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慕青果真在大年初二的晚上“空降”了s大。
校园里空荡荡的,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同学,问明了女生宿舍的方向,便直奔过去。站在宿舍楼下给水清打电话,却一直都是关机状态。
方慕青皱了皱眉,脸色不豫,但这会儿,心中的担忧盖过了气恼。北京的冬天,六点多天就黑了,而某个人的手机却又关机了。方慕青站在雪地里,看着寥落的住宿区,忽然特别后悔让水清自己一个人到北京来上大学。换言之,他有点后悔自己当初为了能实现理想报了上海的军医大学。可是,难道不是为了给水清一个更好的未来才做了那样的选择吗?
可是放她自己一个人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城市,究竟是对还是错呢?再打一遍水清的手机,仍然是关机。
天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亮了,那个期盼中的人影还没有出现。方慕青走到宿管房间,向宿管阿姨询问水清宿舍的电话号码。
宿管阿姨看着面前个子高高、端庄稳重的男生,明了地笑了笑:“小伙子是来找女朋友的吗?那个叫水清的女孩子是你的女朋友啊!”
方慕青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过多解释,拨通了水清宿舍的电话。
还是没人接。
方慕青的面色不由得更沉。人不在宿舍,天又快黑了,这个丫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宿管阿姨说:“没人接啊?我一早就看见她出去了,那就是还没回来。”
方慕青道了谢,转身朝住宿区的大门走去。
就在大门口昏黄的灯光下,他看见了缓步走来的水清。穿着白色羽绒服,浅蓝色的牛仔裤和平跟的卡其色小靴子,依旧是瘦削挺拔的身影。那张让他想念了整整半年时间的清秀面孔,正慢慢地在他眼前放大。
可是水清似乎没有看见他,她正凝神思索着什么,手里拎着的袋子一晃一晃。直到走到方慕青跟前,都快撞上他了都没有发觉。
方慕青拉住她的胳膊。
水清回过神来,看着方慕青的脸。
半年不见,面部的线条又刚毅了一些。嗯,还是那样帅,眉间的那颗痣还在。是谁说过,男人眉间有痣的话是有福气的象征?貌似是裴心瑜啊!水清站在方慕青面前怔怔地想。
“想什么呢?”方慕青低沉着声音。
“下午看了一整本小说啊,还在想……你来啦?我以为还得几天呢!”水清淡淡地说。方慕青的气势一下子瘪了下去,她就是有本事让他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无处使力。他也就是在电话里凶凶她,真到了她面前,哪次不是她占上风?而且就是这样在柔柔弱弱、冷冷淡淡之间不经意地就占了上风。
“还没吃饭吧?走,带你去吃好吃的米线,我昨天才发现的!”水清还是淡淡地,转身朝来路走去。走了两步,转身将手中的提袋塞到方慕青手里:“帮我拎着,手好冷!”说完,两只手插进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又转身向前走去。
方慕青打开手袋,里面是两本书,看样子不是去图书馆就是去书店了。也好,总比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强。暗叹了一口气,跟在她后面。半年不见,头发确实是长长了,小学的时候倒一直都是长长的马尾,上了初中,竟然剪掉了,整天像个假小子一样,和班上那几个疯丫头欺负男生们。以为一直都会假小子下去,可谁知道后来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情,一下子扭转了前面走着的这个人的人生轨迹。
“出门怎么都不晓得戴手套?这么冷的天?”方慕青问。
“忘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就把他给打发了。
那家米线店在美廉美超市的负一层,环境虽然稍差了一点儿,但是味道真心不错。尤其是在这寒冷的天气里,这样的美味愈发难得。
水清低头吃米线,也不说话,也不看方慕青。
方慕青自己倒是讪讪地,想和她说话,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看着水清一副不想理他的样子,米线到了嘴里也变成了没味道。
吃罢,水清带他到学校西门附近的酒店,给方慕青定了一个房间。
安顿好之后,水清说,“你先好好休息吧,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方慕青气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千里迢迢地来找你,你就这个态度对我?水清,你太让我伤心了!”
“拜托,是你自己要来找我的,不是我让你来找我的好吧!再说了,你不是在电话里很凶的吗?这会儿干嘛这样一副怨妇的表情,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水清瘪瘪嘴。
静默了一会儿,水清还是转过身来坐到了靠窗的椅子上。
方慕青走过去,坐到另外一把椅子上,寒着脸说:“本来想给你带一些牛肉干和酸奶什么的,想到你肯定不待见我,就没给你带!”
水清听了这话,气结。转过头去不理方慕青。
“你真想吃啊,想吃为什么不回去?回去了想吃多少有多少!”方慕青忽然笑道。
水清瞪了他一眼,还是不做声。
“好啦,还真生气了,怎么半年不见就变得这么小气了?好说也是住在京城帝都的人啊,怎么一点胸襟气度都没有啊?还和我这个来自小城镇的人计较?啊?”方慕青站起来,揽住水清的肩。
他一服软,水清的心立马也就软了,身子扭了一下,甩脱方慕青的手。然后嘴一撇,眼泪“啪嗒啪嗒”地就掉了下来:“方慕青你好过分,那天在电话里那么凶我,今天来了还不给我带吃的。我好想吃牛肉干和酸奶……”
方慕青宠溺地揉了揉水清头顶的黑发:“听说老酸奶已经卖到北京来了,他们在南锣鼓巷有一个专卖店,我明天带你去吃不就行了。你看你,至于么?为了这么点事情还掉眼泪!”
“什么这么点事情!我已经半年多没有吃到了呀!”水清恨恨地说,把眼泪鼻涕全都抹到方慕青的衣服上。她其实在意的并不是方慕青没有给她带吃的,而是自除夕夜开始,林启提到了“林逸”这个名字之后,她就一直处于情绪低落的状态。见到方慕青,她就像迷茫的小孩子找到了自己的家一样,心里松了一下。可是,她却不能告诉方慕青她真实的想法。她不想让他担心她。
“爱哭妞儿,我只带了这一件衣服啊!你能不能手下留情一点?”方慕青拿开水清的手。幸好他刚才已经把外面的羽绒服脱掉了,现在穿的是毛衣,不然全都让这丫头给毁了,明天还怎么出门见人?
“真小气!”水清抹了抹了脸上的泪水:“以后不准再叫我爱哭妞儿,不好听!”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叫的啊!”方慕青理直气壮。
水清再次气结。
“好啦,我送你回宿舍,天也不早了。不过……”
“不过什么?”水清抬头。
“你要是愿意在这里和我一起我也没意见!”方慕青笑道。
水清红了脸:“谁要和你一起?”说着站起身来。
“不和你开玩笑了。”方慕青正色道:“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带你去南锣鼓巷!”
“你知不知道南锣鼓巷在哪里啊,朝哪个方向走啊?真是大言不惭!明天还不知道是谁带着谁呢!”水清白了他一眼。
方慕青笑呵呵地:“你今天手机为什么关机?”
“关机?”水清拿出手机,果然早就因为没电关机了。她朝方慕青晃晃手机,示意他是因为没点了所以才没接他的电话。
方慕青无奈出声:“你的手机是摆设吗?关键时候就掉链子!”
“谁让你不提前打电话给我!”水清说完,也不理他,径直往屋外走去。
方慕青紧跟上去,无奈地摇摇头。
第二天上午,水清睡足了觉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就是条件反射地去看手机有没有未接来电,免得待会儿又遭某人的埋汰。其实她知道,方慕青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不会真生气的。
果然有一个未接来电,是九点半的时候方慕青打的。水清吐吐舌头,回拨过去。
“睡醒了?可真能睡,现在越来越象一只小哼哼了!”
“你才像小哼哼呢!”水清不满地嘟囔。
“你收拾收拾,我早上吃的楼下小吃店的豆腐脑和包子,觉得味道还行,给你带点?”方慕青自动忽略了水清的不满。
“你几点起来的?连早饭都吃过了?”
“五点半啊!”
“那么早?天都还没亮呢!”
“学校的时候早起惯了,谁像你一样啊!今天天气很好呢,快起来,不是说好的要去南锣鼓巷吗?”
水清挂了电话,收拾好之后下楼,就看见方慕青手里拎着吃的站在宿舍楼底下。
两个人走到旁边的乐群食堂,这是寒假唯一开着的食堂,别的食堂已经都暂时关门休息了。现在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又还没到午饭时间,食堂里一个人都没有。水清一边享用着豆腐脑,一边对方慕青说:“你猜我昨天晚上梦到了什么?”
“我!”某个人脸皮厚厚地说。
“嘁!”水清扯扯嘴角:“你还别说,真梦到你了!”
“真的!”方慕青眉开眼笑。
“你就闪了一下,是绝对的配角!”水清笑道:“我梦见我们一群人都在河滩里啊,一棵树,开满了大朵大朵的花。然后我们又去爬山,爬的好累,不然我能睡到这时候吗?”
“那我呢?”
“爬山的时候你就和我打了个照面,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你!”
“咳咳,怎么能这样?”方慕青无奈。
说话间,水清吃完了早饭。
“味道还不错!”水清给出了评价,方慕青一听这话,情绪又高了起来。
水清暗地里偷笑,两个人朝公交车站走去。
坐在车上,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天空干净蔚蓝,水清望着那天空出神。
方慕青看着她朝向窗外的侧脸,心下郁郁。他知道,水清昨天做的梦绝对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她肯定还梦到了什么别的,也许,她梦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也许经常出现在她的梦境中,虽然他已经不在了,可是他用一种隐形的力量操纵着水清,这么多年来,水清从未摆脱过他。
他有点嫉妒。但,更多的是心疼。只有他知道,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曾经度过了怎样一段黑暗的日子。最初,他以为她会一直一直沉沦下去,放纵自己的悲伤淹没自己。现在看来,情况比他想象的好多了。时间果真是治愈伤痛的一剂良药,而现在,他需要更多的一点的耐心,给她更多一点的疼爱。
谁让他,这辈子就爱上她了呢?容忍着她偶尔的小脾气,纵容着她偶尔的小耍赖,也宠溺着她偶尔的孩子气,因为这些,是只有他能见到的。他太了解她,在人前,她总是云淡风轻、从容优雅,可是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容易将自己陷入情绪的泥潭里。
他相信,有了他的陪伴,她迟早会遇见那个最好的她自己,时间会让她蜕变,从一只自伤自怜的丑小鸭,变成一只光彩夺目的白天鹅。
年下的南锣鼓巷,游客不是很多,少了往日人来人往的喧哗,却自有一份清静的韵味。古老的青砖墙,旁边是落光了叶子的垂柳,映着远处湛蓝的天。湖水已经结冰了,有人在湖中心凿了一个洞,坐在小板凳上钓鱼。车流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却更映衬出了湖四周的清静。在湖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水清眯着眼睛慢慢享受方慕青给她买的双皮奶。方慕青说的那个青海老酸奶专卖店倒真的在,可惜关门了。只能用双皮奶来安慰一下水清了。
“味道也还不错,上面的蜜豆好好吃!”水清给予了肯定的评价。
方慕青呵呵直笑。
晃晃悠悠地就到了下午四点,太阳斜了下去,空气冷了起来。两个人穿过北兵马司旁边的小巷子,中央戏剧学院就在巷口。
“好可惜!”水清感慨出声。
“可惜什么?”方慕青不解。
“要是平时,这里会有好多美女和帅哥呢。谁知道以后其中的一个会不会成为大明星啊,看着有潜力的就应该冲上去要个签名才对,万一以后成名了,签名不就可以值很多钱?”水清笑道。
方慕青叹口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追星族了?”
“谁变成追星族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成不了明星,和帅哥近距离接触一下也很好啊!”
“咳咳,难道我不算帅哥吗?”
“你?勉强算是吧!”水清哈哈笑道,然后一本正经地歪着头说:“话说,上海的水土可真不养人啊,你怎么变黑了?比在南县的时候还黑啊!”说完又开始哈哈大笑。
方慕青望着笑眯了眼的水清,眼里是满满的宠溺。她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开怀地笑过了?而他又有多长时间没有看见过她如此开怀的笑容了?
水清收了笑,转过头去,装作没有看见方慕青的眼神:“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饿了!”某个人说。
“那边有一家烤鱼!”水清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店,门前挂着一溜四个红灯笼,上面写着“万州烤鱼”。
天慢慢地阴沉下来,等到烤鱼上来的时候,外面竟飘起了碎小的雪粒。水清看看窗外,又看看烤鱼下面放着的酒精燃料蓝色的火苗,两只手托着腮,悠悠地说:“真美!”也不知道是在说窗外的雪美,还是火苗很美。
方慕青夹了一块鱼放到水清面前的小碟子里:“快吃啊,发什么愣?”
“小时候你不经常从河滩的大河里钓鱼烤了给我吃吗?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你把那些鱼打理干净了没有啊,我就那样吃下去了!”
“那你不也觉得好吃吗?”
“是啊,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的钱,也没有这么多的好吃的。”水清缓缓地说:“可是为什么那时候那么容易快乐啊?现在什么都有了,可是我觉得自己越来越难以被取悦了。”
“小时候,刚开始人的心是空的,所以往里装一点东西,很容易就满足了,就能感觉到快乐。慢慢长大,装了太多的东西在里面,把空间都占用了,再往里装,就有点困难了,所以就很难感受到快乐了。”
“是吗?那为什么老人又会像个孩子一样很容易就满足了?按照你的说法,不是应该越往后越没有地方装了吗?”
“因为老年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把自己原来的记忆梳理一下,把那些小时候装的快乐的记忆都捡出来,然后就又变得快乐了!”
水清被一块沾了辣椒的鱼肉呛到:“方慕青,你还挺能自圆其说的啊!”接过方慕青递过来水喝了一口,好不容易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方慕青但笑不语。
“水清,你喜欢北京吗?”方慕青忽然问。
“不是很喜欢,主要是人太多了。”
“那毕业后还是回南县吧!”
“呃?”水清没回过神来。
“我说,毕业后回南县吧。”然后我们就结婚,让我就这样照顾你一辈子。
“你知道,我不会回去的。我多不容易才摆脱那样的生活,为什么又要回去?方慕青,你以为我脑子进水了吗?”水清皱着眉说。
“也许再过几年,你的想法就和现在截然不同了。”
“那就再过几年再说吧。”水清淡淡地说,不再搭理方慕青,自顾自地吃鱼。
雪越下越大。等吃完饭走出烤鱼店,天已经完全黑了。回去的公交还有,两个人直奔附近的公交站,然后转车搭上了去往s大的公交。车上人不多,座位有好几个都空着。水清坐到一个靠窗的位子上,方慕青坐在她的旁边。
车里的空调很暖和,让水清晃晃悠悠地想要睡着。方慕青拍拍自己的肩膀,示意水清靠上去。水清却偏偏把头往窗户的那边靠。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头也不由自主地弯得更低,差一点儿碰到了车窗玻璃上。
真是个倔强的傻丫头!
方慕青在心里暗叹,伸出手将水清揽进了自己的怀里,让水清靠着他的右半个身子。低头望着熟睡的那张容颜,高原红明显的淡了,皮肤也变得白皙了很多,再在北京待个两三年,就像她母亲一样了,皮肤永远是白中透粉的。不得不说,北京的水土还真是养人啊。
窗外的霓虹闪过,间或有一些黑压压的影子,是路两边的树木,掉光了叶子,在寒冬的夜里瑟缩着。灯光照的见的地方,可以看见从天空飘落的雪花,洋洋洒洒。
可是对于方慕青来说,这样的夜,是温馨而难忘的。
因为,只属于他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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