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狱。

这些被囚困多年的犯人一旦放出牢笼，便如嗜血的猛兽，撕咬着平日里养尊处优的狱卒。狱卒们胜在武器精良，很快又反扑回去，倒在广场上的狱卒还死死握着长戟，血液顺着兵刃淌下。另一头的囚犯们奄奄一息，却还想挣扎着爬过来抢夺武器。

这时从他们身后传来古怪的声音，有一个身影低着头从广场缓缓走过，喉咙里咕嘟咕嘟作响，像是有一锅滚烫的热油倒在了雪堆之上，发出难听至极的声响。

“是阿丑，阿丑怎么还没死？”

广场的边缘，有几个手里握着武器的囚犯，拼死击退了巡逻队。几个人杀红了眼，回头看过来时，却瞥见了阿丑那张青一块红一块的脸。

“你还在啊。”那个带头的囚犯看着阿丑，气不打一处来地骂道：“你个大傻子，还不快点给老子滚蛋。”

往日里，阿丑几乎每天都会被这些天字区的囚犯们殴打。但每次他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眯着眼傻笑，但是这次，他只是低着头，喉咙里继续发出那种难听的声音，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似的，径直朝储藏间的方向走去。

囚犯发现自己被当成空气，不禁暴怒，举起抢来的长戟便劈向阿丑。

阿丑依然没有看他们，只是轻轻抬起了手。

当他的手再次落下之时，挥向他的长戟通通折成两截，几个囚犯忽然发觉自己腹部莫名多出一条血痕，然后便被某股强横的力道掀翻出去。

扑通一声。

几个囚犯倒地不起，阿丑这才抬起头，平日脸上青紫累累的伤痕尽数消失，围绕鼻尖周围露出来豆腐块大小的白斑，像极了戏台子上的丑角。

他在笑，由平日里痴呆的傻笑，逐渐变成了一种包含着无尽悲伤的，又几近癫狂的疯笑，刚才他低头发出的极度难听的声响，竟然是他的笑声。

他就这么癫笑着走了下去，一路上的囚犯和巡逻队仍在互相厮杀，偶尔冒出几个拦路的，全都被阿丑面不改色地击溃。

最终，阿丑推开了储藏间的门，俯下身来摸索了一阵，熟练地把一块地板揭开，里面竟是一块独立的空间，他从里面拎出了几只大木桶，里面装得居然全是黏性极佳的生漆和鱼鳔胶，这些东西在机关制作中是不可多得的黏合材料，谁也没想到这里居然库存了这么多。

阿丑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秘密，而且还一直瞒着余辜不说，他究竟想干什么？

轰隆一声，储藏室墙门被轰开了一个大洞，尘土飞扬，正在近处缠斗的人们被响声吸引，纷纷转过头来。

阿丑从尘土里走出来，他的身后尘埃落定，露出了他身后的几十桶黏合剂和堆成小山的木材废料，阿丑环视着门外还在和巡逻队缠斗的囚犯们，忽然高喝一声：“所有人！”

阿丑此时暴露出的武学境界深不可测，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瞬间传遍监狱，越来越多狱卒和囚犯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阿丑指着身后足可以造出几百架滑翔翼鸢的机关材料，一字一句道：“你们被抓之前，有不少都是出名的机关师，想活命的话，就照着我这幅滑翔翼鸢的样子，做出你们自己的滑翔翼鸢逃走吧。”

不知何时，地上扔着一架早已制作好的滑翔翼鸢，竟然是余辜前几日里拼着生命危险为他制作的那架，现在就这么被阿丑随意扔在了地上，还被当做其他囚犯逃生的模板。

他自己难道不想逃了吗？

众囚犯闻言，面面相觑。

阿丑接着道：“去往大地之上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你们……还在等什么？”

说完，阿丑眯着眼睛，放肆大笑起来。

下一刻，所有囚犯都疯狂了起来，全都叫喊着朝储藏间涌来。

事态彻底失控了。

……

……

天字区队长一直在全力捉拿囚犯，龟狱浮屠剧烈震动，局势越来越混乱。

这帮囚犯杀红了眼，几乎要把他给逼到死角。巡逻队的其他人被囚犯阻截在外，根本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

“来啊，都上来啊！”天字区队长嘴角淌血，咆哮一声。

旋即，囚犯一拥而上。

一把长戟刺入他的左肩，又一把长戟贯穿他的小腿。

天字区队长瞬间重伤，眼看着又一把长戟便朝着他脑袋刺来！

就在这时，归毛毛终于赶来了。

他之前一直在自己的卧室前守株待兔，却始终没见余辜前来找回禁机令和白骨战甲，就这样，他像个孩子似的等了好久，忽然意识到，那家伙不会为了逃命，连禁机令都不要了吧？

就算不要禁机令，名满天下的白骨衣连自己的战甲都不要了？怎么可能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想到此处，归毛毛内心一慌：余辜那家伙，什么时候要过脸了？

这才连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疾奔至天字牢区，那里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归毛毛并不担心自己的手下吃亏，这样百年不遇的突发事件，正是练兵的好时机。

他的心思全在白骨衣身上。

等他赶到余辜牢房时，发现自己一向以快著称，此时还是慢了一步。

牢房空空如也，墙壁上用不知哪里来的利器划着一行大字。

“东西给我，神夜寺救你人！”

字写得歪歪扭扭，正是余辜的字迹。

归毛毛心头一动，神色复杂起来，余辜说的救人指的是阿月，能救阿月的，也只有存在于传说中的神夜寺。

但是，当今天下除了谢天衣，不可能再有人知道去神夜寺的路线？

谢天衣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就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要不要相信余辜一次？毕竟这是阿月唯一的生机！

归毛毛的思虑越来越重，这一想事吧，速度倒是慢了不少，等他慢悠悠来到天字区外时，这才发现其中一个手下差点命丧敌手。

还好他说快的时候，天下再没有比他更快的人。

所有兵器几乎是在一瞬间被归毛毛一把卷走，然后他腾跃几步，便在囚犯中冲出一条血路，一把拉住了几乎快要倒地的天字区队长。

“撑住。”归毛毛扶住他平静地道，“去药师馆。”

说着，他便背起天字区队长，奋不顾身地冲向那些拦路的囚犯。

天字区队长在归毛毛背上摇摇晃晃，看他不断和囚犯交手，只觉得意识越来越涣散。

“狱、狱司命大人，”队长奄奄一息，“我就知道，虽然您平时看上去闲散，但您……您是真的关心兄弟们、关心……这座监狱。”

“别说话了，省点力气留着见大夫吧。”归毛毛面不改色地击退囚犯，继续前进。

“如果来不及的话，代我回家看看，好吗？”队长此刻只觉得寒意遍布身体。

“我答应你，但你得撑住。”归毛毛又拨开两个不要命进攻的囚犯，忽然眼神一瞥，看到有个人正从自己的住所里面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沉睡的女人。

“放下阿鱼！住手！”

归毛毛放下天字区的牢头，冲至那人面前，迎面便是一脚。

然而那人面不改色，一掌斜着拍来。

归毛毛的速度太快，肉眼几乎看不真切，看上去只踢了一脚，其实已经出了十三脚。

那人出手速度也够恐怖，来回抵挡，竟然用掌挡回了七脚，剩下六脚他来不及挡，竟然靠着敏捷的躲避能力，在最后关头堪堪躲开。

归毛毛最后的一脚，那人的最后一掌，终于击在一处，手脚夹裹着浩瀚的内息向对方的身体涌去，这次攻击始终相持不下，直到片刻之后，归毛毛被弹回原地，那人也被踢退数步。

归毛毛此时才看清，刚才和自己交手的，竟然是阿丑。

周遭见到这一幕的巡逻队都看傻了，因为他们从来没见归毛毛吃过亏。而今天这个击退他的人，居然是平时一点都不起眼的囚犯，阿丑。

阿丑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怀抱里的女孩，嘴里一边哼唱着哄孩子入眠的歌谣，一边冲着归毛毛笑道：“狱司命，别来无恙。”

“我劝你把她还给我。”归毛毛冷声道，“不然的话，我只好请你一起散散步了。”

归毛毛说的散步，当然就是指粉身碎骨那种高速奔跑式散步。

谁知阿丑不吃吓，或者根本听不懂：“哦，散步有的是时间，只怕这女的没时间了。”

阿丑轻轻捏了一把女孩的下巴，看向归毛毛。

“住手！”刚才十分强硬的归毛毛，瞬间就软了下来：“你现在有资格跟我提要求了！”

“要求？我有什么要求？金钱还是权利？那些都太无聊了。我只对你这个人感兴趣。”阿丑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