郑毅十分恼火，转身看人头攒动的场景，暗下决心道：“何龙子啊何龙子，我一定要拔掉你的龙须！”

当晚，郑毅随便吃了点东西，回到客栈休息。正迷糊着，有人敲门，见是掌柜。那掌柜很客气地同郑毅商量道：“客官，由于本店狭小，那大师何龙子又包了三楼的所有客房，所以原来三楼的客官需要分别到一二楼搭伙，大家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挤一挤，价钱减半，怎么样？”

见掌柜这么客气，郑毅也不好拒绝，何况，他腰里的确没有多少钱了。这些钱都是新磨从宫里拿的珠宝换取的。郑毅很痛快地一抱拳道：“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住到一家客栈就是缘分。掌柜不用客气。”掌柜眉开眼笑，又客套几句，回去了。片刻，伙计带来一位旅客，又端上一壶茶。

郑毅见那人满脸倦意，眼充血丝，头发蓬乱，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他冲着郑毅打个拱，然后将包裹一枕，倒头便睡，看来是累坏了，须臾，鼾声四起。郑毅心里本来有事，这时就更是没有了睡意。他思忖着如何收拾何龙子。心说送上门来了，岂不是上天让我揭穿你的老底？

同屋的旅客还在熟睡中，鼻腔里拉着风匣，震耳欲聋。郑毅不禁想起了新一高中的同学来。

老二爱打呼噜，睡得又早，按老师的说法属于“百灵鸟”型。他早睡早起，很用功地到教室上晨读。徐文他们则不，就寝前，是他们一天中的快乐时光。通常是先来碗牛肉面，然后互相放风打电话。学校规则，带手机是要被处分的。到了熄灯后，同学们才开始洗漱，而这个时候，老二已经上床就寝了。等徐文上床时，那头呼噜声已经震天了。那谁还得睡？他们就开始恶作剧，有的捏鼻子，有的挠脚心，还有的说用一小撮锅底灰撒在鼻子上，特别有效，能根治。这是他爷爷讲的法子。可上哪里弄锅底灰啊，况且二哥是美少年，是很多女生的偶像，给人家变成黑风怪，得遭多少指甲挠啊！后来徐文弄了粉笔灰来，害得老二一连打了七个喷嚏，他一裹被子，嘟囔着“快给二哥把窗户关上”，然后又睡了。大家笑得在床上打滚，直到管寝室的“大金牙”发飙为止。幸亏班主任龚老师脾气好，只罚了一周的值日，否则请家长了。

睡梦中，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郑毅猛然醒来，旁边的旅客已经无影无踪。他推开门，只见楼梯上，站着四个彪形大汉，个个目光灼灼，脑瓜乱转，十分警惕的样子。其中一个，颧骨很突出，郑毅一下子认出来，就是喊着拜何龙子为师的那位。郑毅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何龙子并非简单的江湖术士，背后定阴谋。如何是好呢？他来回踱步，紧咬双唇。

有了！他计上心头。

“来人啊！来人啊！”他推开门，破着喉咙喊。

正是午夜时分，安静的客栈里一下子炸了锅，一楼二楼乃至三楼的各个角落里，突然窜出了二十几号人，个个手持兵刃，如临大敌，一脸紧张，四下观瞧。郑毅都有些吃惊，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这和他的预想相差不多。

这时，掌柜不知从哪里走出来，他冲着大家挥挥手，示意其退下。他满脸堆笑，态度谦恭地向郑毅问道：“客官有何急事？”

“都是你做的鬼！”郑毅一把抓住掌柜的衣领，狠狠抽了他两个大嘴巴。

那掌柜猝不及防，挨了揍，捂着脸骂道：“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狗东西，凭什么打我？”

一些伙计见状也冲了上来，不过手里没有了武器。一些旅客也闻声而来，披着衣服，眯缝着眼，凑过来看热闹。郑毅的客房前足足围了几十号人。

郑毅心说乱子越大越好，这样才能够引蛇出洞。但他又装作义愤填膺的样子，冲着众人打拱道：“各位英雄，各位好汉，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这件事还要大家评评理。”大家七嘴八舌，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郑毅松了掌柜的衣领，抬头瞥见三楼的紧里面，出来几个人，似乎还有一个是女人装束。

“刚才，我包了一间客房，住得好好，结果这心怀鬼胎的黑心掌柜，以房间紧张为由，领来一个主儿，要我和他同住。那人尖嘴猴腮，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我想拒绝，可这掌柜连拍胸脯，连冲天发誓，保证没有问题。结果呢？大家往里看，被褥还在，人没有了！我那十两雪花白银也无影无踪了。大家说说，该怎么办？不行的话，咱们就报官！”郑毅说完，开始大声哭嚎，可惜干打雷不下雨，他想自己究竟不是新磨，否则眼泪早就哗哗地了。

郑毅的话在旅客中引起了共鸣，他们开始抱怨房间拥挤，也有的赶紧回屋，查看自己的行李。

那掌柜冷眼看着郑毅在耍把戏，可事实摆在那里，那个胡子拉碴的人真的没有了，无法解释了。他干瞪眼，直运气，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楼上哈哈大笑，一个人朗声说道：“掌柜的，别窝火；小兄弟，莫着急。这事由我引起，谁叫我朋友多呢？占了大家的客房。我宣布，今天所有客人的房费，我出来了，小兄弟的银子，算我的。请大家各回各的房间休息，明日我何某人再来赔罪。”大家举头一看，正是那何龙子。

大家一听何龙子这话，纷纷竖起大拇指，发出阵阵赞叹声，何师傅长何师傅短地叫着。一会，一个伙计拿着沉甸甸的二十两银子送到郑毅面前。这钱可绝不是小数目，郑毅也惊讶，想这何龙子真不是泛泛之辈。那掌柜冷冷地盯着郑毅道：“兄弟，这回你的觉一定能睡得又香又甜！”

郑毅微微一笑道：“不管谁睡得香，你都该是个例外。”然后，他突然单膝跪倒，冲着楼上的何龙子恭敬而又郑重地喊道：“何师傅在上，请受小人一拜。小人仰慕师傅良久，今日得见大师风范，荣幸之至。请求大师收小人为徒，我愿终生服侍大师，以待来世。”

“哦？！哈哈哈，”何龙子见此情景，不由放声大笑，“好，我今天就收下你这个机灵乖巧的徒弟。”说完，他向身边的徒弟耳语几句，然后进屋了。那掌柜见状，向大家抱拳喊道：“各位客官都请回吧，好好休息，明日中状元啊！”众人纷纷散去。

郑毅望着何龙子的背影，暗地琢磨，不防肩上挨了一巴掌。郑毅装得很痛的样子，咧了大嘴。眼前站着一个光头大汉，胳膊上满是肉疙瘩。

大汉露着大板牙，瞪着郑毅道：“毛头小子，今天是你走运，跟上了我师傅，只要听话，日后一切都有，懂吗？”他把这个“一切”，说得很重，然后一把从郑毅手中抢过那包银子，说道：“你替我站一会，这个我帮你保存，以后有事情尽管找我，我乃何师傅的三徒弟，叫铜佛。”说完，他大摇大摆地踱进郑毅的房间。

郑毅很谦恭地应诺，装作很兴奋的样子，挨个叫“师兄”，并询问那龙涎的神奇，龙涎的滋味。起初三个人不理他，后来听他谈龙涎，不禁都乐了。那个高颧骨正色道：“少问，多看，以后你就知道了。”郑毅表示服从。正这时，只见掌柜领来几个人。为首的是个矮胖子，横竖一般宽。只见他腆着肚子，一步三摇，一走四看，很警惕的样子。郑毅很想乐，他想起了植物大战僵尸的坚果，眼前这个真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