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妈道:“最近两天身体越来越差,我怕去医院反而给大家添麻烦。”
他妈妈每天都怀疑自己有病,去医院检查一通没有病,但她还是觉得自己有病。这是中年人的通病。
向树冷笑:“妈,你不想去就说不想去,不需要在我面前也装。”
行走江湖,佛靠金装,人靠假装,有时装聋作哑,有时装腔作势。他妈正和佛祖线上沟通,如若无闻。也不转头看他,心平气和地说:“你怎么说话的,去吃饭吧。”
向树看着自己母亲的背影,想说什么,最终没说出口,她妈跟佛祖说过的真心话比对任何人都多,大概人到一定程度,已经很难和外界沟通,甚至和自己都沟通不了,连自己都要骗自己,跟佛祖多少有些敬畏心,倒能说上几句。
向树转身要走,想了又回头:“妈,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你还是趁早过去看看,免得被人说。”她妈妈和佛祖叙旧,没有余力回应儿子。向树看她微微点头。也不知是在礼佛还是在理自己。看来自己妈妈心无挂碍空灵得很,只恨此身中年发福,有些沉重,阻碍了飞升。
向树觉得没劲,最终还是选择回公司。所以如果有朋友向向树吐槽自己老板是工作狂,向树笑:也不一定是,他只是无处可去。当你从少年成长成一个渴望中的成年人,以为全世界都是方向,你才发现,其实你连家都不想回。
黄莺眉则是连公司都呆不下去,林成光上次没说出的话是让她决定裁员人选。
虽然对公司裁员略有所闻,但没落下来的刀子就像是遥遥不来的刑期,人都爱侥幸,总会抱着期待,结局前会有钦差大臣带着尚方宝剑大喊一声刀下留人。黄莺眉道:“这不是一向由人力总监来评估。”
林成光说:“人力总监也要换,你们组要裁一个,就你来定。”
黄莺眉第一次听到这个信息,心里惊呼:什么时候裁员都都裁到人力总监上头,真是自己的矛戳破了自己的盾。想想人力总监好像已经四十好几,有妻有子,裁了几十年人,终于可以自裁,不知那一遍遍用来安慰或恫吓别人的警世恒言对此刻的自己可否有效。
黄莺眉知道她没法拒绝,林成光是非要把这摊事摊到自己头上,然后到时候再去散布自己不念旧情的新闻,还好这是真的,她确实不念旧情。
她隔着玻璃窗看着外面自己的小组,盘点了一下人选,从专业的薄弱程度来说非林芝莫属,做事也不太上心,没有大错,但连绵的小错如同一篇作文里充斥的错别字影响观感。只是人总不会承认自己能力不足,想必她到时会宣布自己因八卦上司感情被辞。林芝看起来拥有幸福小家庭出来的漂亮和天真,平时听她说的无非是哪里买东西哪里网红店种草哪里喝咖啡,听说过不了多久就要和男友领证。最大的爱好是请公众号各路的星座塔罗牌大师看命,据说结婚日子都请塔罗牌大师算出来的,结果算出来的日子,在传统日历显示:忌破土,嫁娶。但作为一个西风女孩当然要逆天改命。
眼看就要下班了,她可以看到同事们喜上眉梢,嘴角都飞扬起来,仿佛无处安放的灵魂找到了落脚点。老板看了估计万箭穿心。黄莺眉心想,真是没劲。自己才是灵魂和rou体都无处安放。
忽然记起楼上就是向树公司,欠的一顿饭倒是有处安放。黄莺眉不做油腻女生,当下微信60秒语音过去,前面五十九秒支支吾吾用来折磨对方耐心,最后一秒问他在不在公司。
一会向树回在。
“那我请你吃个外卖吧。”黄莺眉道。
向树讽刺道:“你可真是持家有道。”
黄莺眉笑:“家都被我持没了,只能说空有一颗赤子之心。”
向树也是第一次别人请吃饭请吃外卖,总之要么拒接这个油腻的女人,要么接受这个油腻的外卖,向树选择这份外卖,毕竟对中国人来说,两个人能一起吃饭都算一种进步。
向树赶紧让人收拾了一下办公室。一会黄莺眉到了,声称外卖在路上,几分钟后,外卖陆续到来,两包螺蛳粉,还有一份香煎猪肝,一份烫空心菜,一份炒鸡蛋。
向树目瞪口呆,不明白她请他吃这臭烘烘的东西算是回报还是报复。
黄莺眉道:“我煮螺蛳粉,天下一绝。”
向树冷笑:“用开水煮十分钟,捞出来倒掉开水,重新加调料,这也需要天下一绝的烹饪技巧,是你煮的开水天下一绝?”
黄莺眉道:“向总原来也是此道中人。”
向树闭紧耳鼻表示此道和自己无关。黄莺眉边烧开水边说:“你看,这外卖和我们的关系一样,臭烘烘。”
向树忍不住道:“可是吃起来味道不错。”
黄莺眉猛然转身笑看他:“你终于承认吃过了。”
向树闭嘴不说。黄莺眉看他办公室倒是挺舒服,三面落地窗,外面城市灯火辉煌,竟然还有一个内间,向树看到她疑惑的眼神,道:“那是我的卧室。”
黄莺眉惊道:“你还睡在这里?员工看了想辞职。”
向树说:“为什么?”
“谁希望有一个永远不下班的老板?简直职场噩梦。”
“我也不是不下班,我有时候只是不想回家而已。”
黄莺眉的背影顿了一顿,方笑着说:“如果亲人是知道各自安好但永远不见面的关系就好了。”
“那这个世界也太完美了,太完美的世界就不需要神,所以上帝不会造一个完美的神。”
黄莺眉发现向树正常起来,是一个极其好的聊天对象。逻辑清晰,一两句话四两拨千斤就能说进心里。
烫了粉,黄莺眉倒了水,重新烧开,加了酸笋等配料,螺蛳粉特有的臭味瞬间蔓延了整个房间,向树捂着鼻子说:“做男人还是古代好,女人作田螺姑娘亲手做羹汤,如今给你下包螺蛳粉。”
黄莺眉冷笑道:“做女人还是原始社会好,女人料理一切,男人把自己送出去给野兽吃。”
向树欣赏黄莺眉这种有点刺的幽默,笑了几声聊表赞赏。黄莺眉端出来了两份螺蛳粉,上面配着香煎猪肝,金黄炒蛋和烫的空心菜,从色泽和味道来说都非常有食欲。
向树道:“我们的交情也就刚好够你请一份快餐了。”
黄莺眉冷哼道:“我瞧你很瞧不起这快餐。”
刚烫好的螺蛳粉有点烫,向树觉得特别入口,发现她确实有做螺蛳粉的天分,虽然是一般流程,但是加了刚煎好的猪肝和空心菜的螺蛳粉简直是螺蛳粉中的王者,慈禧吃了再也不要八十八道的满汉全席,为摇摇欲坠的大清帝国省下棺材本。那酸辣味特别劲道,向树看到没吃两口就逼出黄莺眉一额汗,便站起来开了窗:“让海风带走这股恶臭。”
黄莺眉看着向树吃得挺欢快的:“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挺诚实的。”
“我这是来都来了。”向树回。
黄莺眉看了看此时的向树,想了一下,叹道:“真是不可思议。”
“怎么了?”
“这么多年了,你和邓长乐竟然还保持联系,还是好朋友。”
“怎么,我不配有朋友吗?”
黄莺眉知道他说话就这风格,每句话都要刺你一下,其实是刺自己。黄莺眉道:“不是,毕竟邓长乐现在身份比较特别,你的性格呢……”黄莺眉觉得他们的关系还不到说这么深的地方,但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也许是这螺蛳粉让他们臭烘烘的关系有点升华。
向树笑了笑:“我的性格维持不了一段长久的关系吗?”
这个问让黄莺眉不知回答是或者不是。黄莺眉道:“我想性格并不是唯一的因素,我们来到这个年纪,慢慢发现这个世界所有的关系都是千疮百孔的,比如我,我以为我可以维护好一段关系,我也付出了全部真心,可是……”黄莺眉有点说不下去。
“可是心就是用来破碎的。”向树抬头,对她微微一笑,眼睛里闪着死去很久的星光,多么破碎的一个微笑,“说得你多老似的,结果还没三十。”
“所以你为什么离婚?”黄莺眉问,又大胆补上刀,“还没三十离婚两次。”
向树边吃着螺蛳粉边慢悠悠回答:“每次我出差,飞机几个小时就到达我想去的地方,想买东西直接手机支付,深更半夜想吃什么也能点到,比如现在吃着螺蛳粉……我就想这个世界真好,我好像配不上这个世界。”他说。
他没回答,她却好像听懂了:“不会呀,你付钱了,你这么有钱,他们爱你。”
黄莺眉用幽默武装自己,拒绝话题的深入,奈何向树不愿意。也是,黄莺眉先开始的话题哪能她想收就收,男女平等了,这个世界还需要讲一个公平。
“你是怎么发现男友出轨了?”他特意问,哪壶不开提哪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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