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夏秋之际,五峰山峦环绕,白塔之南梵仙山脚下,缓步行来一个背着草篓的小男孩。男孩约莫六七岁的模样,身上穿着白布僧袍,脚下穿着麻素布鞋,嘴里嘟囔着什么。
“师父这老头子,今天明明不用参禅,偏生让我来采药!还有那么多品种,我也是几天前才记住特征,连师兄都分不清……”男孩一路骂骂咧咧,一边四处探看。
走到一处忽然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将草篓一丢,伸了个懒腰,躺倒在花丛之中。闭上双目,满脸的舒服自在:“还有川贝、紫苏、葛根、前胡没采到,不去管他!这儿风景这么好,整座山上都是好看的花,各种各样的颜色,也都很香!谁要是住在这儿可舒服啦,起码比睡在师父里的草庐里强。”
清风微动,漫山遍野姹紫嫣红,不一会儿男孩便进入了梦乡。
如此天高云淡,躺在山崖花丛间睡觉的小孩,真是一番别样风景。
男孩忽然睁开眼睛,坐起来侧耳倾听。这男孩自幼听觉视觉比常人要强上许多,隐约听得了一丝丝的哀鸣,但隐有隆隆杂声,听不真切。当下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背起草篓,快步朝声音处走去。
随着哀鸣之声愈来愈近,背景的杂声也愈发清晰,隆隆不绝,必是二三十丈的瀑布。果不其然,登上一个山丘,已能瞧见高处瀑布飞腾,隐隐水气扑面。
小男孩在岸边找到了哀鸣声的来源,是一只浑身毛都湿透的幼小狐狸,右腿处有些丝血迹。
小男孩看了看四周情境,大致猜这小狐狸应是在瀑布中玩水,跌落下来不小心右腿撞到了石头。但随即摇了摇头,暗笑自己脑子太傻,他虽未见过狐狸,却从书上典籍中读到过,这狐狸又不识水性,怎么会跑到水里去玩水呢?
小男孩见小狐狸眼中隐隐泛着泪光,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委屈的哀鸣,不由得怜心大动,蹲下身来欲要帮她检查伤口。
小狐狸见男孩靠近,不由得一阵害怕,她自有识以来,除了自己的母亲外还未曾见过其他灵物,更别说是人了。小男孩柔声安慰道:“别怕别怕,你定是和我一样调皮出来玩,不小心伤了腿。我帮你检查一下,你放心,师父教过我些疗伤的法术,我又在药师阁里读过些佛医典籍,定可以治好你的伤!”
男孩一只手检查小狐狸的右腿,一只手轻轻抚捋背脊毛发。喃喃道:“这不好办呢……你的小腿断了,这恐怕得要接骨。”男孩从未施过医术,但年少胆大,轻声道:“你忍着些啊,千万别跑。”当下一只手用力固定住小狐狸的大腿,另一只手用力一动,将骨头接回原位。
小狐狸本来已略心安,随着男孩接骨右腿一阵剧痛,大惊之下本能地撒腿便跑。但已在小男孩预料之中,他将小狐狸紧紧抱住,防她挣脱,又不断安抚。待得小狐狸平静下来,才道:“你现在还不能乱跑,待我给你施个合创术,再休息个十几天才能好。”
当下男孩让小狐狸躺在自己腿上,双手施个咒印,口中默念佛咒,一阵清光闪过,小狐狸腿上的血迹渐收,随即窗口也愈合不见。男孩笑道:“成了!”他听师父说自己的经脉有问题,暂时不能修行,但可以施展一些引动天地灵气的法术咒印,这简单的合创术正属此类。
“你的腿一时半会还不能走,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罢!”男孩微笑的看着小狐狸,他本以为小狐狸的腿要很多天才能好,谁知一个不注意,小狐狸竟然飞窜而出,在花丛中跑了一圈,又奔回自己的身边。
她在确认了自己的腿没事之后,看着男孩的目光便变得依赖与信任起来。男孩大为吃惊:“你你你,你的腿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好了?难道难道,书上又瞎写骗我?”
小狐狸蹲坐在男孩身前,歪了歪脑袋,又动了动两只大耳朵,似是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
男孩摇了摇头,道:“不管了,你没事就好。天色有些晚了,我这次药没采齐,要是回去再晚,还不被师父这老头子骂死!”
……
……
“饿死了饿死了,今天的斋饭有什么新花样吗?”男孩将草篓一丢,坐上了草庐内的饭桌。
“方见风,你这小兔崽子,今天是不是药没采齐?”庐外站着中年和尚明台,正在一个大锅炉前挽着袖子熬药。
“饿死了饿死了,师兄!怎么还不开饭啊!”
明台哼了一声,道:“不回答老衲,多半是没采齐。”十来岁的如果和尚端了饭菜来,对方见风道:“快先洗手去。”
男孩方见风吞了吞口水,走出房门,一边在盆里洗手一边道:“唔,师父,你不能怪我呀。虽然药没采齐,不过我今天行善了呢!”
“哦?”明台扬了扬眉毛,道:“说来听听。”
“嗯……我今天救了一只小狐狸,帮她接好了断腿。不过好奇怪,它的腿好像不用怎么静养,我接好之后就直接好了!”
明台哈哈笑道:“这是自然,妖力疗伤岂能是寻常人可比?”
“啥啥啥?妖?”方见风一脸吃惊,撇嘴道:“师父你又没瞧见,怎么会知道了?”
明台又是嘿嘿而笑,道:“日后你去梵仙山采药,再碰见她时就知晓了。吃饭!”
师徒三人端坐在饭桌前。明台、如果二僧闭目合十,方见风看师父师兄均不发觉,伸手便想偷偷地夹菜吃。
“方见风!今天吃饭又不想作五观了吗!是不是又想罚站木桩了!”
方见风吐了吐舌头,无奈的闭目合十,心思却并未内观反省,只是想起了今天那只可怜、可爱的小狐狸。
……
……
两载时光穿梭而过,方见风以八岁的年纪,个子却窜得飞快,身子骨也愈发强壮,据师父所说,自己应是天生异禀,在娘胎里定还多待过一些年月,身体年龄怕是还要再大上一两岁。
自从他驯服了明台的大猫阿吱,可以载着他山上山下随便跑时,清凉山上的寺庙就遭了秧。典籍、经书、丹药,但凡方见风认为无用瞎扯之物,均被毁了个遍。四峰方丈对这个小小师弟大为头疼,有时在西台挂月峰上胡闹,将如空方丈气得几次将他脱了裤子欲打屁股,却碍着明台和尚对这个弟子的维护,终是将他放了。
实则这些胡闹没让方见风少挨罚,在文殊像手里睡觉也还罢了,最严重的一次便是站在大雄宝殿的佛祖头上朝其下诵经的僧人撒尿,那时着实挨了师父不少打,还罚了四个时辰的木桩和两个时辰的倒立。自此之后方见风看见佛祖,心里总是想暗骂几句,却总是难以提起不敬的念头来,暗暗猜想是师父在自己身上施了法术,日后定要想办法破除了。
这一回是奉师父之命去给如我和尚送一份秘籍,方见风骑着阿吱悠哉悠哉地逛向山上,咬着树枝,心里却想着怎么捉弄如我一番。他在中台山寺庙里胡闹的手段,均被这个老师兄看破或轻易化解,是以他对如我方丈最是敬佩,却也最是想要捉弄成功一次,这次的大好机会怎能放过。
方见风从寺院后门偷偷溜入,先敲晕了大雄宝殿门口的守卫,发觉如我方丈并不在其中,于是又往后门的文殊殿跑去。
才瞧见大雄宝殿大门紧闭,门口两名僧人见到他已拦了上来,一人道:“小师叔,师父他在闭关休息,你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方见风比他矮了一个头,却站在阿吱身上,自上而下,双手叉腰,盛气凌人,道:“咦?空明,我是不是你师叔?”
僧人空明低头道:“是。”
方见风又道:“那你是不是该听我话?”
空明又道:“长幼辈分有序,这是自然。”
方见风喜道:“好,那我就命你带我去见如我。”
空明摇头道:“不成。”
“为何?”
“因为师父有命任何人不得打扰,而小师叔是师父的师弟,长幼有序,小师叔自然应当听师父的。”
方见风听他又以此驳斥自己,大为不喜,呸了一声,学着师父骂自己的口气骂道:“冥顽不化!阿吱,跳过去!”
大猫长嗷一声,退后两步蓄势,一个纵跃,竟高达五六丈,直接从空明和尚的头顶飞了过去,落在文殊殿门口。方见风一掌拍向大门,门上却好似施了什么咒术禁制,直接将他弹开。
空明奔至拦在门前,道:“不能进去。”他话音未落,文殊殿内传来沉重的咳嗽之声,二人均是面色一变。方见风问道:“如我师兄受伤了?”
见空明闭目不答,方见风更是恼他,忽的朗声道:“如我师兄!师父让我来给师兄送个东西,你这傻货徒儿非要阻拦,要是耽误了你的伤势,你可得跟师父说情莫要罚我!”
空明闻言脸色一变,文殊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如我声音传出:“小师弟,请进来。”方见风哼了一声,冲避在一旁的空明扮了个鬼脸,命大猫一跃而入。
看到眼前情景,方见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如我不住咳嗽,胸前血迹斑斑,惨无人色。方见风从阿吱身上跳下,握紧两个拳头,皱眉生气道:“是谁能把师兄打成这样?”
如我苦笑了笑,道:“是八年前的旧伤了,当时一场大战,虽外伤内伤看似都由药物医好。但自那时灵力受外力引导波动,师兄修炼的火、金二系真气渐渐相互冲击,初时只是小小动荡,时间越久,二种真气相斗愈发厉害,致使重伤自此。”
方见风坐在一旁,点点头道:“我听师父说过,大师兄你修是金火双修者。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就好比一个火系修行者和一个金系修行者打斗不休,而你的身体变成了打架的战场?”
如我微笑道:“正是如此,今日正是二者相斗最剧烈之时。”方见风点头道:“噢……师父这老头子又是咋知道的……”如我道:“什么?”
方见风摇头道:“没……那个,师兄你不必担心,师父命我来给你送这个。”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自己已经翻过无数次的《天地清音咒》。
如我见到此书,心知己伤有救,脸上不自禁露出喜色,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多谢师叔相赐!也多谢小师弟送书之功,我这原有些东海四太子赠与的珍珠九转丸,于修行者可修补经脉,于常人更是有助长命百岁之功。既有清音咒相助,我再无需此物帮忙疗伤了。”
方见风挠了挠头,今日情境,自己本想好的捉弄人的点子竟毫无用处,还是等明天……嗯,不,等师兄伤好了以后再捉弄他好了。
送书任务已毕,而未行胡闹之事,是以时辰尚早。于是方见风又躺在阿吱身上,往山下闲逛而去,不知不觉便到了梵仙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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