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急诊大门，左小孟的心神有点儿恍惚，x光片中的那副人体骨骼一直在她的眼前晃动。跑了这么多年突发，她见过形形色色的惨烈现场，有身体溃烂的吸毒者，有车祸现场支离破碎的伤者，有上吊身亡吐舌头的骇人场景，甚至在去年最热的时候她还在河边见识了传说中的“巨人观”……这些都不足以撼动她那已经麻木的神经，但这副骨骼却让她上了心。

x光片上的人体骨骼只有上半身，两只手臂自然下垂，在强光的映衬下骨色青白，虽然不见皮肉，整个姿态却散发出一种祥和宁静的光芒，而左肩上那只手骨，确切说是手心向下整个手掌覆盖在肩膀上，就好像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后面跟上来个熟人把手搭在前者肩膀上打招呼的样子。

左小孟想着想着脑海中就出现了一副高僧入定的场景，虽然看不到下半身骨骼，但在她的认知里这人一定是以盘膝而坐的姿势拍片的。

怎么可能？！半夜的一阵凉风吹来，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医生会允许那人这个pose吗？

想到那个被绑架的人质，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见见这个身体结构异于常人的“变异物种”，还好并未走远，她转身又往回走。

苏童的出现着实吓了左小孟一跳，只见他衣冠不整，面带倦色，与平时的模样相去甚远。

“你跑哪儿去了？今晚值班不来也不打个招呼？小橙告诉你我在这的吧！跟我上去看看。”左小孟急三火四的脾气像倒豆子一样把苏童数落了一番，她并不需要答案，只是单纯地表达情绪而已。

一年以来，苏童也习惯了左小孟的风格，倒也不争论什么，只是乖乖地跟在她身后。

急诊部静悄悄的，庄得忠带着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撤了。左小孟不死心，带着苏童径直走到陈医生的办公室。此时已经凌晨三点左右，办公桌前的陈医生也十分困倦，不住地打着哈欠。

这个时候，整个城市终于平息安静下来，行人和车辆都少了很多，从空中俯瞰，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点缀在道路两旁，模模糊糊不甚清晰，既照不亮也照不远，小小的光晕铺洒在方寸之间，为晚归者指引回家的灯竟缩小如摇曳的烛光一般，在午夜并不寒冷的风中瑟瑟发抖。白天繁忙的道路，以从未有过的澄净交汇纵横，如果这时走上街头，你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不好意思，陈医生，刚刚那个……那个人质……还在吗？”左小孟当然知道庄得忠百分百把人质带走了，但她还是想试试。

“哦，你是刚才那个……”陈医生抬起眼镜，揉了揉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那个记者吧！人质好像被老庄带走了，你问问护士站。”

“好的，谢谢谢谢，我去问下，您先忙……”左小孟边笑着告辞边退到了门外。

苏童面无表情地站在门边靠着墙，头发凌乱不堪，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深，似乎体力也有些不支。左小孟看了他一眼，刚想爆发，瞬间火气又下去了一半，小橙那帮迷妹要是见到她们的苏公子这副落魄窘态，不知道要心疼成什么样子呢！

“好了，你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左小孟心里一直惦记着见那个“变异物种”，心思并不在苏童身上，懒得深究今晚夜班的事儿。

护士站在走廊的另一头，左小孟扔下苏童一路跑了过去，站在引导台前跟值班护士交谈了几句，开始是失望，后来满脸都是讶异。她转过头下意识看了看陈医生办公室这边，苏童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脸朝着她的方向，离得虽然不远却并看不太清楚，五官都是模糊的，只依稀有个轮廓。

“你怎么还没走呢？”左小孟拉着苏童往电梯方向走去，后者往陈医生虚掩着的办公室里看了看，眼中闪过一丝犹疑。

“那变异人竟然不见了！”左小孟在电梯里语气夸张，脸上的表情显现出她此刻仍处在极度惊讶中，“你说庄得忠这回是不是栽了，办个案子把人质弄丢了，难怪这么着急就撤了。”

“什么变异人？”这是苏童今晚说的第一句话。

左小孟先是一怔，转而又想起什么似的，“忘了告诉你，今天那人质可谓骨骼清奇，说不定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对了，你不是通览上下五千年华夏典籍吗？有没有在什么古书上见过肩膀上长手的人？又或者是什么神仙，妖怪？”

“肩膀上长手？”苏童皱着眉头看着她，“我理解不了你的描述。”

“哎呀，就是这个人自称体内被放入了危险物品，庄得忠就把人家弄陈医生这来了，拍了张x光片，然后发现什么危险物品也没有，就是左肩骨上长了一只手骨。”左小孟说完盯着苏童看，“我这样说，你地，能明白？”

只见苏童思考了一会，绕到左小孟的身后，慢慢抬起左手搭在她的左肩上，用低沉地声音说：“是这样吗？”

左小孟心中一惊，如果是在平时，她会称赞苏童的理解力如此到位，甚至能做出她之前就想象过的动作，但是，在电梯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此时的她竟然不能判断搭在肩膀的手到底是苏童的，还是——那只手骨。

从26楼到1楼，电梯运行的时间未免有点儿太长了，苏童的左手就静静地放在左小孟的左肩上，后者浑身僵硬，生怕一动就有什么状况发生。

“是这样吗？”苏童低沉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散发出来的气场与平时谈笑风生阳光开朗的他判若两人。

今年也是苏童的本命年，24岁，足足比左小孟小了一个轮回。小橙那帮迷妹团私下里议论过，苏公子跟谁交往过密她们都是要吃醋的，只有小孟姐，是最让人放心的，因为年龄差距大啊！虽然小孟姐是单身，但苏童明显更像她弟弟，还是代沟很深的那种弟弟，连姐弟恋都没有发生的可能性。

这些议论左小孟也听到过只言片语，虽然她心里并不舒服，但是不得不承认，甭管苏童怎么博览古今玉树临风，在她眼里就是个小毛头，迷妹团说的弟弟角色都高估他了，更多的时候，她觉得在苏童身上，已经提前体验到了含辛茹苦的老母亲角色。

而此时这个小毛头让左小孟觉得十分陌生，她甚至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具体是什么说不好，但这种感觉让她非常不舒服。

“嗯，是吧，就是这样！你理解的没错！嗯，非常到位！”左小孟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来化解这种尴尬，但背后的苏童却并没有搭话，反而将放在肩膀上那只手的力度渐渐加大。

“喂！你在干嘛？苏童！”左小孟十分诧异，本能地向前想要挣脱，谁知后面拖拽的力气无比巨大，根本无法摆脱。正在这时，电梯门在“叮”的一声响后向两边打开，门外白晃晃的光线通过缓慢开启的门缝射了进来，刺得人眼睛发花。余光所到之处，她发现自己左肩上搭着一只白森森的手骨，散发着阵阵寒气，指骨的末端闪烁着不甚分明的幽蓝色光芒。她努力回头看向苏童，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魏晋雅士的脸近在咫尺，却变得狰狞又扭曲，一记凌厉的掌风下来，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