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陈敏终的怀中几乎没有受到太多颠簸,一直很平稳。
但她的心绪越越来越纷乱。
“带我去哪里?”她问。
“已经几乎可以确定太常引就是那名鸦行者,他还没有死,现在不知道潜藏在船的哪一处,很危险,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忽然拽住他的胳膊。
陈敏终头也不低地直接说道:“对崔禾的喜欢,是我的额外任务。”
对崔禾的喜欢?陈敏终不是与小师妹姜裂青梅竹马吗?
“或许人的情感都是复杂的。”他说。
他在成亲后发现了小师妹已经不再是小师妹的事实,愤怒令他想立刻杀了崔禾。
但是那天回家,他的新婚妻子兴高采烈地一路越过庭院,歪头对他笑着说:“我把那些面首男宠全都花钱打发了。”
她笑得顽劣又带着娇憨,脸颊红红,鼻尖也红红,是方才天寒地冻被冻出来的。
城里一直传言陈敏终是个吃软饭的,为了攀上姜大小姐,也不顾她的名声多臭。
但她知道他是真心的。
她忽然又怔怔落泪了。
“早知道你对我这么好,我当时就不该做那些事。”
“我最怕让你伤心。”
她看向他的眼神温柔沉溺,带着青涩初恋那样的明亮与炙热,她真是喜欢他不得了。
崔禾确实是这样第一次喜欢一个人,在她古井无澜的前生,她从没有动心,所以压抑了许久的喜欢,也让她甚至忘了自己实际年龄已有一百多岁。
一百岁之前,真想遇见他。
她痴心得就像十六岁的少女。
那天陈敏终没有下杀手,任谁看到她眼底的希冀,都会恍惚。
高傲的小师妹可不会有那样迷恋的神情。
后来一天天的相处中,人的情感渐渐模糊,崔禾其实是个很有趣的姑娘。
他也分不清自己爱的是小师妹的皮囊,还是崔禾的灵魂。
原来,并不是从一而终的爱……
陈敏终原先爱的是小师妹,现在却是崔禾。
一只湿淋淋的手重重拍上了甲板,那双手已经泡得惨白,太常引的脸露出来,他不断大口剧烈呼吸,过了一会儿后,稍稍平静下来。
“娘的,老子要把你们统统杀光!”他恶狠狠道。
姜裂被陈敏终带出船厢外,面对铺天盖地的夜色,与滚滚而来的河浪,有些茫然。
陈敏终发现,那艘可以回去的小船不见了!
“噗嗤”一声,姜裂回头看去,发现吴散的身躯慢慢倒下,血液从背后蔓延。
太常引拿着一把带血短刀,少年喘着粗气目露凶光地望着他们。
吴散任务失败。
太常引现在很愤怒,他要把这些人统统干掉,这样他就能赢了。
“哦,姜裂。”太常引冷冷扫了她一眼。
在酆都的回忆中,见渔灯公子曾经与姜裂有婚约。
但是自从陈敏终来之后,他就被姜裂翻脸毁约,沦为船城百姓谈资。
太常引的额外任务是干掉陈敏终和姜裂。
“反正把你们都杀了,谁是鸦行者都无所谓了。”
他冲上前,陈敏终一脚将他踹开,但他抓住了陈敏终的衣领。
姜裂曾经是飞绿山弟子,灵剑从不离身,她忽然在腰间摸到了那柄剑,可是灵剑出鞘那一刻,她忽然怔住了脚步。
陈敏终已经看到剑光一闪,于是他拉过太常引的肩头,使他的背部面对姜裂。
可是下一秒,姜裂扳过了太常引的肩膀,太常引被推开,震惊地看向姜裂。
那把剑没有刺入太常引的胸膛,而是没入了陈敏终的腹部。
陈敏终淡碧色的眼眸微抬,看向姜裂。
少女的面庞溅上鲜血,定定地回应他的视线。
“我不是崔禾,我就是姜裂。”她这样回答。
一开始她很奇怪,吴散知道她是崔禾,陈敏终知道她是崔禾,可是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呢。
明明这样重要的信息,酆都一定会告诉她。
而酆都只告诉她姜裂爱吃松子。
身体里已经居住着崔禾的姜裂,怎么会保留从前的爱好呢。
所以她根本就不是崔禾,从头始终,她就是小师妹姜裂。
陈敏终年幼时喜欢的是小师妹,与她成婚后,自以为自己爱上了崔禾……实际上,那还是小师妹。
从一而终的爱……他始终爱的是同一个人。
“所以你是鸦行者。”姜裂将他推落湖水。
酆都的声音,任务结束,鸦行者陈敏终失败。
姜裂这才得到原原本本的记忆,飞绿山的小师妹回到船城后,得知船城的最大秘密,每个人的身体里都居住这一个古老的灵魂。
祖母病逝,她请彭账为她撒谎,传出谣言说是崔禾窃据了她的灵魂,开始以崔禾的名义活着。
她开始尝试从前在山上清规戒律所禁忌的事情,率性地违背大道,打破一切世人的目光枷锁。
她知道船城的人用好奇又鄙夷的目光投射在她身上后,只会窸窸窣窣地讨论,那恐怕已经不是仙子般的人物,而是死去的崔禾。
并不是崔禾占据了她的身体,而是她占据了崔禾的名誉。
飞绿山那位出尘不染的女子剑仙已经死了,现在是欲望繁盛的崔禾。
姜裂得到了这次任务的犒赏,存活到最后并且获得胜利,犒赏是无数道仙家灵宝,可供挑选。
姜裂从前是一名剑修,不过她的十三把飞剑全被师傅亲手折断,于是她选择了一把名为“雀火”的飞剑。
小巧又刚烈,像极了从前她的那把“听话”。
虽然可能没什么厉害的用处,因为在任务中所有人的境界修为都会大大降低,甚至修为越高压制得越狠。
随后附赠的东西却让姜裂很惊喜,那是飞绿山女子剑仙的一道剑气。
击杀鸦行者,可以得到下一次任务的重要特权。
与此同时,除了鸦行者陈敏终,其余人都拿到了好东西。
离开酆都后,她准备去某个镇子上的小酒馆多喝几杯。
一旁的说书先生唾沫飞溅,可人们明显对通缉令上的姑娘更感兴趣。
那道特级通缉令连这么偏远的地方都发来了?看来修真界各位大佬对自己很着急啊,姜裂自嘲地想了想。
她正想再点一壶酒,对面的位置有人坐下来。
是那双浅碧色的湖泊。
“通缉犯姜裂?”陈敏终毫不客气地喝她花钱买的酒。
“嗯,揭发我有赏。”姜裂懒洋洋答道。
她将两只腿搭在桌上,陈敏终丝毫没有皱眉。
“我发现,你跟任务里的那名女子剑仙很相像。”
“怎么像?”
“你们都是名门大派出身,都是宗门寄予厚望的天才,可是一个做了放纵的俗人,而你成为了修真界的逃犯。”陈敏终说。
“你的剑呢,姜裂姑娘。”他问。
姜裂不耐烦地起身:“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为什么?”
“你没看到通缉令上面说我毁了自己的根基,任性下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玩意儿吗?”
“所以为什么?”
“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有人天生就是混账玩意儿啊。”
逃犯姜裂,曾经的道门天生剑胚,不仅废了自己的剑,还废了自己的境界修为,成为离经叛道的混账,她到底怎么想的?
“我也跟这次任务里的那名师兄一样。”陈敏终静静说。
“怎么,你是我师兄,不好意思,我不记得有你这号人啊。”
“不是。”
他与她年幼时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陈敏终单方面的青梅竹马。
道门之上,当朝太子曾经去那里度过一段艰苦的日子。
那个珠圆玉润的小胖墩儿,碧色眼睛被肉挤得像绿豆一般大小,虽然道门上仙气飘飘的师兄们不敢笑,私下里偷偷笑还是常有的。
他肥得一点都不可爱,满脸横肉,眼睛里充满了傲慢与戾气,跟人吵架的时候激动得肉一抖一抖,除了嗦猪尾巴的时候,满脸写着不高兴。
满朝大臣看着小太子满脸犯愁,这一点儿都不像未来为人君主的家伙啊,只怕龙座都要给他压塌了。
天子也是这样想的,千里迢迢送他到道门来历练。
天子跟掌门是多年老友,他偷偷嘱咐长老们:“使劲儿揍,这死孩子扛揍,他脾气顶差顶坏,都是他母后惯的,这在宫里一打,他母后就断食威胁啊。”
“反正只要不给打出什么毛病,都行,我就把江山的根基交给好友你了。”
小太子就这么来道门吃苦了。
但是他并没有吃苦的觉悟,他以为是来自家行宫了。
当晚不给他嗦猪尾巴,他气坏了,一屁股坐下来大哭大闹,哭闹没有用,他气得一骨碌爬起来,一脚踹在小师弟肚子上,将人踹出去老远。
他凶狠地叫嚣:“砍头!都给我砍喽!”
这一下子,把道门真正的小祖宗惹来了。太子正在厨房里贪婪地搜刮,一把飞剑忽然戳在了太子的屁股上,鲜血顿时冒出来,太子杀猪般惨叫。
年仅七岁的姜裂站在明晃晃的日头下,周围一大堆簇拥她的师兄师姐,娇蛮的小姑娘哈哈大笑。
“这道门的老大只有一个,就是本姑娘。”她指着自己,声音清脆。
姜裂把太子的耳朵揪得红彤彤,心满意足收手而去时,太子嚎啕大哭。
“疯啦,都疯啦,本太子要把你们全拉出去砍头。”
什么,这胖墩儿就是师傅说的太子?
姜裂立刻抱拳:“我乃道门岐山真人门下魏大浩,想找我,随时奉陪!”
陈敏终看着酣睡在酒桌前的姑娘,起身将酒钱付了。
最后他又看了她一眼。
心里忍不住感慨,她肯定认不出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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