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时辰到了,您该更衣了。”屏风外,一名绿色宫衣的少女垂眸安静的站着,已经快半个时辰了,依然不见屏风内的阳信有任何举动,不由得皱了下眉,再次唤道,“公主……皇上已经差人来了两次了……”
可屏风内的阳信毫无慌乱,耐心地勾完最后一笔,温润的眼眸俯视着眼前那帛锦上的画面,苦涩地一笑……
画上远处,是一片峦山起伏,茫茫的白雪铺满了山尖地表,那里……是塞外,画上除了风景,只有一个人,黑衣铠甲,胯下是嘶鸣的战马,手中的长枪高高地举起,仿佛是在冲杀,然而,奇怪得是,那本应肃杀冷然的气氛因为画中人缺少的五官而显得淡弱了几许,平添了一丝滑稽。
阳信微微仰起脸,自嘲的嗤笑了一声,下个月,就是她的婚嫁了,难道,心中还放不下那个人吗?两年前的那场灾难性的告白,还没有打垮她的自尊心吗?刘娉啊刘娉,你真是没有羞耻之心啊……
“公主……”屏风外的女子显然已是有了一丝怒气了,阳信叹了口气,不得已地应了声。
“就来。”
言毕,一袭紫纱棉裙,休闲的装束让那一再催促的宫女无力地闭了下眼眸。
阳信失笑,知错般地低了下头:“紫儿……我马上去换衣服……”
紫儿,对,就是那个曾经服侍了栗妃的宫女,此刻,正脸色微青地站在她的面前,阳信急匆匆地进入内殿,紫儿挥了挥手,那一排排的宫女手托着数件礼服迈了进去。
阳信看着那一件件正式到让她喘不过气的衣衫,皱紧了眉。
“无非是一场赏花宴罢了,何故搞得如此隆重?”阳信撇了撇嘴,不屑地道。
“准驸马爷今日会到,皇上,这是给公主挣面子呢。”紫儿淡淡一笑,接了话,解了惑。
她犹记得当初从白绫上被救下时阳信的话,那让她下定了决心,跟着她,伺候她的那句掷地有声的诺言。
“死很容易,但你若活下去,本宫才能帮助你,保护太子。”
太子……那个男人,不知道过得可好……当初,怕是恨死她了吧。
紫儿有一瞬间的失神,她爱着那个男人,所以,即使栗妃再跋扈,再刁蛮,她也忍得,可惜,她也有底线……那在宫外的家,就是她的底线……
“你弟弟,有音信了吗?”阳信看着紫儿失神的模样,便知她又在想家了,紫儿是再跟着栗妃之前,是建章宫的小宫女,两年前栗妃明晓了她的过往,为了让紫儿死心塌地地为她卖命,竟然暗中囚禁了紫儿的亲人,不过可惜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紫儿一家性情刚烈,在暴室里自杀了,只有一个男孩逃了出去不曾被抓到,只可惜,一直杳无音信……若没有紫儿相助,此刻,她也怕是还扳不倒栗妃呢……
“没有,好了,公主不要再担心奴婢了,还是穿大红的礼服吧,这衣服喜庆。”紫儿岔开了话题,看着阳信皱着小鼻子微微退了一步的模样,有些失笑,却强拉住她的手腕,几名宫女上前,将她利索地换去了行头。
“不不不……不要戴那套首饰,会累死的!”
“紫儿……能不能不要画那些胭脂啊,回来擦洗,还要麻烦……”
“这鞋子太花哨了,有没有素一点的?”
“公主!”紫儿受不得地低喝了一声,阳信微微缩了脖子,终于无可奈何地坐了下去,干脆闭了眼,随了她们怎么拾掇了。
“公主心中难受,紫儿知道,可是公主有公主的路要走,您选了,就必须负责地走下去。”在阳信脸上轻轻地晕了一层胭脂,紫儿轻声地安慰着她。
“我知道。”本是紧闭着眼眸的阳信,缓缓地睁开了眼,看着镜子中,那一张面孔越发地妖冶美丽,咧唇一笑,却没有一点的开心的意思,“今日的赏花宴,无非是要曹寿出出风头罢了,父皇也真是煞费苦心了,曹寿一届文臣,又是荫庇受封,草包一个而已,就算把他捧得再高,又有几人相服?哼~”
紫儿叹了口气:“公主,平阳侯也是少年才子,虽没有武功,却也能文治,公主怕是有些偏了心了。”
阳信再次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这些年,她被窦太后亲自调教,可谓越加纯熟了,对单纯得只知道舞文弄墨的曹寿更加的看不上眼了,外有匈奴威胁,内有异姓王割据,他一个文臣,不能带兵打仗,只知道诗词对话,十足的懦夫。
“好了,您看看可还满意?”趁着阳信兀自闷气呆愣的空当,紫儿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了阳信的装束,此刻,正站在她身后看着镜子里美艳无比的女子,温柔地浅笑。
阳信微微抚上自己的脸庞,带着一点点的不敢置信,平日里,她男儿般疯惯了,虽然也有保养,却从未如此精描细画过,还未曾发现,镜中的自己也可以如此眼波如水,青丝如黛,一点樱唇娇艳如花,垂眸间风情万种,抬首时气势轩昂……
“花冠好重……”阳信还没来得及扭转个脖子欣赏一下自己的侧脸,便被那沉重的银镶玉的花冠压得歪了头,顿时气恼不已。
“这个戴着,您可得小心了。”紫儿笑的更加明媚了,皇上既然设了赏花宴,她就必然要让阳信出尽风头的。
“好!”
“平阳侯好文采啊,难得的栋梁之才!”
“李大人说笑了。”
“欸!平阳侯就不要谦虚了,老侯爷有儿如此,该高兴坏了吧,哈哈!”
远远地,阳信一行还未进御花园,那一处的热闹便传入了耳中,极力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阳信笑的虚假,却也完美。
“阳信公主驾到!”
小太监的喊声让喧闹的御花园顿时静了一下,今日的主角上场了,所有人几乎都屏住了呼吸。
这长安城里关于阳信公主的传闻那可多了去了,两年前,栗太子被废,栗妃病逝的事,据说就跟她有关,这可是个厉害的角色,只是,谁都不敢说。
当大红的裙摆在金色的绣花攒珠鞋的踢踏下飘过了御花园的门槛儿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那下一刻露在众人眼前的美艳女子,忘了惊呼。
被众人的眼眸盯得有些不自在了,阳信尴尬地挑了挑眉,随即身子一旋,朝着主位上的帝后走了过去,在走过曹寿身边时,连一丝余光都没有分给那个正痴痴望着她的男人。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
清脆的声音犹如珠落玉盘一般,清灵空脆,让人心驰荡漾。
“娉儿今日甚是漂亮,来,来母后身边坐。”王娡心头开心极了,女儿的容貌有多美艳,她这个当娘的心里清楚得很,今日的阳信盛装出场,赚足了风头,她脸上也满是光彩。
“好了,人都到齐了,开宴吧。”汉景帝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此刻也泛了一丝柔光,有了这声命令,众人终于都回了神,犹如之前一般说说笑笑了起来,只是,男人们不时撇上高位的双眼还是暴露了那惊鸿一瞥的震撼。
“姐,你也太夸张了……”汉景帝下手的刘彻束了二龙攒珠的金冠,脸上颇有些不屑。
阳信脸不红心不跳,挑了眉毛看了一眼刘彻:“这叫面子,小孩子不懂,别掺和。”
“彻儿,这你就不知道了,姐姐这个装束,那叫漂亮,你看看那些男子,哪一个不是在偷偷打量姐姐啊。”阿娇紧挨着刘彻而坐,两人共用了杯盏,在帝后的默许下亲昵极了。
“你以后不许那样子打扮,听到没有?”刘彻扫了一眼那些鬼鬼祟祟的目光,顿时有些火大,转头对着阿娇低喝。
阿娇彼时正喝着果子酒,一不小心被吓得呛了一下,刘彻赶忙给她拍了背。
阳信见此,实在忍不住地翻了白眼,口中风凉:“这会子紧张,到了你登基之后啊,见的美女多了,那还记得你今日的话?”
顿时,阿娇剧烈的咳嗽声顿了一下,刘彻也僵住了,回头瞪了一眼阳信,看着她意识到自己的话儿微微有些懊悔,这才收了眼神。
“不用了!”没想到的是,阿娇听进了耳中,又记到了心里,推开刘彻的手,嘟起了小嘴,仿若现在的刘彻已经登了基,后宫三千佳丽了。
刘彻无奈地收了手,也有些孩子气地撇开了头。
“你啊!”王娡瞧见了这一幕,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阳信的额头,有些无奈。
“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也是实话!”阳信虽然懊恼,但也有些不服。
“听说平阳侯善箫,今日如此好景,平阳侯不给大家展示一下,让我们也好饱一下耳福吗?”蓦地有人开腔,得到了众人的呼喝,曹寿腼腆的红了脸,今日,他也算是坐如针毡了,本就忐忑的心,此刻更是有些慌了。
“皇上,微臣不才,不敢用粗鄙的乐声污了皇上的耳朵……微臣……”
“无妨。”汉景帝看得出曹寿的羞涩,但也知晓他在音律方面确实有所建树的,便强他所难一次,又有何妨?
曹寿有些赶鸭子上架了,硬了头皮站在场地中央,早有小太监端来了玉箫,曹寿拿起玉箫的手都有些微的颤抖,看在阳信眼中更是添了一份厌恶,吹个曲儿而已,犯得着这么害怕吗?又不是上阵杀敌!
缓婉的音乐渐渐地流出了那玉制的箫口,从开始的颤音,到最后的流泻,一曲凤求凰吹得别样的动听,连阳信都有些深陷了。
“好!哈哈!好曲子!”
“果然不凡!”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我等今日是饱了耳福喽。”
听着众人的夸赞,曹寿再次地红了下脸,点头道谢。
“来人,赏!”汉景帝难得地好了心情,对曹寿也是越发地满意了起来。
“谢皇上!”
于是,一时间,宾客尽欢。
酒过一巡,众人正琢磨着再找个什么法子让平阳侯露下脸的时候,一个小太监快步走了上来。
“皇上!紫苏嬷嬷调教了一批新的乐伎,请示皇上是否上演?”小太监尖细的嗓音透着一股恭敬,汉景帝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不多时一群乐伎缓步迈了上来,白色的锦织舞服摆上配挂了一致的翠玉银环,走起来叮当作响,好听极了,一行人在各自的乐器前坐了下来,阳信本是兴致缺缺,却在眼光扫过那群乐伎时蓦地锁住了一个身影,那为首的女子盘腿而坐,长长地乌琴一段高垫在左膝,另一端则抵着铺了红毯的青石地,乌黑的发丝在脑后束了髻,小巧明艳的脸显得有些稚嫩,看上去与她差不多的年岁,阳信别有兴致地挑高了眉。
“铿!”
随着那为首女子的跳动,琴弦瞬间迸发出一种凌然的声弦,身后的乐人也随之而起,一场华丽,气势磅礴的宫廷乐瞬间在这满花盛放的御花园里响了起来。
“那个看起来最小的丫头不简单,那可是君子琴,小小年纪便能驾驭,她必有大心胸。”王娡赞赏的眼光落在为首的乐女身上,点了点头,汉景帝也随之望了一眼,笑着握上了王娡的小手。
“何时,朕能再听你弹上一曲风铃子?”
“皇上……”王娡微微红了脸,双眼有些慌乱地瞥过了儿女的位置,见着没人瞧见这一幕,才放了心,光天化日之下,帝后如此暧昧**,真真是让人难为情了,汉景帝低沉地笑了一下,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的手握入手心,摩挲了一下。
一曲毕,众人尚未回神便蓦地听到一道清丽的女声。
“皇上!臣女不才,想邀平阳侯共奏一曲高山流水。”乐人还未全退下去,一个身着淡雅青衫的女子迈了上来,大胆地向皇帝提出要求。
呵,今儿个这是选家人子吗?一个个赶着在这出风头,紫苏嬷嬷都出来了,这个丫头还敢叫板?阳信心头不屑地冷哼了一声,还是挑的平阳侯?这不是上前打了她阳信公主的嘴巴子吗?不过,幸好她并不在意曹寿,不然,今儿个,这个女人休想再踏出皇宫一步!
高坐上,帝后均是微微沉了眼眸,看着地上福身的女子若有所思,一侧的阳信倒是满不在乎,她与正中的女子一贵一雅,一张扬一沉静。
“你是何人之女啊?”汉景帝饶有兴致地询问,女子不慌不忙地再行了一礼。
“臣女窦茵茵,丞相窦婴之女。”女子青衫薄裙,裙摆清水远山淡墨画,凸显了一种出尘和仙气。
“原来是窦丞相之女,果然不凡。”王娡淡淡地微笑,看上去和蔼可亲极了,窦婴是太后的侄子,这窦茵茵,也算是太后的侄孙女了。
“谢皇后娘娘。”窦茵茵乖巧一笑,亲和中显出一股淡漠。
“准了。”汉景帝看得出,窦茵茵怕是对曹寿起了芳心,毕竟,那一曲凤求凰甚是打动人心,再侧首看一眼身旁的女儿,汉景帝几不可见地皱了眉。
“姐,你都不关心一下?那可是你的准驸马!”刘彻不悦地挑高了眉,犀利的眼眸瞪着巧笑焉兮迎上不是很情愿的曹寿的窦茵茵,冷笑了一声,挑衅都找到公主头上了,这个女人,还有活路?!
然而……
“随她。”阳信毫不在意地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让帝后和刘彻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都皱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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饿……,>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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