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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你想看传统武侠》第十章 哭笑不得的人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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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吴家大宅已是申时,江恨水被佣人安排在了西厢的一间客房里休息。

用过晚饭后,江恨水早早便躺上了床合衣睡下,脑中却在思考吴家大宅的布局:金环红漆的大门两旁是两尊百斤重的石狮子,狮子嘴里衔着一只玲珑的细珠,两只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之前出门的时候江恨水已经仔细检查过两遍,并没有发现藏有什么机关暗格。从大门进入后,迎面便是一面汉白玉的石雕屏风,屏风很长,伸展开来约有三四米距离,绕过屏风便到了中堂,现在的中堂已经被设为了吴锦添的灵堂,灵堂的布置极其简单,原先的桌椅已经被移走,除去棺材和供桌,就只有一些用作装饰的黑纱、蒲团还有花圈了。

灵堂外种植着一些翠竹松柏,再向北走便是吴锦添的书房,书房和中堂差不多大小,装饰也同样是朴实无华,两列书架上的摆设和墙壁上的字画已经所剩不多,书桌上的笔墨纸砚以及算筹账簿则都是最为寻常的款式。在书房的东面是吴宅的库房,金库里空了一大半,原本满库的财宝除了在棺材里陪葬的珠宝和妻妾家丁带走的细软,剩下的都是一些笨重的大宗物什,像是一些看不出风格的雕像和祭鼎礼器之类。金库另一边的库房则和酒窖菜窖相邻,存放着日常所用的一些物品。

往东北方向则是十几间连着的厢房,提供给家眷和负责服侍的仆人居住,吴锦添平时如果不在书房熬夜办公也会在东面的厢房里歇息,在书房西面的厢房则是给来府上的贵客暂住,时常有半数是空着的。在东西厢房之间则是一个大花园,吴锦添亡故的正室生前最喜山水花草,可又偏偏天生体弱,不便远行,吴锦添便重金请来工匠在府宅地势最高处亲自督建这座花园,工匠是济州府的名家,在吴家这块不大的地方独运匠心,硬是把山山水水都搬了进来,芍药、牡丹、玉兰、秋菊、睡莲各据一处,惹尽芳菲。花园当中更是以人工之力开了一个小湖,湖中设一座假山,另有一精致的凉亭紧挨其旁,人在亭中,可以将其下繁花胜景尽收眼底。

吴锦添年轻时经常和夫人妻儿在亭中赏花饮酒,抚琴手谈。花园角落里有一幽静偏僻处,恰是吴家的厨房和下人的住所,也是故去的吴夫人所提议的,在花丛叶荫中端来的菜肴她总觉得别有滋味,生前也时常就在凉亭中用膳。在厨房之后便是马厩与吴宅的后门,马是给下人采办杂物所用。公子和小姐平日出门通常是从正门处上轿,或是由下人从花园的马厩里牵来马匹等候,而马厩中单独豢养的两匹宝马则是吴锦添专用的,年轻时他时常轻装便服四处奔波,靠的就是这两匹日行千里的宝马。近几年来,吴锦添的年岁渐长,收账之类的小事也已经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了,自己倒是落得清闲,逛逛花园写写字画,自得其乐,两匹宝马也久未出栏,只子女姻亲一事还时常牵绊心上,岂料最喜爱的小女还未出阁自己就已经撒手去了。

等到夜色渐深,江恨水从床上坐起,携了刀剑推门走出屋外,抬头看了一眼漫天星光,巡视四下,旋即飞身一跃,轻轻落在西厢的一处屋脊之上。西厢大大小小约有二十几间屋子,现在只有江恨水所处的一间还有人住,余下的空屋江恨水也在入住时一间一间调查过了,没有找到任何暗门的痕迹。

江恨水足尖在屋瓦上一踏,飞身向东厢房掠去,不消几个起落,已经悄无声息落在屋顶。屏息凝听,下面的几间屋子都传来了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这边的下人基本已经入睡,只有小姐的房间似乎有些嘤嘤的声响,恐怕仍是难眠。东厢房大致成中字型坐落,中间是一片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花坛,花坛里种着一棵新栽的玉兰,江恨水大概丈量了一下这十几间屋子的尺寸,绝没有再藏下一间密室的空间。

似乎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江恨水稍作停留便又飞入夜色之中,像一阵转瞬即逝的晚风。

灵堂的黑纱在夜色中显得分外瘆人,从门外吹来的风拉扯着悬挂在梁上的黑纱结,迂回在空荡的灵堂里发出呜咽的声响。江恨水径直走向放在灵堂中央的棺材,白天精巧的元宝在晚上看来倒是更像一艘勾魂的鬼船,世上的棺材无论做得再怎么精巧,里面若躺了个死人,是绝不会教人觉得可爱的。江恨水把手放在棺材的盖板上,暗中运劲,只听得“叮胱”两声,打入寸余的钉子竟纷纷弹起,掉落在地上。

棺材的盖板放在脚边,像一只巨大的翘头的靴子,在月色的映照下,成堆泛着晶莹光泽的珠宝足以让任何一个见到的人心动。江恨水平时或许也会心动,只可惜这些财宝都是放在棺材里的,放在棺材里的财宝和躺在棺材里的女人一样,就算在外面的时候多么动人,一旦进了棺材里头就和死灰没什么两样了。

江恨水一直觉得财宝本来就不该和棺材放在一起,应该和棺材放在一起的只有死人,可惜这个棺材里面也没有死人。

小时候江恨水很怕棺材,因为他知道每一个棺材里面都躺着一个死人,而生长在他的家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不论什么样的人,死的时候总是不太好看的。棺材之所以可怕就是因为里面的死人,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可是很少人知道,有时候一个没有死人的棺材要比一个有死人的棺材可怕上十倍。

好在江恨水已经见过了太多奇怪的事情,这样的棺材并不会让他感到多么意外,让他意外的是,青玉飞狐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有价值的多,从一开始的二流匪贼到花间派的弃徒再到现在的空棺材,在这些事情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策划的人或者组织,他们在策划这些事情的时候却并不是以完成任务为最大目标,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让事情显得尽可能的平凡,若是自己不插手,这件事情就只会是一个寻常的流寇作祟、家财失窃导致吴家破败衰落的案件。现在这件事情却有一流身手的江湖人士参与其中,吴锦添也忽然生死不明,这一切都明摆着和那尊青玉飞狐有着莫大的联系。可幕后的人却始终要把事情伪装成最平凡的样子,越是如此,更说明青玉飞狐背后的秘密并不简单,甚至那个秘密也早已超过了价值不菲的青玉飞狐本身。看吴锦添当时的样子,大概他自己也不清楚青玉飞狐背后的秘密,想知道这个秘密就只能找到幕后的策划者或者是吴锦添当年的神秘友人。

江恨水长长叹了口气,事情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原点。现在要让事情有所进展似乎只有找到那个吴锦添家中收藏青玉飞狐的密室,看是否有什么蛛丝马迹留在其中。然而这个家宅江恨水也已经基本检查过一遍,每个房间都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白天不好直接查看的灵堂和东厢房刚才粗看之下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倘若真要一间一间一砖一瓦仔细找下来,这座宅邸虽然不是穷奢极欲大兴土木建成的,也足可以让江恨水在这呆上一两个月了。他在心中暗暗叫苦,要是把那个自称巧手无双来去无影的家伙也一并带来自己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只要用他那双手一摸,什么机关陷阱都自己显现出来了,可要从嘉兴将他请来,舟车劳顿又是月余,何况这件事情似乎牵扯甚大,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将自己的朋友卷入进来。

江恨水走出中堂,月色正浓,缎子一般的月辉洒落下来,将高高低低的翠竹拉成一条条参差的影子,照在四扇暗红色的扇门之上。一阵清风吹过,地上纵横交错的影子交织在了一起,一片竹叶悠悠吹落在地,像是缓缓沉入湖心的一颗石子。

江恨水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面前的桌上是几摞账目和吴锦添的手记,月色树影静静爬上桌面。一个人若是不愿意把秘密告诉别人,一般也只好告诉自己了。一个怀春的少女要是藏着一个让自己惴惴不安的秘密,你越是问她,她便捂得越紧,但倘若你能看到她的手记,你就会发现那个她噤若寒蝉的秘密早已经被她剥鸡蛋似的明明白白写在了信笺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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