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人啊！把朕押出去斩了！”

萧逸尘怎么也想象不到，后来的他会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

现在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的父皇，轩国的老皇帝萧海川，他觉得父皇很荒唐。

萧海川的发型一丝不乱，他盯着萧逸尘的眼睛。

这父子俩当然不是在玩干瞪眼的游戏，但是谁也不愿意先瞟一眼别的地方，因为那样就输了。

输了，就得让步。

这父子俩都是要强的人。

争吵了几百次之后，谁都已经到了没有退路的边缘。

以他们的倔性，就这么瞪着对方直到天亮，根本没有问题。

不过，毕竟血浓于水，谁也不希望对方在与自己的对视之中暴毙而亡。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期待，就是赶紧有人来到这间宫殿，随便禀报一点什么事情，好让他们有理由结束这次争端。

然而，并没有。

这种时候谁敢来？搞不好可有性命危险，而且是全家的性命。

老太监阿龟在门口心急火燎，等着这对父子的对峙早些结束。

想巴结他的小太监送来了蜜饯点心，还有上好的茶水，阿龟哪里吃得下？

这是多年自律的结果，当初发生这种情况的时候，他还是吃得下的，只是很想吃又不敢吃，久而久之，竟然成了货真价实的吃不下了。

阿龟在门口来回踱步。

小太监劝他，“龟公，你别急啊，急有什么用？”

阿龟反手给了小太监一巴掌，“你才是龟公，老子是龟公公！”

小太监双腿一软，赶紧跪地求饶，一连磕了十几个头，每一个都噶嘣儿脆，额头冒出血来。

“这不是见红的日子，滚！”

小太监一听，阿龟饶了自己，赶紧起身妖里妖气的跑了。

其实，就算他不跪下求饶，阿龟也并不会把他怎么样。可是宫里的人都这样，你不让他跪下折磨一下自己，他会觉得你是铁了心要弄死他。

而那样的结果，很可能是他为了自保，反过来先把你给弄死了。

为了不让大家误会，阿龟已经学会，不动声色，让他们自己折磨一下自己，然后就这么算了。

阿龟还是担心，他就是担心的命，他看着萧海川长大，又看着萧逸尘长大，这几十年来，为他们担心受怕早已经是家常便饭，按说应该早已经习惯，见怪不怪，可是真到了事情发生的当口，还是忍不住又担心。

担心个什么？

又能做些什么呢？还有谁比他更清楚这父子俩的倔脾气呢？

他时常在心里嘲笑自己。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忽然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居然抽筋了，疼得哎呦哎呦直叫，另外一个小太监赶紧扶着他回房休息去了。

“阿嚏，哦！”

萧海川打了一个喷嚏。

忽然一阵寒风掠过，冷空气钻进了宫殿的缝隙，然后钻入了他的鼻孔，刺激了他的呼吸道。

不能再跟年轻人较劲了，岁月不饶人，自己得饶了自己。

“滚回你的东宫。”

萧海川起身准备离开，萧逸尘赶紧过来搀扶，萧海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想抽开，可是萧海川抓得实在太紧。

萧逸尘心想，他如果使出蛮力抽开的话，大概父亲会给他一大嘴巴，然后不认他这个不孝子。

他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所以，只好妥协。

“我不是不让你出去，江湖凶险，你长在这深宫之中，哪里懂得人心的险恶？”

“所以，我才想出去长长见识啊。”

“你不需要长什么见识，你是一国的太子，天生就比一般人要有见识的多。你只需要学好治国理政，别的……”

“这些话你说了太多次，我已经不信了。”

萧海川突然停下，怒目圆睁，瞪着萧逸尘。

萧逸尘也不示弱，同样瞪着自己的父亲，新一轮的对视又开始了。

然而，此刻已经是黎明时分，离天亮不远了。

萧逸尘从父亲的眼睛里，看到了过去发生的很多事。

出宫去，看看自己的百姓，看看七国的世界，结交一些知心的好友，最好还认识几个神仙，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的话。

这样的想法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慢慢占据了他脑袋的制高点，像是一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由不得他假装看不见，他要是不争取，就会被烤得脑袋冒烟。

起先，他以为父亲会尊重自己的决定，就像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那样，他把这个想法毫无保留的告诉了父亲，得到的回应简单明了，两个字。

“闭嘴！”

他原本也可以一走了之。那时候他跟师傅施岸阔学习武功，每天在凌风阁闪转腾挪，那里到宫墙的距离很近，以他的武功，不需要惊动一个将兵，就可以轻松出宫。

然而，这样对自己的父亲实在是缺乏尊重。而且那时候的他，还以为，只要自己坚持，还是可以最终说动父亲。

他磨破了嘴皮，没想到萧海川非但不为所动，反而驱走了施岸阔，还派了禁军大统领毛不遂形影不离的跟着他，这样一来，想凭武功逃出去根本就不可能了。

他一直想知道，究竟是自己的师父施岸阔厉害，还是大统领毛不遂更厉害，三番五次挑动他们比武，可就是不成。

他心想，他们这样成名的高手，大概都害怕输在对方的手上，毕竟多年累积的名声不能这样毁于一旦，代价实在太大。

要想出宫，他只剩下一条路，就是征得父亲的同意。

他一次次的请求，都被一口回绝，终于他的耐心被彻底磨光，开始和父亲对峙。

他继承了父亲倔强的性格，每次对峙都两不相让。

“滚回你的东宫去吧！”

萧海川的声音将萧逸尘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天已经亮了。

“以后这件事不用再提。”

萧逸尘气呼呼转身走了，刚到门边，被萧海川叫住了。

“回去早点休息！”

父亲还是心疼他。

“那你呢？”

他还是心疼父亲。

“我就在这龙椅上眯会儿，很快就上朝了。”

萧海川长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我就你这一个儿子！”

2、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已经是黄昏时分，萧逸尘睡醒之后赖着不起床，反复思考着这个问题，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旁边正在插花的宫女小娥还以为太子是在问她，脑袋中一下子灌满了浆糊。

“啊？”

小娥见萧逸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才知道他并不是在问自己，把脑袋中的浆糊略略澄清之后，还是主动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当然了，大家都说有啊。”

萧逸尘白了她一眼。

“呵呵，大家都说有，所以就有吗？你见过啊？”

小娥低下头。

“我没见过……”

“没见过就别道听途说嘛。”

“可是很多人都见过啊，当年还是神仙帮着联军，才赶走了焱鬼。”

“你见过焱鬼？”

“没有……可是老人们见过啊。”

萧逸尘顿了一下，又陷入思考。

“是吗？”

小娥看着他，心里想，“这太子又魔怔了吧？他会不会一会又要和我睡觉？哎呀，天还没黑呢。”

这种话她自然是不敢说出来。

萧逸尘突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

显然，他没心思和这小宫女睡觉。

此刻，他的心里都是他的父亲，那个小时候喜欢抱着他睡觉的老男人。

萧逸尘朝养心殿走去，这里原本是萧海川的皇后，萧逸尘的母后白昭媛的地方。

白昭媛死后，萧海川让原本在这里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部离开。别人都以为他是为白皇后的死难过，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安排了一个术士在这里炼丹，萧逸尘是其中一个。

这个术士极其神秘，除了萧海川，他不见任何人，包括萧逸尘。

萧海川居然允许他不见萧逸尘。

究竟是什么人，如此神秘，还能让一向精明的萧海川如此信任？

萧逸尘一直很想解答这个问题。

不过此刻来到养心殿，他最急切要和父亲讨论的，还是先前的那个问题，他要出宫。

“你闭嘴！”

萧海川已经受够了这个问题，他的态度无比坚定，不行就是不行。

萧海川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做好了和他瞪眼到第二天早晨的准备。

不过，萧逸尘显然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念头，他顿了一下，岔开了话头。

“这世界上真的有神仙吗？”

“有！”

“你不打算让我见见他们吗？以后他们要是大驾光临我们轩国，我都认不出来，那多尴尬，多不好意思？多有失我们轩国的礼节？”

“他们来了，你很容易就会认得出。”

“为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什么时候呢？我已经二十一岁了。”

萧海川看了逸尘一样，说道：“是啊，你已经二十一岁了。”

萧逸尘还以为他会觉得这个年纪，是可以出去闯一闯了，没想到萧海川接下来说的却是：

“可你怎么还是这么不听话呢？”

萧逸尘简直无语。

萧海川展开了说教，还是老一套：“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凶险吗？七国表面上和平相处，实际上暗潮涌动，要不是神仙从中保持平衡，早就已经兵戎相见，还有那些妖怪，他们潜伏在人间，你这样未经磨练的，很容易就会上她们的当。还有那些老百姓，你以为他们真的都是良善之辈吗？特别是焱鬼，你一旦遇到，怕是……”

萧逸尘非但没被父亲吓到，反而对世间的一切更加向往。

萧海川见他沉默，还以为他是听进去了，赶紧添油加醋，好让他打消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上，原本只有两个人是一定会对你好的，你母后和我，现在你母后不在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世上只有父皇好！只有我会处处为你着想，只有我，是真心为你好。”

萧逸尘点点头，“嗯！”

萧海川见这孩子总算还是听话的，走过去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

萧逸尘又一次转移话题。

“我能看看你炼丹的方子吗？”

“你还年轻，别掺和这个。”

萧逸尘不明白父亲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严厉，不过他依然坚持要看萧海川炼丹的方子，而且找到了让萧海川很难拒绝的理由。

“给我看看方子，我就答应你不出宫。”

“你敢威胁你爹？”

“不是威胁，是……哎……”

萧逸尘还没找到合适的说辞，萧海川先妥协了。

“真的不出宫？”

“真的……”

萧海川把方子给了萧逸尘，萧逸尘赶紧看了一下，上面都是些中草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成分。

“这就能炼成仙丹？你慢慢炼吧。”

萧逸尘把方子还给了萧海川，他放心了。

回到东宫，他又开始发呆。

小娥心想：果然，太子还是想和我睡觉呢，这么快就回来了，嘻嘻。

“大统领，请进来坐。”

宫女羞得脸红，原来萧逸尘急着回来，跟她并没什么关系。

毛不遂听到萧逸尘召唤，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直尽忠职守，对萧逸尘形影不离，刚才跟到养心殿外的时候，一度让他十分为难，不跟进去有违皇命，可是养心殿又是萧海川明令禁止所有人靠近的地方，跟进去也是有违皇命。

正当他为难的时候，是萧逸尘为他化解。

“放心，我从这里面，走不了。”

其实，他和萧逸尘年纪相仿，对于萧逸尘想要出宫闯荡一下的想法，他的内心也是认可和支持的。

不经历一番磨难，怎么知道世道艰难，将来继承大统，怎么懂得体恤百姓？

可是，皇命难违。

毛不遂坐在萧逸尘面前，一瞬间，他在想：“这就是以后我要效忠的人啊。他真的会是一个好皇帝吗？看着有点……”

“玩个游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