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两年,我终于回来了。
十二月初的一天下午,我在省城的客运站搭上了回到乡下老家的车。旅途是寂寞的,但也是美好的,我只有在旅途中才有机会靠着窗,想那一群老人们在老屋里围着老旧的炉子取暖,屋外是一阵又一阵呼呼的寒风,他们从今年的收成谈到谁家张罗着结婚,从杀猪饭谈到修缮老屋,从冬天谈到春天……看着金龙小客车穿梭在山间也颇有乐趣。山顶的云雾容容总是能让我想起我师父那缭绕在天庭下的眉,一个高大的形象从我脑海里跳了出来。长袍着身山水色,两袖清风抚乱魂。脚踏七星,手持黄符,清心寡欲,仙风道骨。
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我就早早地就爬上了床,打算明天再去看望师父他老人家。我合上眼睛,抖了抖被子,听着远处时不时地传来一两声幽远的狗吠声。之后不久,从山头那边竟传来了连绵不绝的狗吠声,紧接着老屋对面山上人家的狗也叫了起来,渐渐地,这些声音自田坎而上,我家这一片的狗吠声也开始了。最后,那狗叫声铺天盖地般淹没了睡梦中的村子。我睡不着了,马上爬下床来。那些老人只身着单薄的衣衫就跑了出来,你一嘴我一嘴地讨论着,没完没了。我家的小黑也叫个不停,它翘着尾巴,盯着对面的山头。
整个村庄充满了狗吠声,此起彼伏,接着又像长城上的烽火,传到了其他地方。
全村的狗这么个叫法会不会把天上的神仙也招来啊。毕竟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大家心里多多少少都没底,知道可能是出大事了。当即我就要去找住在村东头的师父。我离师父的住处虽然也就七八分钟的路程,但不敢怠慢,就回屋随手套了件外衣便向师父家进发。途中我看得稀奇,好像总有迷雾遮挡去路,野花也竟是些绿莹莹的花瓣,让人心生恐惧。我不敢多想,就闷着头冲刺。等到的时候,却看见师父家的门早已被村民们堵了个水泄不通。
“哎,我师父呢?”
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婶看了看我又指着院子的老头说,
“坐在那里的不是他是谁啊。”
仔细一看,师父已然不是当年的那副遗世而独立的模样了,披着一件老旧的军大衣,活像个只会抽旱烟的小老头。他正坐在一张方桌的前面和各个村民说着话。
“关师傅,我家小子半夜坐起来又哭又笑,有时候还会念念叨叨,不会是着了道啊?”
“秦叔,我家的也是啊!”
“……”
这时候,人群里突然传来了不一样的声音,
“我家的就没有!”
我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一个头发比鸡窝还乱的中年人笑嘻嘻地靠着墙。这人就是我们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赖子,可巧的是他正好也姓赖。家中排行老二,一直都是依靠着勤恳的哥哥赖老大生活。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嫉恶如仇,劫富济贫,这位兄台,我乃赖良,江湖人称赖二少是也。你想和我来一场大快人心的比试么?如果你输了,就得给我钱!”
“……”
“你害怕了么?”
“……”
“大不了我少要点嘛。”
赖二少?我们叫他赖二都是给足了他面子。
……
“赖二,你个要死不活的少在这捣乱!”
赖二笑嘻嘻地喊道,
“这事怕是得问问工程队的人哟。”
“工程队?什么工程队?”
“说是到我们这里来采矿的。才挖了半年就出了好多起事故,最后让你师父去才解决。”
“我师父怎么说?”
“说不能挖,又让工程队的把土填了回去。
师父站了起来说,
“各位,今夜还请狗守门,鸡引路。怪声勿应,拍肩勿顾,安睡就可。”
时间已经很晚了,村民也都陆续地回去了。师父招呼着我进屋,我迫不及待地问师父出什么事了,师父却是眉头紧锁,说明天有要紧事,先睡觉。他点起一根香插进香炉,慢慢走进里屋。我没有去睡觉,只在门口坐着,想想今天的事情,觉得有些不安,但同时也有些兴奋。坐了许久,听到师父顺畅的呼吸声从里屋传来,也渐渐有了睡意。
半夜起床上厕所,我睡眼惺忪地开门,风吹得我直打冷颤。我一边看着远方黑乎乎的一片一边哼歌壮胆,屋檐上挂着的两三捆玉米也晃个不停,心里竟莫名的觉得像极了挂在城墙上的人头!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没敢多想,裤子还没拉稳就加速跑进屋子。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经过堂屋,正要走完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有身影靠在角落蠕动,当时我的心都凉了一大截。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进来的?
开了灯一看,我靠,居然是赖二。他好像脖子上受了伤,有一摊血迹。赖二看到我们,微微地抬手招呼我过去。他虚弱得很,说话的声音都是极其地轻,得靠得很近才能听清他在说什么。可惜的是我并没有听清他说的东西。此时,我听见里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知道是师父醒了。师父披着大衣走到赖二旁,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他脖子上的伤口,回头对我说,
“快去拿糯米来。”
我装了一碗糯米在一旁侯着,师父从军大衣的兜里拿出一张黄符封在赖二的额头,又抓了一把糯米贴合在伤口处,再包扎起来。
“看他这伤口,怕是出了一只僵。”
一夜无话,直到早晨六七点,有个年轻人急忙地到了师父家里。师父当时在里屋闭目养神,听到声响后才走了出来。
“关师傅,挖矿的地方出事了。”
“怎么了?”
“我今天早上路过的时候看到那里又被挖了洞。”
“好,我会去看的。”
临近中午,师父再次检查赖二脖子处的伤口。等包扎布揭开,一股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脖子伤口的地方血液都凝固了,呈一片暗红色。看到这场景,师父长舒了一口气,将那张黄符撕下放进了兜里,起身走到里屋,出来的时候拿出一杯符水,嘴里念起咒语,走到赖二身前,我把他撑了起来,师父把符水给他灌下。一分钟的时间,赖二突然苏醒过来,瞪圆了双眼。只见他一下就翻身起来,哇哇地吐了许久。待吐完之后,赖二就直接倒在那一大摊猪血色的呕吐物里。回头一看,师父已经坐回椅子上,拿起他的大旱烟抽了起来。我正打算将赖二抬到屋里去,师父却给我打了个不的手势,
“让他晒晒,吸一吸阳气。”
所以我只好把赖二放在门口。我又继续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师父用他的旱烟在桌子上敲了敲,
“我们去龙虎山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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