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泉州程氏家庭恢复了临安的海运生意,程慕天就忙了起来,午哥上午去书院,下午学着做生意;辰哥也跟着去了几次码头,却是兴致欠缺,还回书院埋头读,去过几趟书院,每次都偷偷跑回来,程慕天拿他无法,只好让他跟着袁夫人认字。
小圆回到家中时,大人孩子一个没见着,连蕊娘也跟着程四娘做仿生花顽去了。她坐到桌前翻了几页帐,笑着感叹:“怪不得那些夫人们要时不时办个庚申会,孩子们大了,空闲下来,成日里无聊。”
“无聊”不能想,越想越浑身不舒畅,小圆账本翻不下去,只好走到厨房去备晚饭。厨娘正在做粉糍,用粉米蒸熟,再加上饴糖稀,小圆瞧得直皱眉:“你们也太惯着辰哥。”厨娘笑道:“辰哥跑了好几个月的步,早就瘦下来了,**书又辛苦,少夫人就让他吃点子甜的罢。”小圆笑嗔:“蒸都蒸熟了,我还能说甚么。”
为了不厚此薄彼,她挂了银攀膊,亲手与午哥做了个薄如纸的药棋面,浇上鸡丝和笋丝;又轻车熟路地给程慕天做盏蒸鹅;再在厨娘的指导和帮助下,给蕊娘做了个肉丁拌豆芽,给仲郎烧了条鱼。她还想给程四娘做个肚子羹,突然想起她如今是在作坊吃饭的,只得罢了。
晚上程慕天回来,照旧是吃多了酒,小圆忙命人拿张公大谷梨削了,切成片喂与他吃,好解酒。程慕天就着她的手吃了几片,道:“今儿吃了药材配制的枸杞酒,我看那桌上还有岭南来的椰子酒,与你带了两坛子回来,吃饭时喝吧。”
丫头们已在外间摆饭,小圆出去吩咐了一声,进来嗔道:“还惦**着酒,就因着你老醉醺醺的回来,我都学会好几个解酒的法子了。”程慕天自拣了一片梨吃下,笑道:“这个甜津津的,比醋味道好。”
小圆扶他起来,去外间吃饭,程慕天却道不饿,只在旁边坐着。小圆看了午哥几眼,问道:“你也吃酒了?”程慕天代他答道:“唐老爷也带着儿子在学做生意,正好叫他们几个小的凑了一起,并不曾随我们一起吃酒。”
小圆放下心来,问道:“哪个唐老爷?今儿在三嫂家的庚申会上,结识了一位夫家姓唐的夫人,莫不就是他家的?”程慕天接过丫头递来的汤喝了一口,点头道:“就是他家的夫人,他与我提过。”小圆又问:“唐家的生意不错罢?”程慕天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小圆笑道:“他家夫人极擅交际,想必家中生意红火。”
程慕天笑道:“你不晓得,他家夫妻两个,比着赛似的开铺子,各做各的生意,各管各的帐,俨然是生意场上的对手,极为有趣,知情的人都称奇呢。”小圆佩服道:“原来唐夫人是个生意能手,我得与她多学学。”她与程慕天聊着聊着,直到孩子们都吃完了饭各自回了房,她才想起来,离题十万八千里了。
程慕天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问道:“为何皱眉,可是我带回来的椰子酒不中吃?”小圆搁了饭碗,到他身旁坐下,道:“今我在庚申会上,我还遇见钱塘书院的山长夫人了,张夫人好似对咱们午哥颇有微词呀,究竟为何,你可晓得?”
程慕天的后背,一下子就绷紧了:“这小子,不会是闯祸了罢?”他朝外吩咐了一声,叫人去把午哥唤来。小圆叮嘱道:“莫要一上来就脾气,想必不是甚么大事,不然依着山长夫人的耿直性子,不会不明说。”午哥已在掀帘子,程慕天压低声音道:“明说倒好了,就怕是甚么见不得人的事。”
小圆瞪了他一眼,正要反驳,午哥已行完礼,开口问道:“爹和娘寻我来有何事?”程慕天要话,小圆将他的手按了一按,作了笑脸出来向午哥道:“你们哥俩去钱塘书院的日子不短了,我和你爹想寻个机会请山长一家来家里做客,却又不知他们的喜好,因此唤你来问问。”
午哥脸上有明显的喜色闪现,问道:“真的?”
他这样调皮捣蛋的孩子,听见山长要来,就算不至于惊慌失措,也该满脸不愿意罢,为何却是一脸的期待之色?小圆心下狐疑,面儿上却没带出来,只将些山长爱吃的菜肴来问他,又做作遗憾道:“可惜你只晓得山长的喜好,他家其他人的却是不知。”
午哥道:“山长家和咱们家一样,没得妾,只有一位夫人,膝下一儿一女,但儿子数年前去了,如今只得一个闺女,就是我与你们讲过的,参加了文社的那个……”他越讲越兴奋,居然手舞足蹈起来,原来他们钱塘书院的同学,皆以能与山长闺女同社为荣,可惜山长家家教甚严,几年过去,尚无一人与她打过照面,连她庆贺生辰,学生们去送礼,都是山长夫人代收的。
程慕天板了脸道:“男女大防,我与你讲过没有,夫子讲过没有?为何总把长辈的话当耳旁风?闺阁中的小娘子,岂是你能见得的?就算到了咱们家,也自有你娘和妹妹接待,你当主动回避。”
午哥见他误会,连连摆手:“爹,冤枉,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想去同学们面前夸耀一番,说我娘好本事,能请到山长家的闺女来做客。”
小圆还是怀疑,故意装作信了他的言语,继续问他些山长夫人和山长闺女的事体,现他所知晓的,都是些道听途说之言,便放了他回去,向程慕天道:“我看他确是与山长闺女没甚么干系,莫非山长夫人是误会了甚么?”程慕天道:“山长夫人是女眷,她存的甚么心思,我怎么晓得,不如你再办个甚么庚申会,打听打听?”
小圆依了他的话,真个儿学着李五娘的样子,又办了一场庚申会,但却没请山长夫人。山长夫人不在场,打听起她家的事体来就容易了许多,小圆把唐夫人和其他几位夫人口中的信息整理了一遍,终于弄清了来龙去脉。原来山长夫人生气的,不是午哥,而是自家闺女。山长闺女生辰时,书院的学生一来为了巴结山长,二来为了讨山长闺女欢心,纷纷送礼,礼物摆了满屋,山长闺女别的不爱,偏偏挑了午哥送的一样小玩意,装进了自己的荷包里,从此山长夫人就对午哥瞧不惯起来。
说起来,这两个孩子,从来没见过面,根本就不认识,山长闺女单单挑午哥送的礼物,大概也不过是因为那玩意新奇,一点子小事,能让山长夫人当面给小圆脸子瞧?程慕天沉吟片刻,拍着桌子道:“山长夫人定是觉着咱们午哥不是读书的样子,瞧不上他,这才生了气。她瞧不上我儿子,我还瞧不上她闺女呢,往后莫要与她家来往。”
小圆看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儿子们都在钱塘书院读书,若是和先前一样不认得,倒还罢了,现下已然结识,哪有不来往的理。
程慕天大概也想到了这一层,于是改了路线,将午哥叫到跟前,细细教导了他一套既能与异**往,又十二万分符合规矩的秘诀,听得午哥连连点头,直呼佩服。
小圆十分好奇,晚间上床,好生伺候了程慕天一番,撒着娇儿叫他再讲一遍。程慕天却死活不开口,只道:“反正不是教他像我当年一样去翻墙。”小圆此路不通,另辟奇径:“那午哥到底对山长千金有意还是无意?”程慕天想了一会儿,道:“我看是仰慕的多,他自个儿只会舞刀弄枪,对擅吟诗作词的女孩儿,就存了份好感。”小圆道:“那我晓得你与他讲了些甚么了。”程慕天奇道:“你能猜到?”小圆的手向下探去,笑道:“在你枕畔睡了这些年,有甚么我猜不出的,定是教导午哥,若是想追哪位小娘子,必要先同父母讲,由父母去出面。”程慕天的呼吸急促起来,捉住她不安份的手,道:“猜对了一半,我还与他讲,若是真心想要与山长千金送礼,就去同你娘亲讲,你娘亲一定有办法既帮你把礼送到山长千金手里,又不让山长夫人晓得。”
“程二郎,你就胡诌罢,你骨子里还是古板成性,会教与他这些?”小圆一只手被他紧抓着,另一只手却突破了防线,顺利到达目的地。程慕天轻呼一声,索性翻身将她压住,任由她的手不安好心地四处游走。
他吻住小圆的嘴,一面缠绵,一面含混道:“我这辈子……唯一不守规矩的事,就是去翻了何家的院墙……把你娶了回家,但从未后悔过……我也……不想……让儿子……后悔……”
“二郎……”小圆仿佛才刚读懂眼前的男人,紧紧将他缠绕。
“娘子。”程慕天的应和简短干脆,坚定无比,让人安心非常。
窗外树影摇曳,虫鸣悦耳,屋顶的富贵娘了,蹑手蹑脚踩着瓦片,挑选她的心上人。小圆偎在程慕天怀里阖眼睡去,迷糊间暗道,自己机缘巧合来到这南宋,或许就是为了与他相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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