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春日里四月芳菲，便是晴樱同诸位皇子公主上书房侍学的日子。八公主原是庶妃章佳氏所出，不过自小养在宜妃膝下，生性温和内敛，与人极好相与。

晴樱同八公主见了不过数面，二人便渐渐熟稔起来，并未见尊卑之分。这日八公主正领了晴樱来上书房，见了几位阿哥，便福一福道：“今日是初来上书房，还望几位皇兄提点指教。”

胤禩素来最是温和，虚扶八公主一把，柔声道：“八皇妹且宽心。”

那人来人往间，晴樱下意识往垂花门旁一避，却察觉一道目光从自己面上掠过。

她依着规矩不得抬头去看，但见那玄色的宫靴迈过跟前，沉声道：“八妹的侍读格格乃是从前纳兰大人的关门弟子，委实无需担忧。”

八公主与这位兄长原是一母同胞，自然多了几分亲切：“十三哥，皇阿玛总夸你诗文工敏，还望十三哥不吝赐教。”

晴樱闻言便抬头去看，却依规矩不得注目。方才一瞥，只觉眼前少年星眉剑目，面容英朗，亦觉眼熟，却实在想不起曾在何处见过，只得垂首屈膝一福到底：“奴婢给十三爷请安。”

话音方落，便见学士徐乾学与顾贞观二人并肩而来，见了诸人，只拱手行礼问安。

这日下了学，八公主赶着去宜妃宫里用膳，晴樱便独留在房中拾掇书具，忽然听得后头一声轻唤：“格格安好。”

晴樱回头一望，这才看清胤祥。眼前人同她年纪相仿，只微微黝黑的肤色却与寻常皇子有些不同，剑眉之下，一双眼睛亮如星子，教人见之忘俗。

她不过一愣，已然依规矩唤了一声：“给十三爷请安。”

“兆佳格格。”她抬首之际，乍然听着他极轻柔的一声唤。

胤祥忖了片刻，又道：“素闻兆佳格格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原是寻常一番包容话，晴樱便也未往心里去，然胤祥又问：“却不知格格于骑射一途上造诣如何？”

“十三爷文韬武略，德才兼备，莫要特来取笑奴婢。”晴樱笑得温和且矜持，再施一礼道：“奴婢告退。”方离了上书房。

胤祥望着她的身影亦笑起来，如疾风里的朗劲青松，格外朝气。胤禛拾掇了案上的玉山笔掭，听得这番动静，便走过来随口道：“你看得不错，那丫头的确有趣。”

“四哥与她打过照面了？”少年朗朗铮铮的面容如华星般，并不似寻常皇子温文儒雅的模样。

“嗯。”胤禛言简意赅道：“还听说她近日同九弟走得近。”

胤祥只一笑置之，再无他言。

上书房讲究规矩，皇帝又素来重视汉文，每逢十五必要考教各皇子公主诗文翰墨。胤禩虽尚年少，却屡屡拔得头筹，不免让皇帝刮目相看。

众侍书伴读里，又以晴樱文采出众，竟胜过年岁较长的几位皇子，皇帝亦甚为欣慰，每每思之，皆击节赞叹：“兆佳氏不负容若盛名。”

多番考教下来，皇帝看向胤禩同晴樱的神色，渐渐确是不同了。那日胤禩与晴樱在院中手谈一局，正巧不巧遇着皇帝御驾，晴樱忙不迭起身行礼，皇帝微笑离去，仿佛听得风里传来一阵尾音：“郎才女貌，倒是般配。”自那以后晴樱便终日忧心忡忡，思忖着若是将将下去，只怕皇帝一道圣旨下来，不日里便会将自己赐予胤禩做了福晋去。

胤?的汉文却是诸人里最差的，寻常讲学考教，皆能将徐乾学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碍于他是皇子，终日便也只得罚了他誊写诗书去。那一日他又借机寻了五阿哥胤祺的汉文功课，却当场被徐学士抓着，又罚默了《论语》十遍。

晴樱忍不住将他拉到院中，轻声细语教导他：“纳兰师父若在天有灵，见着八爷学富五车，又见得十爷朽木难雕，如何能含笑九泉？”

胤?自小与她几乎是一处长大，情谊深厚，直如嫡亲兄妹一般，他虽向来对宫中诸人颇为倨傲，但待晴樱格外疼惜，几乎百依百顺。

那日晴樱正在廊下轻声细语地训斥他，谁知外头响起一阵笑声：“兆佳格格好口才——”

晴樱当即噤声，只觉得夏日的暑气逼仄，蒸得人面红耳赤，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他立在榴花簇簇的庭中，那赤色花盏如红玦般耀目，却也盖不过那俊俏少年的华彩。

九阿哥胤禟，每每思之，她总是会无端地失神，或蹙眉，或轻笑。他乍然出声时，便惊得她心弦颤动，不敢再言。

胤?一眼望去，堪堪正是胤禟负手而立，含笑道：“我这位十弟如今可是遇着管他的人了。”

廊下一丛芭蕉开得正盛，疾风劲劲里，晴樱见他一身补服，不过是前后绣四爪行蟒团纹的寻常图样，却衬得一副白皙面容格外俊秀好看。

晴樱面上一红，忙行礼道：“九爷吉祥。”他唤了晴樱起来，方对胤?说：“虽说汉文难些，但你忒不成个气候了。”胤?便不悦道：“九哥如今胳膊肘子朝外拐了，帮着这丫头来寻我开心。”

如此便一笑而散了。

晴樱每日随侍八公主听学，原不与诸位阿哥在一处，便只有下了学，在那御书房外头才能见着他几面。日子愈长，她时常沿窗棂望着那廊外出神，徐学士讲的孔孟之道半分落不在耳里。但每逢考教，她仍是屡屡拔得头筹，这日下学时，八公主终于忍不住奇道：“何以汉文如此曲巧，你竟这般通晓？”

她但笑不语，倒是胤禩在旁听见了，只说：“哪里来的什么巧径，不过是万卷书读破罢了。”

晴樱颔首道：“奴婢斗胆称八爷一声‘知己’。”

八公主仍尚年幼，但见晴樱眉目宁和，竟是格外淡泊沉稳的模样，心下到底生奇，不由绞着帕子疑惑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