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了，小胖子趁着晚自习那段空闲时间，趴在窗口，望着远处渐渐隐去的光亮，心情有些压抑。

期待已久的信件并没有到来，少女的一切似乎在那晚之后永远成为回忆。小胖子忽然有些害怕黑暗，害怕走进那熟悉的大操场，那昏暗的角落。孤寂化为刺骨的冷意让他的思维都变得僵硬起来，教科书上的文字仿佛都在变得陌生。初三各学科的压力不断加大，小胖子开始被留班了。老师的课程越来越难以理解，手中的圆珠笔似乎也开始落井下石。作业堆积如山，课文过目便忘。小胖子在课堂上的时间越来越难以集中精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愣愣地看着视野内昏暗的物事。

一年来，自少女离开后的一年里，小胖子的成绩越来越差，每次月考都能从分数上清晰地看出这种逐渐下滑的趋势。为此，他的父母几乎每个月都会被班主任叫到学校做沟通。可是，无论父母还是老师，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挽救小胖子失落的灵魂。说挽救并不恰当，因为小胖子其实是很清醒的。他也痛恨自己的状态，他也很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可是，他做不到。

内心在躁动，无法安宁下来。在这漫长的初三整年，这种迷茫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得到缓解。不知道为什么会无法集中精神，不知道为什么会做什么都索然无味，不知道为什么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开心地笑出来。但他每次吃饭的时候，却意外地感到安宁……

中招考试的结果自然是差到极点，不过总算是过了升班的分数线。就这样，小胖子以一个成绩垫底的差生身份来到高中，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活。

“老胖！走，上厕所走！”下课不过三五分钟，一个头发一半乌黑，一半泛着驳杂黄毛的小矮子便一把按在在小胖子左肩上，使得书桌“吱呀”一晃。

“滚！别晃桌子！”小胖子的同桌是个彪悍壮实的女学生，喝骂的同时，抄起课本便向黄毛小矮子抡过去。后者呲着嘴躲过一抡，吵吵道：“别别别！我好男不跟女斗！老胖，快治治你同桌呀！”

“嘿嘿，治不了治不了！走走，去厕所。”小胖子嘿嘿笑着，但看那皮笑肉不笑地，不熟悉的人可能以为小胖子有什么恶意。

但这就是一年后的小胖子，被称为老胖，朋友少的可怜的老胖。

黄毛小矮子是老胖唯一比较熟的朋友。他叫黄二树，同学们戏称黄老二，但他强烈要求别人叫他黄毛，因为他头发染过黄。而“上厕所”其实算是中学课间休息10分钟时，比较约定俗成的“娱乐活动”了。因为这点儿休息时间不过是一趟厕所的事儿……

“嘿，哥，老胖他们来了！”刚过厕所转角，清脆的娃娃音就响起。老胖跟黄毛闻言猛地一哆嗦，就看见一个长得非常精致漂亮的女学生斜靠在男厕所门口，笑盈盈的。

黄毛暗道：“糟了，咱来晚了！这妖女又来吸血了！”

“那咋弄？”老胖浑身肥肉也是一抖，这路怎么也走不动了。

“跑吧！大不了下学吃饭躲着点，晚上咱不回宿舍了，翻墙出去！”黄毛拉住老胖的衣服。

“好，快跑！！”

“哥他们想跑！”

“在哪？我擦，你俩给我站住！！”从厕所跑出来4个壮实的男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老胖那边追去。

三分钟后，老胖和黄毛被几个人揪着衣服拖回厕所。

“跑嘛！你继续跑啊！”“就你俩这身段儿，还想跑？”厕所里，6男1女围着老胖和黄毛，一人一脚，对着二人狠劲儿揍。

一直揍了五分钟，几个人好像也觉得没意思，就互点上烟，站在门口聊起天。那女学生好像经常来男厕所抽烟，一点都不介意这脏乱的环境，吞云吐雾一会儿，说：“老胖，黄毛，不用我说了吧？把你们饭卡、钱，都掏出来。豪哥最近上个网都没钱了，借点钱花花，这个月谁敢搞你们，你跟俺们说，看他么谁敢？”

老胖二人胆战心惊地掏出钱和饭卡，那女生笑嘻嘻地接过，然后把饭卡装自己的牛仔小兜里，钱递给领头的男生，说：“豪哥，小妹我就拿个饭钱，大头给兄弟们分了，不管这饭卡里有多少，钱我就不要了。”

几个人分了钱后，那女生眼珠子一转，从一小伙手里夺过一包烟，抽出一根给老胖点上，又拿一根给黄毛点上，然后甜甜一笑：“胖哥，黄毛哥，真不好意思，改天请你们吃个饭……”话还没说完，厕所外面，很远的地方传来洪亮的喝骂声：

“靳云湖！黄二树！死厕所里面了？这都上课十来分钟了，还不出来。马上给我滚回教室！”

“这是教导处主任老徐吧！”几个小伙儿从厕所探头出去小声议论。

女生轻咳一声，说：“咳，老徐都来催了，胖哥黄毛哥你们赶紧回去上课吧！过两天我去你们班请你们，请客可一定要来啊！”

老胖和黄毛也不知道听没听女生说话，战战兢兢地把烟扔了，整理整理衣服跑出厕所。

这一次，没人来追。

高中的生活，千篇一律。高一就这样在混混儿的欺压和老胖的迷茫中逐渐过去。昔日的承诺，那所谓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老胖的身上更像是口号。即便喊得再响亮，那也只是口号而已。他学不进去，学不进去！学不进去！！

痛哭过，自残过，绝食过，甚至跟那些混混厮打过。可是，一切都改变不了。距少女离开已有两年时间，他的成绩已经完全无法追赶上，他对少女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反而，他对东海市却记得更清楚。他要考上东海市的大学，他的目标远比他对少女的记忆更加清晰。

东海市是沿海城市，也是国家重点城市，一线城市。那里有国际知名的东海外语国际学院，占据国内学术界半壁上山的东海大学，也有东亚军区第一附属军校，东海科技大学，东海师范大学，东海职业技术学院这等二线学府。但是由于东海市楼盘资源限制，这里却是没有三流学府存在。在这寸土寸金的东海市，最差的大学也是二流水准。

一个落下两年学业的差生，如何考上二流大学？小胖子不知道，老胖不知道，靳云湖不知道。每次他想到这残酷现实的时候，他的胃里便会涌出难以抑制的饥饿感。每次他在尽情地吃喝时，也都会忘记这残酷的现实。

又过了一年，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试。靳云湖一脸苍白地坐在食堂门口，看着一群群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议论着考题走进食堂。他知道他完了。因为这次考试，七门课程，所有的选择题填空题，都是蒙的。他一个不会，看着似曾相识的字母、数字、符号和文字，他脑中一片空白。

恍恍惚惚中，靳云湖站起身，走进食堂，买了三根肉串儿，迎着昏黄的天空，走向垃圾飞扬的大操场。

“小胖子，我要走了。”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唔，那我到那边给你写信吧！”

“我跟你讲，我不在的时候，小胖子你要好好学习，如果考不到东海市，那可就糟了。”

……

如果考不到东海市，那可就糟了。

靳云湖比三年前更胖更圆的脸上满是泪花，他也不拆包装，一口连着咬了三串，吐出带着塑料包装的那口，他狠狠地吃了起来。涌泉似的泪水混合着油腻，他的脸上满是扭曲的痛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