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禾顾不上看自己此刻多血丝呼啦得吓人,本想与宋崇安死磕到底,一时间对上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联想起草原上扑向猎物的老虎,忽然间就没了底气。
宋崇安倒是没料到这乡下妞能用这么激进的方式来抗议,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捋了捋才开口道:“大胆村妇!这是何意?”
崔小禾理了理丧服,感到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密集,点点成滴,几乎要稀释了刚撞出的几条血痕,缓缓在丧服的白帽上晕开。
她没念过什么书,脑子恍恍惚惚,组织了半天话,出口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你身为捕头,本该为民请命,却在此处为难我们崔家出殡下葬。你们县衙难道就是这么为百姓的?”
宋崇安皱皱好看的眉头,面色日常,看着面前的女子继续道:“我若执意不让呢?”
崔小禾捏捏手指,仰头看向男人,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那我今日就撞死在这儿,也算尽了孝心。只是宋捕头您任职第一天就逼死一个小女子,传出去是否好听呢?”
宋崇安冷笑,言语间却又听不出怒意:“威胁我?”
程媱听着赶紧站出来赔着笑,“您误会了,宋捕头,这丫头这儿有些不清楚……”说到这指了指脑门,“您大人有大量,我们马上掉头回去,您请便!”
宋崇安自上往下打量了这个妇人一眼,再看看崔小禾,摆了摆手下令:“排一字行,让道!”
看着任职的队伍一字排开让道,崔家人吃了一惊,本在一旁看好戏的崔莺莺趁势赶忙上前,盈盈下拜:“多谢宋捕头!您的恩情小女子崔莺莺铭记于心。如此一来,想必太翁走的也安心了……”
说完又掩面,眸中泛起雾气,崔小禾见她含泪欲泣,不禁有些有些佩服她的心绪转换如此之快。
宋崇安没再理会,领着手下正与崔家一行人擦肩而过。
崔小禾却想到什么似的,转身喝止:“且慢!”
男人正掀帘欲钻进车里,听着这声有些不耐烦:“还有何事?”
小禾抹了抹头顶的血渍揩到了头发丝上,又涂了点口水擦干净,看得宋崇安一阵恶心。
他向来是个爱干净的人,最受不了邋遢。
无视男人眼中的厌恶,崔小禾指着那些被撞在地上的东西和翻倒的棺木:“这些,难道不用赔么?”
说罢又指了指自个的脑袋:“还有我,险些破了相,又怎么说?”
边上的紫衣男捕快很快忍不住了:“崔家的,别得寸进尺!再敢出言不逊,小心你的脑袋!”
崔家的人也吓傻了,料想这闺女是疯了不成。
宋崇安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沾包赖还是被讹上了?眯眼道:“那你想如何?”
崔小禾一阵思忖,比出一个巴掌:“五两银子。”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原以为她会狮子大开口,弄了半天才要这么点。
五两对他来说是小意思,殊不知这些够崔小禾一年多的花销了。
宋崇安却没细问,只想赶紧了却此事,示意手下将银子拿给这个脚踩鸡屎的乡下妞。
崔小禾拿了银子,也没看出有多开心,淡淡道谢:“宋捕头体恤百姓,一心为民,坞池的同乡们有福了。”
宋崇安抿起薄唇冷哼一声上了马车,甩下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
崔家的人却纷纷有些眼红,早知这样自己上去理论了。
崔大福有些忧虑,挪了几步过来:“小禾,你要这么多钱干嘛使呢?”
崔小禾转身将银子塞进内衫放服帖了,回了句“有用”,整个队伍继续前进。
还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坞池河边的山上,崔小禾将大伯手里的引魂幡插在一边,待棺木下葬后引着所有人跪拜一遍,老爷子所有的祭品和衣物都给他烧了过去。
崔小禾看着火光发呆,想着老人家前个月躺在榻上,还与她比了比手说道:“禾禾你说,我从躺病开始到现在77天了,还没好呀……”她一阵鼻酸,给他盖好被子拱鼻子笑笑:“会好的,会好的。”
老爷子又悄悄凑近她耳朵很神秘很吃力地放低声音说:“乖孙女,我那件青色的外罩里面有一钱银子,你给我管好了,等我好了我要买葛代子家的烧鸡吃的。”小禾觉得好笑,点点头,又听他说:“要是好不起来,你就拿去。别给老太婆发现了……”
越想越难受,偏偏又哭不出声,是真的难受哇,心底抽个不停。
那边述职队一路顺得很,去衙门那条街道上更是挂了许多意头好的烧鸭烧鹅头迎接新任捕头。
马车到衙门门口之际,宋崇安却掀开车帘,想起什么似的问同行的原来坞池镇老衙役:“方才那女子是崔家的,唤什么名字?”
老衙役半晌没回过神,试探着回道:“头儿,您说崔莺莺?”
男人皱眉:“……不是漂亮那个。”
“啊……你说的是要钱的崔小禾那丫头吧。从小没个正形,如今还接了她太翁的手艺,做了个女棺材匠。那您说这样的女子还能嫁的出去?唉……”
叹了声气又回问,“头儿您怎么问起她了,是觉得被讹了不顺气?要不要咱几个帮您教训教训崔家?”
宋崇安不答反笑,好整以暇地擦着剑身默念:“崔小禾……”
所有下葬事宜安排好,回到崔家照例还得留唁客吃顿饭。
何春兰仗着年纪大了动也不动,崔家能做事的女人没几个,忙活不过来,三家凑了四钱银子,小禾自个又加了一钱,请了村里的几个女人来帮忙做饭,与本家熟悉些的就张罗张罗客人。
这日头还晒得很,崔小禾喊来家里帮忙的张婶去村头郭有德那去买些肉回来,才背了个框去地里拔了些山苏和地瓜叶,回到院里的时候个个都在洗菜生火了。
“唉,你说那姓宋的捕快家里怎么说也是郢城的大户,怎么就上咱这山沟里当个小捕头了。”
住在前门的王氏一直是个大嘴巴,每日村里谁的好事儿坏事儿都得跟人说上几句。
“这谁知道呢,没准人就是年轻气盛来玩玩儿。听说宋夫人不放心他儿子,一起跟着来了吧!”
程媱一边起锅一边笑出了花:“不过也好,这样一个青年才俊来我们这,我们莺莺要有机会嫁进去就有福了。”
王氏啐她:“呸!你家莺莺一个嫁了人的人家宋家还能要?”
程媱哼一声:“她家那个如今做生意越发不景气,这不去年莺莺拿回来送年的子儿比之前活活少了一半。我看啊,还不如分了再嫁。别的不说,就我莺莺这脸蛋在整个坞池能挑出几个?”
边上的妇人纷纷点头:“这倒是。女人啊,什么好都不如皮囊好,要不怎么嫁的好?”
程媱有些得意地看向一边切着腊肠的崔小禾,话里有话地接茬:“皮囊先不说,得做个好的行当不是?整天和死人打交道谁还敢娶哟?”
边上帮忙的几个女人听出这话不太好,忙想打哈哈过去:“也不是,小禾不是跟她表哥王迩订好亲了么?那男娃看着不错。生的也端正。”
崔小禾不恼,一如既往地装聋作哑,偏偏何春兰那老婆子抱着酒桶进来,讥笑道:“长到十五六,还就这干瘪的身子,男人能喜欢嚒?摸着也不得劲,娶到也得马上休了。”
周围一阵笑声,崔小禾脸红一阵白一阵,到底还是太小,听不得这种腌臜的玩笑,便闷声用坞池话嘀咕一句:“为老不尊……”
何春兰竟也听了进去,立马板下脸,扔下手里的东西指着她:“啥玩意儿你再说句试试!”
崔小禾不服气得很,却又怕老太婆打她,嗫嚅着:“我啥也没说。”
何春兰又想过来抽她,边骂边挽起袖子,随手从柴堆里抽了一根抡过来:“傻婆娘生的什么玩意儿,你再说一次!说!”
一声闷响,崔小禾疼的跳起来护住身子。周围的女人见她真动了怒,忙过来拉她。“大福他妈,你看你跟一小娃娃置什么气。她这么大了给她留点面儿,啊?”
老太婆那口气没下去,接着破口大骂:“留她干什么!不服管的东西!早知道生下来就该扔尿桶里憋死!”
崔小禾傻愣愣站那,红着眼不说话,憋了一口气忍着没哭出来。
王氏拍拍她肩:“你先去里面看看饭好了没?你阿嫲一会就好了。下次她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她点点头走进后厨,掀开大锅锅盖,任米香热气阵阵扑到脸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盖上。
饿到来送葬的人都吃完走人,崔小禾才端完饭夹几口菜配着吃。
大抵是饿过头了,也觉得吃起来有多香,扒了几口,剩下的偷偷喂了鸡,扔进一大堆没洗的盘碟里,开始洗洗涮涮,又过去一晌午。
才走出厨门,一个人影杵在院里。
“表哥?”
王迩笑笑:“才忙完?”
崔小禾有些怕他:“嗯……”
王迩去牵她手:“走罢。上次说给你买身衣裳,正好我今日有空。”
崔小禾抽出手,问他:“今早我太翁出殡,你为什么没来?”
王迩变了脸色,言辞闪烁:“……我,我忙生意呢!”
崔小禾没深究,看着他突然说道:“表哥,我们的亲事,就算了吧。过几天你来退婚,我无怨言。”
王迩没料到她会说这个,看她欲走忙截住她:“这是为何!小禾,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崔小禾转头很认真地看他:“我怎么想的不重要,表哥,我是个棺材匠,你娶了我,会被人说一辈子闲话。”
王迩听到这松开了手,磨磨蹭蹭开口:“我……我不介意。”
“你介意。”崔小禾笃定说完,便收了几张借来桌子准备还回去。
到了晚上才空了下来,崔小禾累得不行,沾床就睡,一觉到天亮。
鸡还没叫,迷迷糊糊听到程媱的声音。
“快来人啊!小禾快来看看!你阿嫲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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