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就到了冬至。几个班干部提议全年级两个班联合搞个活动,大家都觉得包饺子挺有意思,于是冬至那天,在学生之家食堂租了一楼的大厅,食堂提供食材,同学们自己动手包饺子吃。
外面落着雪,透过窗户上朦胧的水汽,可以看到屋内的欢腾。班里有几个女生还是很能干的,和面、擀饺子皮、包成形,样样都很拿手。裴心瑜从小到大在家就没干过活,所以东看看西看看,好奇的很。水清坐在窗户跟前的一把椅子上,喝着可乐,眼睛望着窗外的雪花。
“喂,你能不能合群一点?”梁衡冲她喊。
水清假装没听见。
梁衡跑过来:“和你说话你没听见啊?大家都在那边,你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不知道的人会说你很傲呢,都不和大家一起!”
水清站起来:“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呢!你也知道的,所以……我先出去透透气,饺子快好的时候给我晃一下!”说完,径自出了门。
冷空气袭来,水清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赶紧把大衣裹紧。
站在食堂的门口,远远地望着花园里的路灯,大片的雪花在昏黄的灯光下飞舞、盘旋,像一只只暗黄色的蝴蝶,最终落到了周围的树丛里、地上,融入先前飘落下的同伴中,消失不见。隔着门,嬉闹声传出来,水清微微叹了口气,那样的热闹,本就不属于她,也与她无关。
信步往前走去,校园里还真热闹。学五食堂旁边的果树甜点坊里,很多情侣。被甜点的奶油香味吸引着,水清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趴在柜台上环视一下,眼光落在了一个小蛋糕上,蛋糕上是一只小熊猫,做的惟妙惟肖。
“要那个吗?我给你拿。”好听的男音。
水清抬起头。穿着服务生服装的男生,个子不是很高,却很阳光的样子。
水清点点头,按照标价付了钱。
“今天过节,我们店里打八折。”男生找钱给她,然后把蛋糕放进一个小纸盒里,递给她。
“谢谢!”水清说。
拎着盒子出门,感觉到大衣兜里手机在震动,是梁衡。水清没有接,也没有再拐回去往食堂的路,歪头想了一下,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独自坐在电脑前,开始看宫崎骏的动画片《侧耳倾听》,缓慢的情节慢慢推移,仿佛时光就是那样慢慢慢慢地移动,慢的人心里变得软软的。水清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蛋糕,周围的蛋糕都被吃尽了,唯独剩那只小熊,孤零零地坐在一小块蛋糕上,眯着眼睛望着她。
“现在,你也只剩你自己了!”水清自言自语地说。
不知道舍友们是几点回来的,水清觉得自己这一觉睡的分外的沉。梦里,她骑着单车走在南县的那条路上,路两边依旧是挺拔的白杨树。再往远处,是一片又一片的麦田,仿佛是秋天,麦田是金黄的一片,风吹过,荡起一层一层的麦浪。水清停好了单车,走进教室里,一眼就看见那个人坐在桌子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对着她笑。
“你来啦?”他说。
“嗯。”水清点点头,如平常一样坐到他的身边。
“晚上放学我等你。”他说,也如平常一样。
“嗯。”她再次点点头。
他拿起书,走出了教室。
所有的事情都如往常一模一样,本来就不在一个班级,上课的时候他总是会自动离开,去自己的班级上课,下课了,就窜到水清的班里,大喇喇地坐在水清的桌子上,一点儿都不顾忌别人的目光。
然后似乎是忙乱的一天。
直到天快黑了,她才忽然想起来那句“晚上放学我等你。”慌慌忙忙地往学校大门外边跑,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你没有等我!”她小声地说,然后泪就流了下来。
睁开眼,泪水“哗”的一下就涌了出来,打湿了脸侧的枕巾。天已经快亮了,听得见外面保洁工人扫地的“沙沙”声,屋子里却只有舍友们沉沉的呼吸声。
水清捂住胸口,那里充满了酸涩的感觉,微微作痛。
快到期末考试的时候,裴心瑜作为班里的生活委员开始非常忙碌,负责给班里的同学们订回家的火车票。把人数和车次都统计好交给辅导员,学校再集中订票。票定好后,裴心瑜再拿回来分发给订票的同学们。轮到水清登记的时候,水清说,“我不订票。”
裴心瑜诧异:“水清你不回家吗?”
水清摇头。
“那你一个人呆在宿舍?大家都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裴心瑜担心地说。
水清为裴心瑜的担心而感动,伸出手臂抱了抱裴心瑜:“别担心,我过几天要去成都玩一圈,然后从那边回家。”
“那就好。我现在就急着想回去看我爸妈,出去玩什么的放到以后吧,现在都没心情,好想家啊!”裴心瑜红了眼圈。
水清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很快就能见到了吗?还有啊,寒假是不是也可以见到你的那位石一凡了?”
裴心瑜被水清逗笑了。
期末考试水清的成绩还是老样子,用梁衡的话来说就是“半死不活”。水清没有否认,但她也不准备投入更多的精力让成绩突飞猛进。梁衡的成绩倒是真有了突飞猛进,一下子进入了班级前十。
水清用红纸撕了一个五角星,贴在梁衡的《英语翻译》课本封皮上,然后把书扔回给梁衡:“喏,奖励你的!”
梁衡撇撇嘴:“就拿这个打发我?”
“那你请我吃饭!”
梁衡愣了一下:“应该你请我才对吧!”
“为什么?是你成绩进步了,又不是我,为什么要我请你啊?”水清振振有词。
梁衡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请水清吃了一顿拉面,就在学校的清真食堂。水清说:“我推荐的拉面不错吧,又便宜又好吃,多实惠!”
梁衡说:“我们家那边很少吃面的,一年都不吃一顿。现在跟你混到一起,都快变成西北人了,隔个两三天不吃一顿面条还真是觉得心慌慌的!”
水清听了笑呵呵的。
梁衡看着脸上挂着笑的水清,想起初见她的时候,她就是个冰人儿,对,就是个冷冰冰的小姑娘。其实接触的久了,才会发现,水清的内心和她的外表相差千里,截然不同。
水清收了笑,望着梁衡:“想什么呢,那么严肃?”
梁衡挠了挠头:“你要是多笑笑就好了!”
舍友们都走完之后,水清忽然改变了主意,她觉得其实自己一个人这样静静地在宿舍呆上一个月也很不错。逢到学校图书馆开馆的日子,就去借一堆书回来,等到下次开馆,重新换一批。
不知不觉就到了年下。
“水清,你竟然真的不回来过年!”方慕青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
水清皱皱眉:“方慕青,你好好地过你的年,少操心我,我好着呢!”
方慕青骂了一句脏话,水清把听筒拿开些。
“你是真心不想让我们大家过个好年是吧!”方慕青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你们过你们的年,和我有什么关系?”水清轻描淡写。
“水清,你非得要这样自欺欺人吗?你赶紧定明天的机票,回来过年!要是缺钱我给你打卡上,但是你必须回来!”
“你难道不知道,我最不缺的就是钱么?”水清嘲讽地说:“什么叫我必须回来?方慕青,你以为你是谁?”说完就挂了电话。
没过几秒钟,手机又响了起来,水清按了拒听键。
手机又响了起来,锲而不舍。
“方慕青,你到底想干嘛?”水清愤愤地质问。
“水清,我只是想让你回家过年!”方慕青低沉着声音:“你回来好吗?如果你不想在自己家,那就到我家。”
“我和你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到你家过年?”水清反击回去。说完之后,又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于是加了一句:“让别人看见会怎么说我?又会怎么说你?”
“那又如何?”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
“你就那么不想和我扯上关系?”方慕青强压着怒火:“水清,过年是合家团圆的日子,你别闹小性子。前天我看见你爸爸了,感觉又苍老了一些,你真的不想回来看看吗?”
水清的心里有什么东西颤动了一下,隔了半晌,她对方慕青说:“你不要告诉我这些,方慕青,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去。”
“清清,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我以为到了大学,你会成熟一些,放下那些事情,重新开始。”
水清听到那一句“清清”时,握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随即,有什么清清凉凉的东西滑过了脸庞。
“你知道的,我们都希望你能重新开始,所以当初我才坚持说服你爸爸,让你报了北京的大学。早知道是这样,我绝对不会放你去北京,我会让你到上海,和我一起。”
方慕青听见水清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清清,你要是真不想回来,就算了。一过完除夕我就去北京看你。”
“你不要来看我!”水清的语气十分冷淡。但是在内心里,她知道,她阻止不了方慕青。
“就这样决定了!”方慕青说完就挂了电话。
水清紧紧握着手机,听了电话挂断后传来的“嘟嘟”声,心里恨恨地想,方慕青,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大混蛋!
怒气过后,心底深处却有一股委屈涌了上来,泪水迅速地溢满了眼眶。水清转头,看见床头的镜子里自己的表情,忽然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她趴在桌子上,泪水浸湿了摊在桌面上的日记本。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学校组织留校的学生吃年夜饭。水清晃晃悠悠地到了学五食堂,看见好多人已经到了。原来过年不回家的人不止她一个啊!水清心里顿时平衡了许多。
食堂里的桌子已经被拼成了四个巨大的方形桌子,桌旁已经坐了好些人。水清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
“嗨,原来是你!”忽然听见旁边有人说。
水清抬头,看见一个男生。
“你是……”水清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个男生。
“果树面包店!”男生简洁直接。
水清恍然大悟,想起冬至那天去买蛋糕时遇见的服务生。
“我叫林启。刚才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水清点点头。
林启坐下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水清。清水的水,清水的清。”水清也学他的简洁直接。
林启笑了。
人陆陆续续来齐之后,校长专门来讲了一段话,大体是慰问寒假留校的同学,祝大家新年快乐之类的。
“校长真可怜,大过年的还要跑过来一趟,要是别人这会儿可能都在家吃饺子了!”林启说。
水清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水清,你为什么不回家?”
“没有买到票。”水清随便找了个借口。
“你家在哪儿?”
“青海!”
“我也是青海的!”林启惊喜地说。
水清没有想到林启竟然会是自己的老乡。去年秋天高年级的学长们组织开了一次老乡会,水清没有去参加,所以一个老乡都不认识。没想到倒是在这里误打误撞地认了个老乡。
两个人说起很多,一顿饭吃完,竟就成了朋友。
“你竟然是南县中学毕业的?你们州上一共也就五所中学吧,那你知不知道林枫?他是德县一中的。”
水清摇头。
“嗨,我忘了,他比你低一届呢,今年七月才参加高考。那……对了,林逸呢?他是兴海一中毕业的,是我一个表哥,兴海一中和南县中学不是经常联合起来搞活动吗?他可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人呢,你应该认识他吧?”
水清正在夹菜的筷子一下子就顿住了。
耳边听见林启的声音:“你知道吗?他是那年我们州的高考状元呢,是全家人都引以为傲的好学生,连我都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呢!但是好可惜,去学校报到的路上出了意外……”
林启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水清的眼前也雾蒙蒙一片。她有点支撑不住地把手放到桌面上,可是手抖得厉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筷子掉到了地上。
“水清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林启扶住水清的胳膊。
“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水清努力稳住心神,“我出去透透气,你先吃吧!”说完站起身来,急急地就往食堂门外走去。
林启望着她略带摇晃的背影,关心地喊道:“水清,你没事吧!”
只见水清微微摇头,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食堂门口厚厚的门帘背后。
有多长时间了,没有人再和她提过“林逸”这个名字?只有她自己,在暗黑失眠的夜里一声又一声地在心底呼唤。每呼唤一次,心里的伤痛就增加一分。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细碎的雪花。她已经感觉不到脸上的冰冷,泪水奔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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