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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沁传》第八章 懿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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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守门的奴才见敏珈行色匆匆地走过来,忙打千行礼道:“珍贵人吉祥!”

敏珈定了定神道:“我知道你们是奉了和妃的命令看守膺天庆的,眼下我也不愿与你们多费唇舌,这里有一百两银票,只要你们放我离开钟粹宫,我便它赏给你们!”

那两个奴才看着银票似乎很是动心,但是其中一个老太监立马又神色惶惶的说道:“珍小主,即便奴才收了您的银票,我们也无福消受啊!咱俩可都是正殿的直役奴才,和妃娘娘要是知道我们胳膊肘往外拐,一定会把我们活活打死的!”

敏珈冷笑着摇了摇手里的银票道:“多罗贝勒眼下受了皇上的厌恶,和妃连唯一的依靠都没了,你们觉得她这秋后的蚂蚱还能蹦哒几日?再说了,即便被怪罪,最多也就受些皮肉之苦,但是这银票吗,你只能在梦里揣进自己的袖兜了。”

那两个人相视一下,还略有些犹豫。敏珈急道:“我此番便是去寿康宫找太后主持公道,你们也知道我素来与她亲厚,我答应你们待风波过后,尽量保尔等无虞!”

那老太监道:“珍小主既是这般说了,那我们便也就厚着脸皮收了您银票了,还请小主归返之时,护得我们免受皮肉之苦。”

敏珈立马把银票塞到他手里:“我们离开以后,你俩继续在这里守着,若有人问起,便说无人出入就是了。”说罢,便快步像寿康宫方向跑去。

寿康宫位于内廷的最西面,较钟粹宫距离甚远,敏珈因为低烧刚退,跑的直觉的头晕脑胀,全身都使不上来力气,可是一想起阿木尔此刻的情境,又满心地焦灼,两脚片刻不敢驻留。

枚香跟在后面喊道:“小主您慢点!当心自己身体呀!。”

约是跑到月华门时,敏珈因为天黑露重,不慎被脚下的门槛绊倒,脚踝崴的生疼,枚香赶忙上前搀她起来,给她披上了蓝马褂:“小主可有摔痛?打不打紧?咱们就快要到了,您不如就扶着奴婢的手走上这么一小段吧。”

敏珈撑着身边圆柱,忍痛道:“咱们早一刻到了寿康宫求得太后出面,阿木尔就能少在那盐水缸里泡一会儿!枚香,你若是跑不动了,就先在这里歇着吧。”

枚香连连摇头道:“小主都不嫌累,奴婢就更不在乎了。”说罢,主仆俩便互相搀扶着赶完了余下的脚程。

凑巧皇太后今晚没有什么睡意,正在东暖阁中礼佛,口里低低地吟诵着《妙法莲华经》。梵暋悄声走了进来请示道:“太后,珍贵人正在殿外侯着,说有要事和您通禀,奴婢瞧她连袷袍都没来得及穿,仅是在衬衣外头披了件蓝马褂,整个人有气无力的,站都站不稳当!估计是真的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您是否要传她进殿一见?”

太后搁下手中经书道:“佛塑金身听不得后宫的污秽俗事,还是哀家亲自去正殿里见她吧。”

敏珈透过墙上的步步锦窗格望到太后款步走来,忙起身迎上跪下道:“太后娘娘,臣妾惊扰了您斋后清修,实在是罪该万死,只是静贵人现在有难,不得不请您帮持一把。”

太后慈蔼地问道:“哀家看你这副模样也是着急得很,不欲再仔细问个缘故,你长话短说吧。”

敏珈连忙道:“和妃动用私刑,此刻正让手下的奴才摁住静贵人的头身于盐缸里泡着!臣妾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是听到她的求救声实在凄惨极了,还请太后娘娘出面阻止。”

太后轻咳了两声,看着敏珈说道:“后宫之事,干预治理乃是皇后和皇帝的职责,哀家乃是前朝旧妇,干涉问罪讨不到半点益处,所以静贵人哀家不会搭救,和妃跋扈施刑我亦不欲责罚,倒是你今晚来我这,当可请得一道喜旨回了钟粹宫。”

敏珈见太后拒绝对阿木尔施以援手,两眼急得盈有泪花:“太后娘娘,此时皇上宿在承乾宫,皇后近来避事不出。眼下臣妾诉求无路,还请太后怜悯,助静妹妹少受漫漫长夜的折磨。”

太后也不作答,直接面顾梵暋道:“传哀家懿旨,即刻晋封珍贵人为珍嫔。”

敏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晋封,听得一头雾水,不解道:“太后娘娘,您这……”

太后对她温和的笑了笑,看着她那惊诧的杏花泪眼道:“梵暋,速速备了软撵送珍嫔回膺天庆。另外,你代哀家下旨时,需得钟粹宫所有主子奴才齐齐到场,缺一不可,珍嫔病体孱弱,回宫后差人请太医前去问诊,静贵人遣至她身边伴疾。”

梵暋说道:“奴婢遵旨”。之后忙扶起跪在地上的敏珈笑道:“珍嫔娘娘还不快谢恩。”

敏珈此时也领悟道太后安排用意,忙说道:“臣妾替静贵人谢太后娘娘慈恩,它日待我等身体康原,定当登至寿康宫跪谢。”

太后对梵暋说道:“事不宜迟,你马上送珍嫔回去,至于和妃今晚的作践事也姑且就淹了下去,莫在追究。”

梵暋是在太后身边侍奉半辈子的老人,话中用意自然是心领神会,应声后立马搀扶着敏珈出寿康宫去了。

此刻阿木尔已经在那盐水卷缸中泡了近一个时辰,头脑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缺氧,鼻息短促。许是因为盐粒子和入得太多,碱性浓的发指,身体的水分因为饱和而大量散逝,原本那抹胭脂红色的樱口已经变得毫无血色,羊脂般的肌肤和唇角看起来也干皱拧巴。

正在她闭上那疲惫的眼眸,濒临绝望的时候,领事太监瀚海匆忙的从垂花门进来奔到后院,着急忙慌的说道:“和妃娘娘,太后身边梵姑姑下达懿旨来了,奴才已经把她请进正殿侯着了。”

和妃心里一惊,仓惶道:“都已经是辰时了,太后有什子要紧事要说,还偏偏挑在这个当口!芷兰,速速扶本宫过去!”

瀚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说道:“娘娘,且慢,梵姑姑说,要钟粹宫上下所有主子奴才一同去领旨,缺一不可,所以这静贵人?”

和妃不耐烦的说道:“那就赶紧把她拖出来,擦拭干身上的水,换身衣服再送到正殿去!瀚海你返回去告知梵暋,就说本宫正在更衣,待会出来接旨。”

绥万邦的下人等和妃走远了些,忙冲过来把阿木尔从缸里托抱出来,取出塞口的素帕丢至地上,内房丫鬟蓉烟心疼的说道:“小主,你怎么样了,咱们得救了,您撑着点,奴婢们这就带您去更换身干净衣服。”

阿木尔觉得四肢无力,身子宛如一摊失了水的瘪海绵,跌跌撞撞的行了几步后就觉得头晕目眩,看着面前的人似乎有百十来个人影在翩翩晃荡,她忍着咽喉的干痛,无力的说道:“水,水…我要喝水……”

蓉烟端起之前和妃搁在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清茶,小心翼翼的给阿木尔缓缓喂下去,阿木尔喝完后,轻舔了惨白的下唇,仿佛看到了一丝生机。

蓉烟冲着一旁的福安说道:“小福子,你过来,把小主背着走,仔细着千万别磕到摔到了!”

就这样几个人簇拥着阿木尔刚走至转角廊便看到枚香已经在那侯着了。

枚香对蓉烟说道:“你们把静贵人送到我们膺天庆去,不必再到正殿领旨了,那只是咱们小主和太后为了救贵人,不得不下达的话,太医已经去请了,很快便会过来。”

蓉烟泣声道:“我说这个时辰,怎么会有懿旨下达钟粹宫,原是珍主子帮忙,我们家贵人现在身体虚弱的很,我也就不多言谢了。”

约是过了两盏茶的工夫,和妃携芷兰往前殿走去,刚到前出廊时就看到殿中站着梵暋和敏珈,正殿和膺天庆的一众下人已在那里跪下侯旨了。

和妃低声道:“怎么没瞅到绥万邦的人?”

芷兰道:“那静贵人身子娇弱,估摸着正瘫在床榻上不能动弹呢。”

和妃进了正殿,梵暋和敏珈给她行了个礼,和妃还欲找个由头让梵暋再等等阿木尔和绥万邦的奴才:“梵姑姑,这静贵……”

梵暋不等她话说完,直接朗声念道:“太后娘娘有旨。”和妃筹措的只得跪下听命。

“珍贵人赫舍里氏,芝检承恩,端庄淑仪,侍奉哀家恭孝有加,兹感念其功劳,即日晋封尔为珍嫔。

敏珈接旨后,梵暋关切的说道:“太后知道珍嫔娘娘身体孱弱不适,令静贵人暂且居于膺天庆让你们姊妹相伴,说说体贴话,另外和妃娘娘做为钟粹宫主位还得帮忙多多关照珍嫔小主。”

敏珈笑道:“若是静妹妹奉旨来了我居所,恐怕还得多需要两个人手打点日常起居,我看和妃娘娘安排在我侧门口守着的奴才倒是不错,不知道嫔妾可不可以向娘娘您讨得?”

和妃被梵暋拨点一番,加之看到珍贵人晋封,脸色愁的铁青,不过碍于太后懿心眷顾,只能故作大气地说道:“本宫不知道珍嫔说的守门奴才是谁,但是你既是有中意的,便领走好了,阉奴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

敏珈眼神含着一股锐意盯着和妃道:“那便多谢谢娘娘了。”

梵暋说道:“奴婢的旨意也下达完了,也该回了寿康宫伺候太后了,珍小主和静贵人好生修养,我先告退。”

梵暋一番话中没有只字片语提到和妃,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却是说到句静贵人,顿时拨弄了和妃的脑弦。

敏珈送梵暋离开后,和妃咬牙切齿唾骂道:“守侧门的两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竟敢把赫舍里氏给放出去,告到寿康宫!请了梵暋过来也便算了,还讨了个晋封让本宫难堪!嫔位又如何?我位居四妃,难不成还要照顾她和静贵人一窝蛇鼠!”

芷兰说道:“娘娘不必置气,就算是皇太后晓得又怎样,除了让梵姑姑话外点拨几句,也没干涉处责,到底娘娘在宫里还有些权柄持重,日后我们小心谨慎一点也就是了,至于静贵人和珍嫔到底是傍上了太后这个良木,将来倒是不好再撕破脸皮。”

和妃拔下右手的蓝珐琅镶翠护甲道:“哼,便宜了博尔济吉特氏了!行了,今晚折腾了好久,芷兰,伺候本宫回屋就寝。”

膺天庆西间房里,蓉烟和几个婢子按照太医的吩咐,在浴盆中放入甘草、橙花、蜂蜜后,倒上烧好的热水,用蒲扇去温,给阿木尔沐浴洗净肌肤上的碱渍。

敏珈同时让枚香取了荸荠和青瓜切成片丝,在配上太医开的茯苓和干枸杞,放置药壶中小火煎熬,整个东配殿灯火通明,忙的不可开交。

敏珈这一路往返奔波实在是疲乏极了,这会子亲自送太医离开钟粹宫后,便喝了碗的驱寒药姜汤倚靠在椅子上打盹,刚欲合了眼睛睡去,就听得一声虚弱的声音:“姐姐。”

敏珈睁眼一看,阿木尔正挨着蓉烟穿着衬里步履艰难挪步过来。

敏珈忙起身把她扶着坐下道:“静妹妹洗干净身子,可觉得好受些?”

阿木尔感激的说道:“方才浴盆中放的东西倒是清爽柔和,比起泡在螭吻盐缸里滋味,可以说是至身瑶池圣境。”

敏珈缓了口说道:“如此甚好,太医说了,那放的白橙花的芳香有着宁神止痛的作用,你今晚受了心悸,头晕眼花用着再适合不过了,至于甘草和蜂蜜,我看你通身都浮肿的厉害,这两样能消了炎症伤痛,阴和湿润的药性也可恢复你皮面丢掉的水分,今日你受了这般罪,若不好好润养,将来如何能侍奉皇上。

蓉烟愤怒不平的说道:“和妃真是好毒辣的手段,对小主施以如此泯灭人道的刑罚,亏的她想得出来。”

阿木尔喃喃道:“这手段厉害就厉害在催残我这躯体不留丝毫痕迹,比起针刑来说更是高明,实实在在的称得上杀人不用寸刃,伤人不剜肉血,今日若不是姐姐去求太后出手相救,恐怕我现在大半条命都要丢了去。”阿木挣扎着欲起身跪下给敏珈致谢。

敏珈连忙弯下腰托起她双臂道:“静妹妹,你这是做甚!我俩向来以姊妹相称,这宫里的日子定是有福有难,共同承当,怎生得和姐姐我这般客气。”

阿木尔虽说刚强不阿,但是受了和妃半天非人的折磨,实在是酸楚,哽咽垂泪道:“今日姐姐搭救照料的恩情,我博尔济吉特.阿木尔定是永生不忘,你我虽未曾写下贴谱,拜得天地关公,可是这金兰之谊已深深的留存于这心窝里,温暖非常。”

敏珈听得亦湿红了眼眶,但是又不想继续勾起阿木尔痛苦的心情,便对着屋外喊到:“枚香,熬的药可烧好了!”

只听得枚香应了一声,便端着药壶,走进来搁在桌上。

敏珈倒了一碗药汤,用勺子搅了搅,吹冷些递给阿木尔道:“太医说你是身体失水过多,所以唇干舌躁,咽喉痛楚,使不上力气,这汤药生津润肾,护养咽道,快些喝了,身体也能好的快些,我待会把药方交给蓉烟,明日再煎两三次饮用,身体也就能恢复六七了。这边还有太医开的一罐玉竹膏,记得就寝前涂抹在肌肤上,养阴润燥,修复那盐碱腐蚀之痛。”

阿木尔点点头,右手颤颤地执起匙勺,一口一口将汤药喝尽后说道:“珍姐姐,和妃今日对我这般施以折辱,妹妹内心实在是忿恨难平。她不检点自己教子无方的罪责,沉声息性,却拿我和绥万邦的下人们施威撒气,佩儿到现在都还晕睡在塌上!我想择日禀明圣上皇后,追究她无故兹事,动用私刑的罪责。”

敏珈听了,拿起手中的绢帕给阿木尔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痕,心疼的说道:“我如何不知晓你此时的心情,只是太后已交代过,和妃及你今日的纠葛不得继续深究,她的恶行随着明天朝阳东升,一并和今夜肮脏的晦霾烟消云散。”

阿木尔慌促地问道:“为何?太后为何要纵容包庇,姑息养奸?”

敏珈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是太后徇私护短,只是眼下,承乾宫的那位自晋封为贵妃后,权势恩宠更甚从前!和妃是后宫里唯一生养下皇子的女人,资历又是最高,除了佟佳皇后,也只有她可以与全贵妃平分秋色了。”

阿木尔冷笑道:“哼,呵…呵呵,太后娘娘好筹谋,如此看来,今晚所通传的懿旨堪称的上是一诏三层意。”

敏珈问道:“妹妹,所猜的是哪三层?”

阿木尔定了定殷红的泪眼道:“其一,淹下和妃今晚的罪过,不让我状告圣上,为的是保住她的名分权柄,得已苟延继续可以和全贵妃分庭抗礼,避免让承乾宫一枝独秀,六宫失衡。其二以姐姐孝奉有加为名,封你为珍嫔,下旨的由头名正言顺,师出有名,这样不仅能弹压和妃嚣张的气焰,也可顺便救下泡于盐缸中饱受折磨着的我,不过更重要的是则扶植姐姐根基,让这后宫开花遍地。”

敏珈接话道:“这两点,我也都和妹妹想的也都差不多,只是这最后一层?”

阿木尔笑道:“至于这最后一层,就是太后降下毫不相干的喜旨,不但达成她所有的目的,而且干涉出手无迹可循,始终让皇上觉得她在颐养天年,不谙世事,慈沐六宫。”

敏珈惊讶的倒吸一口气道:“太后虽说缜密筹谋,但是毕竟这次也是帮了我们,倒有一番恩情,不妨就听了她的意思,莫再与和妃继续计较了。”

阿木尔两眼无神,抚着被碱啧伤肿的脸庞说道:“我也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何况即便我来日扳倒和妃,但却又忤逆了皇太后的意思,到底对我没有多少益处。姐姐,在这深宫里,我们必须要有足够的力量施以自保,依靠着旁人总归不是长远的生计。”

敏珈用帕子掩住口鼻咳嗽道:“我又何尝不愿与你想的一般自力更生呢,只是我一进宫就注定依附了寿康宫的人,诸事均由不得自己。”

阿木尔看着敏珈的脸色很是憔悴:“姐姐,你今晚为我折腾了好久,这风寒估计受得更重了,这会子已是深夜,你快点先休息吧,我想先回屋,一个人熄灯静一静。”

敏珈温和道:“去吧,记得让蓉烟帮你把膏药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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