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胤禟扶晴樱上了马车,只觉得她身段轻盈,带着幽幽一缕暗香,如画的眉目显得格外沉静,一时间倒不由注目。
晴樱并未大醉,只身子颇有些绵软,胤禟索性揽了她往自己身子上一靠,晴樱顿时面如火烧,忙躲开一旁,轻声道:“奴婢不敢。”
胤禟却只道:“这马车一路颠簸,若是磕着碰着了,回头我如何同惠妃娘娘交代。”
晴樱靠在他的肩上,隐隐闻得清淡的鹅梨香,又因酒意深沉,不由渐渐生了几分睡意。待醒来时那马车已然停在了神武门外,胤禟替她兜好风帽,方扶着她下了马车。守门的将士见是九阿哥,便纷纷行礼问安。晴樱经那晚风一吹,足下愈发绵软,崔延克有些焦急:“爷,格格醉成这样,可如何是好?”
胤禟略一沉思,方吩咐他道:“你且先回翊坤宫同额娘说一声,今日我便不去问安了。”崔延克应声去了,胤禟自然而然地搀着晴樱,一同朝延禧宫走去。
宫中嫔妃素有在宫门外挂柳条的习俗,惠妃的延禧宫也不外如是,几盏大红宫灯下,疏疏挂着几条垂柳。那青石板路原是平滑,晴樱经那晚风一吹,醉意显然散了几分,虽穿着桐木底的宫鞋,走得倒也算稳当,因挨得他极近,那鹅梨帐中香的气息愈发徜徉。
他宽厚的手心里紧紧擎着她的手,步子却渐渐缓下来,晴樱抬头一瞧,原已到了苍震门外,那心下微微颤起来,只觉得平日里走惯的路,今夜却觉得太短。
胤禟到底顾忌着宫中规矩,送晴樱不过至延禧宫门外,便对墨竹道:“好生搀你们格格进去,莫要教她不小心摔了。”墨竹垂首一福,方扶了晴樱进去。
朱红的宫门还未掩上,晴樱到底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见檐下悬着的灯笼映着那绛色袍子,如电光般晃过,不由垂首一笑。
晴樱素来酒量不佳,每逢醉酒,皆是宿醉难醒。翌日她睡得依旧迟些,醒来时头疼欲裂,去看那铜漏,竟已经是晌午时分了。才随意用过些熬得稠稠的白粥,配几样小菜,倒觉得胃口不好,忽然又想起昨日给斯容的贺礼忘在了延禧宫,索性命墨竹撤了膳食,独自一人捧了对碧玺双钗往钟粹宫去。
钟粹宫地处紫禁城西北角,白日里最是凉爽不过,风吹柳叶,声声漱漱,连落下的日光也透着清凉。
斯容见着天气甚好,便领了钟粹宫的几个大丫头在门外放纸鸢,未见着近处迤逦一列宫人簇拥着一人走过。她侧首望了两眼,手上丝线一松,好巧不巧那纸鸢被参天大树一勾,冷不丁落下来正砸着那个人。
那风筝倏地落下来,一段系着的断线在眼前人肩头缠了一圈。斯容一愣,隔着距离上下打量了他一回,只见是个约莫二十余岁的青年,一身玄色常服,刀眉电目,顾盼间极是威严。
斯容便唬了一跳,忙屈膝行礼道:“不知这位是……”
那年轻男子目光微凉,虽看了斯容一眼,却并未开口。恰巧晴樱捧了锦盒路过,目光落在他身上打了个圈儿,有一瞬间的怔忡出神,待他目光落在自己面上时,晴樱已然回过神来,拉着斯容行礼道:“给四爷请安。”
胤禛随口唤了二人起来,目光忽而落定在晴樱面上,开口问道:“你就是兆佳氏晴樱?”
晴樱虽觉意外,但未见半点惧意,脆声道:“四爷未曾见过奴婢,如何知晓奴婢身份?”
胤禛露了一点稀薄笑意:“你亦未见过我,怎知我便是四阿哥?”
“奴婢只是猜测罢了。”她一副落落大方的模样,望着虽仍是年幼,那目色之中辉芒柔和,沉静如水,委实不似一位十余岁的少女。
她一字一句斟酌道:“万岁爷膝下阿哥众多,奴婢大多有过几面之缘。虽不曾有幸见过四爷,但瞧四爷的服制与八爷相似——万岁爷前日里封了三位多罗贝勒爷,除去五爷八爷,便是四爷。奴婢虽亦未见过五爷,但料想五爷与九爷乃一母同胞,到底该有几分相似。”
胤禛的声音是如常的淡然:“年纪小小,倒有胆识。”
晴樱不卑不亢,屈膝再施一礼:“四爷过奖,奴婢愧不敢当。”她正奇着斯容缘何从头至尾未发一言,便悄悄回首瞥了她一眼,却见斯容正低眉顺眼,竟有几分瑟瑟发抖的模样。
胤禛亦注意到了斯容,便问道:“这位格格是——”
斯容的声音在风里仍有些发颤:“回四爷的话,奴婢马佳氏斯容。”
胤禛忽然问道:“马佳格格见了我仿佛很害怕。”
因他素来话少,亦不与宫人多费唇舌,斯容一时唬得俏面煞白:“我……奴婢……”方知不合规矩,忙又行礼道:“回四爷的话……”
胤禛沉吟不语,晴樱打量了他片刻,忽然拍掌笑道:“前些日子奴婢不小心损了十爷一支狼毫,这几日见着十爷尚且要绕道走。更何况斯容方才忒不小心,竟教纸鸢断线砸了四爷的头。”她再度福了一福:“不过斯容也是无意,还望四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恕了奴婢们这一遭。”
胤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方允了两人告退,见晴樱搀着斯容越走越远,忽而对身旁的苏培盛说:“十三弟说这丫头有趣,倒真有几分意思。”
苏培盛赔笑道:“主子明断,同十三爷是一样的。”
斯容手里紧紧拽着那纸鸢,心里暗暗着急,等胤禛走远了,方松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晴樱便奇道:“四爷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你怕他作甚?”
斯容连连抚着胸口:“你怕是不知道,四爷是出了名的冷若冰山。听说他平日里除去对十三爷诸多关照,便是连德妃主子和十四爷也不肯亲近的。”
晴樱忙“嘘”了她一声,道:“仔细又犯规矩了,宫里头不得议论主子们。”
斯容一咋舌:“跟你还怕些什么?”又去挽她的臂弯,笑道:“不过你还真是胆大,对着四爷竟也这般从容。瞧四爷方才对你的样子,莫不是挺中意……”
晴樱心好笑,当即截话道:“胡咀什么,四爷原算是我的前辈。”斯容便心下生奇,直问:“四爷从前竟也是纳兰大人的弟子么?”
晴樱一愣,方知斯容想得差了,便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我与四爷也算有些渊源罢了。”她取了斯容手上的纸鸢,道:“回宫吧,左右这纸鸢今日也是放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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