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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妃·狠彪悍》大结局下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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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楚的大军,在休整过三日之后,开始了回汴荣的旅程。

一个小小太监的死,完全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即便是东方润,也不过认为他面子上下不来,率先回程了。

娄海在太后还是昭媛的时候,就是她的贴身太监,直到如今已经过了三十余年,从任人欺凌到高人一等,这一步步跟着太后爬上了最顶端的位置,绝对是她的心腹,若说他代表的就是太后也不为过。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娄海亦是从奴才变成了宫里的半个主子,谁见到了不是点头哈腰连拍马屁,这拍着拍着,也拍出了这副一恃宠而骄的德行。

而莲公主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将他从天堂坠到了地狱,再一次告诉了他,奴才就是奴才,面对主子永远别想有翻身的一天,不过娄海有句话说的好,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莲公主自幼韬光养晦将自己完全的隐藏,可性子里还是倨傲的很,那高到顶了天的心气儿,能忍了娄海一路的冷嘲热讽,已经是奇迹了。自然想不到,不过是甩了个奴才一巴掌,竟然会间接的,让她命丧黄泉。

而此时,不论东方润还是莲公主,都不过以为他面子上挂不住,先行回宫了,保不准他正急着回去面见太后,添油加醋要为自己报仇呢。

正是因为这样的想法,东方润为自己,埋下了一个天大的祸患!

而此时,汴荣军营的东楚十万大军,被东方润带领着,向着南方一路前行,行军零散的脚步声在官道上轰轰响起,黄尘飞扬间可见将士士气低落萎靡,大部分的士兵伤势严重,一瘸一拐掉下老长的队伍,稀稀拉拉的毫无规整可言。更有少数人躺在板车上,哎呦哎呦叫唤着被人推着走,而行在最后的军医马车更是熙熙攘攘,不断的有伤员被抬进抬出……

“动作快点,小凌,想什么呢?”

曹军医给半身皮开肉绽的士兵把完脉,看着原本应该立刻给他包扎,此时却在垂目神游的青年,开声催促道。

“是。”

一声应答似清凉的山泉,给这夏日炎炎降了几分暑气。

青年回过神,迅速的执起纱布,在士兵的伤口处洒上药,轻柔却利落的缠了起来。

曹军医点点头,这名叫凌侠的青年,是这次大战的幸存者,只有胳膊上一处流矢的擦伤,是极少数没有被炸弹波及到的一员。

回到军营之时,因着伤患众多,只有让这些未伤和轻伤的来军帐帮忙,他一眼就见到这青年,长的白净隽秀不说,明显也是有点经验的,不像其他人大惊小怪咋咋呼呼,包扎的手法也熟练。几番询问后得知,他曾在汴荣的一家小药铺里当过学徒,当下就把他调到了自己的身边,给打打下手,这几日下来,更是让他欣赏万分,宠辱不惊,淡定从容,是个行医的好苗子。

伤员包扎完毕,被人抬了出去,下一个再次抬了进来。

凌侠拭去额上的汗珠,趁着曹军医给伤员诊脉的时候,才有功夫歇息片刻。

他撩起车帘,盛夏的阳光射进来,倒映在漆黑的眼瞳里,点点摇曳的火苗,仿佛猫眼石闪烁的一簇光,有种悠然隔世的璀璨。

柳眉如远黛,凤目似烟波,正是冷夏!

合上车帘,将万丈光芒隔绝在马车外,她敛下眸子闭目养神。

自落峰关向南回汴荣,不过十日的时间,不过照着这个速度,估计没有个大半月是回不去了。

那日,战北烈和东方润的一番大战,是必然,也是刻意。

东方润已经研制出了炸弹,若是想要阻止生灵涂炭,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进入东楚,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自两国开战以来,别说边境的检查有多么严苛,就连楚海上平日里来往买卖的商船,也不再放行。而在这样的警惕之下,趁大战之乱直接混入东楚的军营,无疑是一记奇招!

炸弹的威力不容小觑,战船毁坏了不少,掉下楚堰江的将士,有的被射杀在江中,有的被救了起来。

冷夏便是在那个时候,混入了江面上无数的活人尸首中,被拉上了其中的一艘小船。

再次从曹军医的手里,接过了另一个伤兵,冷夏麻利的给他包扎着,军营里二十余万的大军,混乱不堪,此时上路的十万大军亦是多如过江之鲫,她混在军医的马车中,这里面有两三个打下手的人,来来往往的伤员更是数不胜数,即便她没有易容,也不会被发现。

“军医,军医,我兄弟不行了!”

冷夏刚包扎完,外面一阵喧哗声响起,马车帘子被呼啦一下掀开,刺目的阳光射进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满身脓包的伤患,赤裸着上身躺在担架上,整个身体上都被炸弹波及到一片烧伤,起了一个个巨大的水泡,最为严重的是左手手臂,因为没有良好的药物和医疗环境,在这炎夏高温中,已经化脓腐烂了。

甚至能看到血肉模糊的手臂上,斑驳露出的森森白骨!

此时他已经没了意识,昏迷中依然发出了气若游丝的呻吟,曹军医不自觉的干呕了一声,几个打下手的学徒慌忙的跳开,这马车虽然大,但这帘子一掀开的瞬间,难闻的异味已经充斥了整个车厢,令人作呕。

后面四个人二话不说,抬着他硬生生的送进马车。

其中一个矮壮的汉子爬上来,大吼着拉过曹军医,砰的一声就跪下了:“军医,求求你,救救我兄弟,我邓富后半辈子,就给你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说到后面已经哽咽,虎目一瞬就红了。

医者父母心,冷夏和这曹军医相处了几日,也知道这老人心地不错,开始只是被吓到生理上起了反应,此时已经镇定下来,在伤患的身体上观察着。

片刻后,脸上露出不忍之色,曹军医眯着浑浊的眼睛,叹气道:“得截肢啊!”

名叫邓富的矮壮汉子,蹭蹭两下爬起来,盯着他兄弟看了半响,一滴眼泪从虎目里淌了下来,他咬着后槽牙,重重一点头:“成,军医,只要能救回我兄弟的命,什么都成!”

曹军医却犹豫了:“不是老朽不愿意救他,这截肢……”

柳眉一皱,冷夏看了个明白,曹军医在军营中行医,这几十年来所治疗的也不过是战士们的小伤小病,最多便是大战之时的刀剑损伤,何曾见过这等爆炸造成的血肉模糊?

感冒发烧他在行,最多扩展到拔箭止血开药包扎,若说截肢,说不准他这一辈子,都没干过!

一声巨响,邓富再次跪下,一个劲儿的磕头磕的砰砰响,用力之大额头上都出了血痕,后面三个抬伤患的也在马车外跪下了,直接跪在黄土地上,磕了满额的沙砾,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耀着朴实的光芒。

此时行军的队伍已经停下休息了,火红的日头高挂正中,正是正午用膳的时间,原本行军中是不会如此的,不过这次十万人里,差不多有六七万的伤员,既要赶路,又要休养。

不少在附近扎营的士兵,闻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为邓贵求医,一下子这里乱成了一锅粥。

“军医,求求您,救救他吧!”

“军医,您是活菩萨啊,您就救救邓贵吧!”

“邓贵是个好人,家里还有媳妇孩子要养,不该这么短命啊!”

看来这邓贵在军中的人缘倒是极好,从名字看来,那矮壮的汉子邓富,该是他的同胞兄弟。

曹军医苍老的脸都皱成了菊花,为难的左右不是。

半响,他望着外面围着的黑压压的人头,听着这一片片的磕头声,咬牙道:“老朽试试!”

“谢谢军医,谢谢军医……”

连串的感谢声涌过来,那邓富更是大喜过望,一骨碌爬起来,抹去了脸上的泪。

曹军医面色严肃,沉着苍老的声音,指挥着三个打下手的学徒:“小凌,准备麻沸散,小江,准备皮绳热水烈酒消毒,大牛,准备锯子……”

冷夏点点头,默默开始准备,不多时,其他几个人也都回了来。

听说这里要截肢,吸引了大片附近的士兵,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打着绷带,探头探脑的,将整个马车都围了起来。

一片沉默中,曹军医从冷夏的手里,接过麻沸散,在所有人紧张又好奇的目光下,给半昏迷中的邓贵灌了下去,另一个助手忍着恶心,用烈酒为他全身的灼伤消毒,不断的发出干呕声。

待到一切的准备工序完成。

曹军医用皮绳将他的上臂扎紧止血,执起了烈火烧灼过的锯子,缓慢而微微颤抖的移到了邓贵的手臂上方。

他眯起苍老的眸子,一点一点的将锯子向下移动……

所有的人都睁大了眼,有些胆子小的新兵吞着唾沫脸都白了,不断的摩挲着自己的手臂,然而没有人发出丁点的声响,捂着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就这样,时间缓慢的流逝着。

片刻功夫过去了……

老军医在颤抖。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

老军医在颤抖。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

老军医还在颤抖。

围观的将士们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开始的害怕恐惧在老军医这慢慢吞吞磨磨蹭蹭连带着颤抖的动作中,已经完全的消失了。

曹军医那手以龟速移动着,哆嗦的筛子一样半天不下去,那阳光下反射着寒光的锯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啪”的一声细微声响,一滴豆大的汗珠砸到车板上。

他大汗淋漓,一把抹去额头的汗珠。

对急的眼都红了却不敢催促的邓富,叹气道:“老朽实在无能啊!”

那邓富正要再跪。

一声清冷的嗓音,倏地响起:“我来!”

众人循声看去,狭长的车厢最里面,在光影的阴暗处,方才那个准备麻沸散的助手,正一点一点的从阴影中走出,阳光一丝丝的驱走黑暗,拂在如白玉般的精致面容上,她身材纤弱,面色沉定,清冽的目光缓缓的扫过邓贵破烂不堪的身躯,没有丝毫的厌恶神色。

有的,只是平静。

一时,众人都看呆了,在这军营里,哪里见过这般清澈的人儿?

一众大老粗瞬间沸腾了,叽里呱啦的讨论着。

“这是……新兵吧?”

“瞧那皮肤细的,一看就是个新!”

“以前没见过啊,你们见过没,哪个兵种的?”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冷夏极淡定的看着不可置信的曹军医,和满目怀疑的邓富。

军医的马车在行军队伍的最后面,十万人的大军稀稀拉拉的连绵而去,足足有几里地,而东方润和莲公主这等对她熟悉之人,都在队伍的最前方,后面的这些,几乎全部都是伤兵。那场大战是在夜间进行,如今她是士兵的打扮,再加上离开之时有慕二伪装自己,想必没有人会将她往西卫女皇的身份上想。

她不怕任何人认出来。

邓富原本想说,你一个新兵蛋子恐怕连血腥都没见过吧,还截肢?但是一对上她如墨的凤眸,到嘴边的话顿时咽了下去,那里面仿佛流淌着什么,沉静的让人忽然就镇定了下来,不由自主的相信她。

他没了主意。

怀疑的瞅瞅一脸淡定但是年纪轻轻明显不是军医的冷夏,再看看经验丰富但是直到现在那手还在哆嗦的军医,犹豫半天,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谨慎的问了一句:“你能行?”

“不是吧?”

外面围观的将士们,无语的惊问了一句,瞧着邓富这语气,明显是准备相信这新兵了?

冷夏直接无视。

她耸肩道:“我负责动手,曹军医指导我怎么做。”

曹军医胡子花白,一双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望向她的目光含着几分探究,似是想要把她看透一般,半响叹息着摇摇头,这青年啊,他这活了一把年纪的,竟然什么都看不出。

此子绝非池中物!

他不再多言,点头应承了:“先切开皮肤,手法要快准狠,不要有丝毫的犹豫,找到血管切断并结扎,结扎要快速,不能让大量的血涌出来,环形切断肌肉后,再切开骨膜……”

众人每听上一句,牙齿就酸上一酸,听到最后,已经酸的嘶嘶吸气了。

后面几个人扯了扯邓富,小声问道:“富哥,你真敢让他……”

话音戛然而止!

那人猛的捂上嘴巴,瞪大了眼睛看着冷夏,一脸的见了鬼的神色。

就在他问话的这片刻功夫,那长的漂亮好似娘们的新兵蛋子,那在他们这些大老粗的对比下,仿佛一手就能捏死的弱鸡,已经飞快的接过了曹军医手里的锯子,毫不犹豫的对准了邓贵的胳膊切了下去,快准狠没有丝毫的颤抖,然后利落的找到血管一锯子切断,鲜血似喷泉轰了他满头满脸,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面色不变开始麻溜的结扎……

只这一眨眼的时间,结扎已经结束。

所有的人都大张着嘴,下巴死都合不上,只觉草不绿了,树落叶了,虫死光了,夏天一瞬变成了隆隆寒冬,这怀疑不屑换成了事实近在眼前的惊讶和震惊,只剩下了满满的匪夷所思的佩服。

是的,佩服。

他们只听着看着想象着都牙酸腿麻,若不是顾忌着面子只差跪地下了,这截肢和上战场杀敌可不一样,杀敌只要两眼一闭,一刀下去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的过程。可是截肢不同,要认真的仔细的不能有丝毫分心的,紧紧盯着那白骨,那腐肉,那血腥……

更不用说邓贵的伤简直令人作呕,这哪里是常人能受的住的?

偏偏那新兵蛋子一脸的淡定,从头到尾眉毛都没皱过一下,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这太颠覆了!

即便是喝下了麻沸散,在昏迷中的邓贵都不自觉的嚎叫了起来,那凄惨的声音让兄弟邓富猛的咬住牙,转过头去不忍再看,剩下围观的将士们脸色又白了几分,有胆子小的已经远远的退了开。

然后他们看见那新兵,终于有了一丝的表情。

他的眉毛皱了皱,一巴掌毫不客气拍在邓贵脑袋上,清淡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闭嘴!”

砰。

众人栽倒。

没人性啊没人性,人家胳膊在你手里咔嚓咔嚓的锯着,你还不让人叫一叫啊喂!

片刻的功夫过去,所有的人都看的呆滞了。

不断有下巴落地的声响,清脆的响起,在他们惊恐倒牙的无语中,“咻”的一声,马车内一只灰不溜秋滴着脓水的断肢飞了出来,落到方才劝说邓贵的那个人脚边。

那人惊叫一声,拄着拐杖“刷”的跳开三米远,脚伤不药而愈。

只见车内的新兵蛋子缓缓的抬起头,朝着他微微一笑:“留个纪念。”

众人:“……”

在一片呕吐声响中,曹军医从震惊中惊醒,看到冷夏已经完成了截肢的工作,急忙带着手下接上余下的断后,剔除腐肉,处理消炎,止血消毒包扎等等。

满头满脸的鲜血黏黏腻腻,她擦去额上冒出的细汗,走到马车的后面阴影中,靠着车壁闭目小憩。

这截肢虽不是体力活,但一动作不能停顿,冷夏也觉得虎口微微发麻,原本以为这不过是小儿科,论起杀人来她干的还少么,虽然更喜欢割喉刺心等一击毙命的手段,但是怒气之下切人胳膊腿儿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当年欺负了萧凤的扎西,就是这少数的倒霉鬼中之一,被她活生生的切成了五部分。

虽说一个是杀,一个是救。

但皆是砍人胳膊腿儿的事,在冷夏看来,总有一些异曲同工之妙的。

更加上她前世的搭档乔青,就是一个全能的行家,黑客,电子仪器,军师,外科医生……除了身手不咋地之外,还真没见过她不会的。耳濡目染之下,冷夏也见过不少的截肢手术。

没想到看是一码事,真的做起来,尤其是在这条件简陋的古代,竟是累人的很!

尤其是心理和精神的高度集中紧张。

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

若是前生,怎么会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而如今,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可以救治的情况下死在自己的眼前,她已经做不到了。

若这里是战场,冷夏或许可以毫不犹豫的砍了这人的脑袋,动作干净利落,甚至事后不会有任何的内疚愧责,因为那是个你死我亡的地方,他是东楚的战士,是敌人!

可这里不是。

下了战场,他就只是个百姓,也许以后还是大秦的百姓。

来到这里六年多的时间,她已经被身边的人无形的温暖着改变着,肩上有了责任感这一说,失去了什么得到了什么,说不上这种改变好与不好,她却知道,自己比起从前来,人生充实了许多。

这都是战北烈的功劳吧……

唇角不自觉的弯了起来,冷夏笑的温软,唔,那个男人,也该在回东祈渡的路上了。

砰!

一声巨响在身前响起,震的整个马车都晃了三晃。

她掀起眼皮,前面曹军医已经做完了收尾,那邓贵的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而发出这声巨响的,便是在她面前跪着的,一双虎目“吧嗒吧嗒”掉眼泪,掉的她鸡皮疙瘩落了一地的,矮壮汉子邓富。

这一大老爷们哭的是梨花带雨,掉泪的眸子迷迷蒙蒙,望着她的目光是含情脉脉……

冷夏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

这是干嘛?

终于这大老爷们哭够了,双膝向前爬了几寸,哽咽起誓:“恩人,从今往后,我邓家两兄弟的命就是你的了!上刀山下火海,若是眉头皱一下我是你孙子!”

冷夏真心不想要这孙子。

转念一想,唇角忽然就翘了起来,她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一脸的鲜血看上去绝对没有她所想象的那种平易近人,狰狞的一腿儿!

邓富打了个哆嗦,在这丑了吧唧的笑容中,忽然萌生出了退却的想法……

就见冷夏满意的点点头,伸出血红血红的爪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帕金森综合症一样抖动的惊恐中,柔柔道:“说这些干嘛,以后就是兄弟了。”

邓富真心不想要这兄弟。

心里对冷夏的敬意和感激无以复加,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这恩人的屁股后面,正有只毛茸茸的大尾巴摇来摇去啊……

那种明明将要被阴了,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预感,真心惊悚!

邓富默默的退去了马车一角,狗蹲着画圈圈去了。

“参见公主!”

就在这时,马车外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有膝盖跪地的声音,一声见礼齐刷刷的清晰传了进来。

从车帘往外看去,柳眉顿时高高的挑起。

这女人怎么来了?

外面在一群跪地的士兵包围中的,可不正是莲公主!

冷夏迅速蹿起。

借着车厢深处阴影的包围,移动到马车最后的一个角落,蹲下身子投奔邓富,默默画起了圈圈……

在这艰苦简陋的行军路上,莲公主依旧还是那般惊艳,尖尖的下巴倨傲的抬着,一袭曳地白裙纤尘不染,在阳光下美的仿佛一个发光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看都没看四面的将士一眼,她淡淡道:“都起来吧!”

话落,步履袅袅,缓缓的走了过来。

“参见公主,不知公主驾到,老朽有失远迎。”曹军医擦净满手的血腥,他在军中行医几十年,年岁又极长,和这皇宫里的公主基本没有接触,说起话来也就少了谄媚和维诺,只有基本的恭敬。

莲公主也不在意,将丝滑的衣袖稍稍掀开少许,白皙的手背处,可见几点烫伤的痕迹。

“本宫来取些烫伤药。”

曹军医眯着眸子察看了番,一边吩咐助手去取来上好的伤药,一边不解的问:“公主这该是……被滚烫的油或水溅伤,这点小伤哪用公主亲自跑来,吩咐一声,老朽让人送过去就是。”

她淡淡点头,向前走了两步。

忽然鼻尖皱了起来,该是闻到车内的异味,捂着口鼻嫌弃的退了回去,剪水双瞳静静扫过车厢里,她随口道:“本宫为皇兄做些膳食,不甚烫伤,正巧看到这里围满了人群,就过来瞧瞧,倒是不知怎的这般热闹?”

冷夏忍不住想吹个口哨。

美人就是美人,不论是皱鼻子,捂嘴巴,还是满眼嫌恶之色,皆能做的优雅万分,让人连厌恶之心都生不起来。

在这行军队伍的最后,除了军医伤员,剩下的就是一些打杂的人员,比如每到三餐休息的时刻,军中将士吃的不过是馒头饼子之类的干粮,而东方润和这女人皆是有自己的小灶的,就在前面不远。

冷夏冷笑一声,和莲公主打过的交道不多,却也大致了解她的性子。

四个字:孤高自诩。

如今竟然亲自跑来给东方润下厨,这般放低了姿态,恐怕也是因着娄海的话起了担忧,毕竟以东方润的多疑,将话听进了心里也不奇怪。

原本以为两人都不会来到这边,这会儿竟然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了,她摸了摸鼻子,无语的撇了撇嘴,你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枝玉叶,闲着没事做什么饭啊!

某个女人自然忘了,当初她和战北烈去做饭的惊悚情景,连厨房都给炸了!

莲公主要是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

她缩在车厢尾处一角,借着阴影外面倒也看不清什么,正腹诽的欢实,就听外面曹军医示意了一下,看向马车里已经昏迷的邓贵,解释道:“有个极严重的伤患,刚刚做了截肢。”

莲公主轻描淡写的赞了一句:“军医妙手回春。”

冷夏暗叫不好。

果然,曹军医立马摇摇头。

“倒不是老朽的功劳,大部分还是一个学徒做的,老朽不过指点一二。”脸上谦虚的笑成了一朵菊花,很有几分与有荣焉,说完转头朝后看去,眯着眼睛瞅了半响,终于在阴影中看到了冷夏,招了招手,像是长辈对待自家的子侄:“小凌,过来见过公主。”

冷夏泪流满面,你谦虚什么呢……

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车厢最后面有两个新兵并排蹲着,其中一个缓缓的站了起来,略微低着头,走上前来问安:“参见公主。”

这身形……

鼻端传来浓郁的血腥味,她退后一步,眉毛浅浅的皱起:“抬起头来。”

小兵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沾满了血污的面容,五官脏污看不清晰,只有一双凤眸,似曾相识!

莲公主大惊失色,瞬间再退!

连连退出马车三步远,她谨慎的问喝:“你是哪个编制的?”

这一问,立即将马车后面的人,都给惊住,不解的望着这从来优雅的公主,再瞅瞅马车上那彪悍的新兵蛋子,有些担心的欲言又止。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冷夏直视着她。

刻意收敛了目中的光华,双手微微的颤抖着,做出害怕却死死撑着的模样,正想着等会儿要是暴露了,后面的事要怎么行动,若说危险她是不怕的,在这行军队伍里,十万大军并不集中,尤其马车在最后面。

甚至可以毫不谦虚的说一句,她若想走……

就没有人能拦得住!

一时,大军的后方一片静默,死一般的沉默沿着马车蔓延着,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起来。

不待她回话,身侧的曹军医好像明白了什么。

回忆起她一路上的沉稳自若,方才截肢时的淡定,和这会儿那明显的紧张害怕……活了这一把年纪,心里跟明镜似的通透,先一步疑惑的问:“可是这小子太过脏污,冲撞了公主?”

“哎……”

曹军医叹气一声,将她扯到他身后一点,解释道:“这孩子跟着老朽学徒多年,一直在军中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礼节,学医学的都傻了,若是冲撞了公主凤体,还请公主见谅。”

柳眉几不可查的一蹙。

冷夏顺着做出维维诺诺的样子,“公……请公主见谅。”

莲公主明显一愣,再仔细看了看曹军医身后的冷夏,内心顿感羞愤。

方才一误会这个小兵是那个女人假扮的,心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就是逃,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害怕了,可是身体先一步做出了行动,她害怕那个女人,这个认知,让一向高傲并以那女人为对手的她……

羞愤欲死!

围观的将士们都不明白怎么回事,只看着莲公主呆呆的站在原地,脸色一瞬变的通红,拳头紧紧的攥了起来,尖长锋利的指甲戳进掌心,竟然流血了都不自知。

马车内一个身影冲了出来,砰的一声跪在她身前,磕头求情:“公主,小凌一时冒失,小人代他给您赔罪了!”

正是邓福。

其他人顿时惊醒,纷纷跪了下来。

“公主,小凌只是无心之过。”

“公主大人大量,还请饶他一命!”

看着这跪了一地的人,听着耳边一声声的求情,竟然都是为了那小兵,莲公主心里的怀疑顿时消失,那女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短短这几日,就在军中混出了这样的人缘和威望。

她松了口气,暗恨自己草木皆兵。

攥着鲜血淋漓的粉拳,大步转身,朝着前方离开……

透过曹军医,冷夏淡淡的遥望过去,已经走远的女人背脊挺直,纯白的长裙拖曳了一地,无双风华中,那极快的速度,透露了几分落荒而逃的窘迫。

唇角一勾,她看向曹军医转过来的眸子,那苍老浑浊中,透出了几分恍然大悟。

冷夏真心感激:“多谢。”

他叹着气摇摇头:“老朽是为了你今日所做的事。”

按曹军医的想法,只是怀疑冷夏,也许是大秦派来的探子。

如果不是,那么他出言帮衬几句,便是救了一人的性命;而如果真的是,那么他也不悔做了这件事,这几日的相处本就对冷夏有几分欣赏,今日更是见他出手救了一人的性命,如果她在军中另有图谋,那该是要多低调就有多低调才对,只要她不出面做这截肢,也就没有暴露身份的可能。

而她做了,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哪怕承担着暴露的危险。

只这一点,就值得他救上一次!

凭着他这大把大把的胡子,曹军医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个青年绝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心思一转,冷夏明白了这个相处了几日的老人的意思。

她淡淡一笑,回以郑重的点头,再次道了声谢。

若是开始就预料到,救了邓贵会暴露身份,冷夏却绝不会做这件事,毕竟她的所作所为牵扯的并不仅仅是自己,还有大秦,还有百姓,她不会为了一个人而影响大局。

她不过是断定了这里东方润和莲公主都不会来而已,并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所作所为,也只是力所能及。

和曹军医一番明语暗语,冷夏相信自己后面的一段路,应该都可以肆无忌惮的留在这里了。

这就叫……

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缓缓一笑,她转向车外的将士:“多谢诸位。”

众人已经爬了起来,见莲公主真的走的看不见影子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在从前,他们定然不敢这般求情,不过由于冷夏的一番神女论,将东方润的威望将到了最低,尤其是这一战的伤亡惨重,军中祈求停战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对于东方润和莲公主都或多或少的有了几分埋怨,和天斗,能胜么?

而面对着他们,也只剩下了恭,没有了敬。

将士们摆摆手,除了对她救邓贵一命的感谢之外,亦是佩服这个面对血腥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新兵蛋子,嘻嘻哈哈道:“没事没事,你赶紧洗洗去,看看你那张脏兮兮的脸,把公主都给吓傻了!”

一阵嬉笑,冷夏跳下马车。

在众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调侃中,朝着远处的溪边走去。

溪水清澈,百草丰茂。

冷夏半蹲着,捧了一弯清水将脸上的污浊洗了个干净,淡淡的粉红血水顺着溪流向远处化开,偶尔有极小的鱼跳出水面,鱼身在日光下闪烁着粼粼光芒,耳边哗哗流动的水声清脆琳琅,她以袖将脸上的水渍擦干,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

忽然耳尖微动,她正要转身的步子一顿。

站定在溪边,她淡淡问:“事情准备的如何?”

这话像是问在空气中,突兀的没有任何的预兆,那被问的人好像也是一愣,片刻后半空中不知是哪里,有人恭敬的回答:“回王妃,咱们收到了钟苍的吩咐,所有王妃需要的咱们都已经准备好。”

这声音忽远忽近,似是在每一个地方发出,可见来人内力不浅。

冷夏动作不变,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移开半分,只定定的望着溪水里不断跳出的鱼儿,若是从极远的驻扎营地看过来,也不过以为有个小兵,正在溪边乘凉罢了。

“狂风三人呢?”

“钟默给属下传来消息,金鳞卫化整为零,从楚海由北向南的各个海岸线,分别运送硫磺回楚,咱们的暗卫堵截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被巡逻水师抓获,应该还剩下少许几个,狂风雷鸣闪电便混在其中,昨日已经进入了汴荣。”

“唔。”

她应了一声,这就是当初吩咐三人所做的事,这么看来还算顺利,也亏着东方润以自己吸引了她和战北烈的注意力,同样的,她和战北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以自己吸引了东方润的注意力,让他以为二人全力对付他,另一方面全力追拿海上的金鳞卫,势要讨回被劫走的硫磺。

自然不会想到,有三个人混在金鳞卫中,堂而皇之的进入了东楚!

甚至可以打入神秘的东楚皇室密卫的——内部!

“身份没有被揭破?”

那人犹豫了片刻,才纠结道:“暂时应该是没有的,他们易容成被抓住的三个金鳞卫的样子,如今在哪里并不知晓,只有上岸时留下了暗卫特有的记号。”

她负手而立,再多问了几句。

终于伸个懒腰,吩咐道:“辛苦了,转告钟默,待我去汴荣大概还有半月的时间。”

那暗卫似乎是不解,半天没有反应,估计在寻思着转告钟默这事有什么意义,毕竟他们在东楚消息灵便,这一路上的行程都了解的很,皆闻小王妃睿智过人,怎么干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不对,一定有深意啊……

某个不知名的暗卫,就在这深意中,想啊想,想啊想,终于想破了脑袋,悟了!

小王妃这是,要转告给爷啊!

半空中抓耳挠腮招了虱子一样,发出扑扑簌簌的声响,终于耳际传来一声恍然大悟,冷夏翻个白眼,她的确是想告诉战北烈的,倒是没有约好什么,只是想着那人应该无时无刻都在担心着他,所以嘱咐间接的钟默,让他记得时时传回去自己的消息。

而此时,她的注意力被另一件事吸引了。

真心不愿意承认,战北烈的这群暗卫,一个个身手凌厉隐匿专业其他各方面的能力也强,可这智商……

太他妈寒碜了!

这边冷夏狠狠的鄙视着,等了半响,那人竟然还没走。

老长老长的时间过后,一声纠结的哀怨的疑问,传了过来:“王妃,你刚才怎么确定属下来了?”

某个暗卫,自认自己功夫过人,尤其是面对毫无内力的小王妃,竟然连怎么被发现的都不知道,这绝对是他职业生涯上的一次巨大侮辱。

柳眉高高的挑起,冷夏慢悠悠的转过身,朝着营地晃悠去。

路过一丛丛树荫之时,忽然顿住,朝上面眨眨眼,露出两排白玉一般的晶亮牙齿,只一瞬恢复了淡然的神色。

砰!

一声巨响。

那片树荫中栽下一个暗卫,可怜巴巴五体投地。

四下里看看终于确定没引起任何的注意之后,欲哭无泪的爬了回去,亏他还自诩内力深厚轻功高绝,小王妃刚刚那一眼,明明白白的告诉他:“我不只知道你来了,我还知道你在哪。”

瞧瞧人家那淡定,瞧瞧人家那从容,瞧瞧人家那明明彪悍到变态,还丝毫没有傲娇的神色。

他这傻不拉几的行为,叫啥?

自取其辱啊!

某个暗卫自问自答,哗哗淌着两行眼泪,向着那个走远的纤细身影,飘去一个敬畏崇拜的目光,暗暗握拳,坚决完成偶像交代的任务!

转告爷,小王妃到达汴荣,大概还有半月。

初秋的汴荣又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了上次冷夏来时的繁花似锦,厚厚的落叶堆积在地面上,也没人去清扫,踩在上面发出沙沙的声响,被以文治国的东楚才子,认为是文人雅韵,小桥流水上偶尔飘落几片,便能时不时的在秋季手持折扇的白嫩书生,称颂着吟上一首悲壮的酸诗,倒也颇有意趣。

自然,这是别人认为的。

要是换了冷夏,只会翻个大大的白眼,轻叱一声:“脑子有病。”

而此时,众人方方进入到汴荣城内。

长龙样的大军队伍迈着噼里啪啦的雷霆步子,正前方东方润高骑马上,一身月白华袍,飞银绣线,熠熠生辉。身侧后方一个马位,是白裙拖曳的莲公主,高挺的背脊抚平了丝丝柔弱,多了几分英姿飒爽。

而这本应是帝王亲征,凯旋而归的阵仗,换来的则是满大街百姓抗拒的目光。

整个东楚都飘荡着一种压抑的气氛,嗡嗡的小声议论,在喧闹的长街上响起,对于站在后方的冷夏耳力,自然听的清楚之极。

“听说了没有,上一场大战,咱们输了!”

“这是和神女作对,大秦现在可是有上天保佑!”

“可怜我儿就在军中,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啊……”

愤懑有之,叹息有之,悲哀亦有之……

各种各样的负面情绪疯狂的向着大军扫荡来,冷夏勾起唇角,看着某个皇帝端坐马背依旧挺拔的背影,极是戏谑的挑了挑眉。

唔,这算不算是作茧自缚?

身边一声疑问传来:“老大,你笑啥?”

冷夏极不习惯这个叫法,奈何连续半个月的时间都没纠正过来,这三个实心眼儿的认准了一个事,那就是一个事。

她转过头,身边一侧是邓富邓贵两兄弟,比起邓富的矮矮壮壮,邓贵绝对是另一个极端,细长细长的瘦竹竿型,和孔云看上去也不遑多让,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左臂处空余大半个袖管,在秋风中飘飘摇摇。

两人的性格差不多,都是实在汉子。

而另一边,是她在东楚军营里,最早遇见的憨厚青年,张荣。

三双朴实的眼睛望过来,冷夏翻个白眼,难道要说她正在幸灾乐祸,他们皇帝的窘状么?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东方润的座下马蹄高扬,长嘶高鸣,马惊的声音直上九霄!

大军停了下来,后方的众人探头探脑。

只听远远的传来一声凄厉的痛呼:“皇上,草民恳请皇上休战!”

笑意更浓了,冷夏眯着凤眸,越过人群远远的眺望过去,看了个不亦乐乎。

那是一个年约弱冠的瘦弱青年,在头顶高高的束了个学士髻,一身儒袍一手折扇,文人才子的标准配备,他跪在地上离着马蹄不足一步,青涩的面容上写满了固执,大义凛然再次长呼:“为了东楚的江山社稷,为了东楚的百姓,草民恳请皇上休战!”

喧嚣的长街上,一瞬变的静谧窒息,连空气中都流动着不安的因素。

每一个人都紧绷着神经,紧紧的注视着分毫不敢偏,暗暗为那青年忧心。

忽然,人群中不知是谁跟着高喊一声。

“请皇上休战!”

这声音极为突兀,却让那弱冠青年神色大振,他麻溜的爬起身,纤细的身子在秋风中仿佛随时能被刮跑,稚嫩的头颅却扬的比天高!

已经出现拥护跟随的人,他也没了先前的试探性高呼,张口就是诛心之言:“草民请皇上多多三思,莫要罔顾咱们百姓的声音,执意对大秦开战!皇上是否要为了满足称霸天下的一己私欲,置东楚百姓于水火之中,置江山社稷于分崩离析!东楚千百年来的基业,就因着皇上贪婪的自私的欲望,将要毁于一旦,皇上,你一意孤行刚愎自用,如今可敢说自己俯仰无愧?”

他挺着胸膛,字字铿锵:“上无愧于朗朗青天,下无愧于泱泱百姓?”

这振振有词的一番话,一字一句刀子一般朝着东方润的心口射去,他只是轻笑一声,马上的坐姿都没改变分毫,脑后的青丝跟着悠然的晃了晃,从后方看去,只那一个背影,写意尽显。

“你又是如何认为,朕对大秦开战,就会置百姓于水火,置江山于分崩?”

见他终于说了第一句话,给予了回应,弱冠青年立马像是战斗鸡一样摆正了神色,理直气壮:“大秦的烈王妃,可是上天派来的神女,那二十字谶言上明明白白的预示着,神女将会一统四海,天意难违,皇上就是再自恃甚高,也不该妄图挑衅!”

冷夏淡淡摇了摇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在这君权至上的古代,这等激进分子……她叹了口气,已经能预料到他的下场。

青年却不自知,见东方润不言不语,神色亢奋的振臂高呼:“停战!停战!停战……”

寂静的长街上,这极具鼓动性的口号清晰的响彻,开始有百姓小声的跟着应和,声音越来越大,开口的人越来越多,那振奋激昂的呐喊仿佛要将这段时间的憋屈,一股脑的发泄出去,渐渐变成一股风暴……疯狂席卷!

“停战!”

“停战!”

“停战……”

军中的将士,不少人的脸上呈现出赞同,自然也有少许的人露出愤愤之色,比如说在东方润之后的莲公主,她在马上转头四处看着,脸色已经涨的通红。

虽然看不清东方润的脸色,不过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温润,唇角含着淡淡的笑容,狭长的眸子,应该冰寒的彻底,空蒙如雾又杀气氤氲!

冷夏在后方暗暗思忖,忽然一愣……

原来不知不觉间,在一次次尔虞我诈的对峙中,她竟了解这个对手至深!

果然,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呐喊声中,在弱冠青年已经兴奋的红光满面的神色中,一声温润的嗓音,似早春新生的清茶,悠然轻缓,却毫无例外的飘荡入了每一个人的耳畔。

“妖言惑众,午门斩首!”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所有高声呐喊的百姓,张开的口形都僵住,那振聋发聩的声音仿佛突然被掐住了脖子,没有丝毫预兆的瞬间消失,只余下一声声的回音轰轰回荡……

弱冠青年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脸白如纸,颤抖的如筛子一般,还在极力的镇定着神色,高高的仰着头颅:“斩……斩首……我犯了什么罪?你……不怕东楚万千才子的口诛笔伐么!”

东楚以文治国,刑罚并不苛刻,言论也极为自由。

如此养成了这满城街的一干酸儒们,有事没事吟吟诗作作对,操着一口之乎者也谈论谈论天下大势,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在酒楼里那二十谶言,最先从东楚流传了出来,若是别国的百姓得知这样的晴天霹雳,没有哪个敢当众高谈阔论,偷着摸着聚上一堆说上两句,都要提心吊胆。

而汴荣这闻名天下的“文人之都”,亦是一把双刃剑,上位者以才子冠绝天下为傲,同时也为之头疼,这些吃饱了没事干的才子们,每天就盯着上位者的功过了,一丁点的行差踏错,都会让他们双目振奋,眉目飞扬。

或口沫横飞,或游龙笔走……

东楚的这些白面书生们,也许上阵打仗并不在行,甚至连街头打个群架都不是对方的一招之合,但是论起非议君主的胆子,那绝对是一个顶俩!

口诛笔伐,一点也不夸张!

所以此时,弱冠青年虽说害怕,却不怎么相信东方润敢杀他的。

斩首已经算是这个国度最为森严的重刑,他不过吆喝了两声心里话,竟然就斩首……难道真的不怕东楚所有的才子一跃而起,每天变着花样的在茶馆说书,一连三百六十五天不带重样的唾骂他么?

想到这里,弱冠青年又有了胆气。

他刚站起身,眼前白影一闪,东方润身后飞快的冲出一人,瞬间将他撂倒在地!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人手中已经出现了一枚令牌,他大喝一声:“大秦的探子!你是奸细!”

黑色半掌大小的令牌高举过头顶,暴露在所有百姓的视线下,暗沉的材质在阳光的反射下,出现了三个金色的大字,鲜艳耀目。

烈王府!

青年惊恐的张开口,一声解释的嘶吼还没传出……

血溅当场!

砰砰连续两声巨响,此时显得那么清晰,青年的脑袋飞起和身体先后砸落地面,在地上留下道弯月痕的血泊,猩猩点点,染赤了所有人的眼睛。

这情势急转的一幕,让满街的百姓一愣一愣。

东方润自马上缓缓的转头,沿着整条长街四下里扫过一遍,温和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秦派遣了诸多奸细潜入我楚,意欲挑起我东楚内乱,让我们尚未发兵就已经自乱阵脚,其行可耻,其心可诛!但是……朕相信,我东楚子民,眼是亮的,心是明的,断不会受到奸人蛊惑,无论神女说是妖言抑或神语,只要我们万众齐心,相信不会有人能撼动我东楚半分!”

“这东楚,这天下……是朕的,也是你们的!”

一番大义凛然的瞎话,冷夏听在耳里,笑在唇边,那微微翘起的弧度,不知是讥是赞。

好一个东方润!

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的手段,运用的是淋漓尽致,这人几年不见,玩弄人心的伎俩更高一筹了,瞧瞧这信手拈来圆融自如的做派,岂是寻常人比的了的?

方才那种情势,他是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而这一招栽赃,既以雷霆之势威慑了百姓,又给了自己一个优雅的台阶,我说他是大秦的探子,他就是,不是也得是!

更何况,还证据确凿呢。

不论百姓是否相信,接下来的日子,这汴荣城内的流言蜚语,估计可以停歇一阵子了,她的一招神女让东方润无招可接,没想到这人干脆不接,以最为铁血的方式,将它压下去!

而最后这瞎话说的,更是高端。

一口一个“我们”,从头到尾和百姓站在一条线,字字句句诚恳真挚,分析着分析戳大秦一下,戳完了再退回来继续诚恳。

这一刚一柔,即便百姓的心中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此刻也已经被震慑住,甚至后面如果再有此种情况,他们还会不自觉的想一想,是否真的是大秦的奸细,在东楚挑拨离间,煽动他们。

高,实在是高!

看到这里,冷夏已经完全的失去了兴致,心里多了抹淡淡的悲凉。

她大步走上前,身后三个跟班嗖嗖跟上,在大军的队伍中穿梭着,越过一列列的士兵,停在中后方一个小头目的跟前儿,低声说了几句话,告假。

小头目看向前面远远的,腿夹马腹,正要再次启程的东方润,终于一咬牙一跺脚,答应放她偷偷离开。

临着走了,又嘱咐了一句:“皇上这日应是先回宫里,什么时候去军营还不晓得,应是差不了个两三日,你们早些回来,别给老子惹麻烦!”

冷夏一边穿出大军,一边随意的挥挥手。

大军从北门进城,穿过西门去往西郊海军衙门,东方润则是先回皇宫,就像他说的,这一两日的时间,总是有的。

而这半个月的路途,足够她在东楚的军营里,小范围的混了一个好人缘,本身她就是个没有编制的人员,即便不在若是没有人特意查问,也发现不了,若是回去就更好办,随便叫个熟悉的人做个凭证,轻而易举。

更何况此时,她的身边,还有三个正规的东楚士兵。

冷夏带着三人,门儿清的拐进一条巷子。

后方忽然有人白着脸转身干呕,一声干呕将所有怔住的百姓唤醒,有人尖叫一声蹬蹬退后,有人一屁股瘫倒在了地上,有人捂着脑袋不停颤抖,他们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觉,到底是因为这砍头的场面太过突然,还是方才跟着呐喊的人竟是别国奸细,或者心中在暗暗怀疑他们君王的栽赃嫁祸……

说不清,这些真真假假没人说的清。

回春堂。

在全城百姓都聚集到汴荣正街上的时候,回春堂内显得一片冷清,两个十四五岁的药童拎着苍蝇拍,漫天挥舞着初秋季节本也没有的苍蝇,再里面隐约可见纱帘后一个老郎中,正仰头倚着靠背,两脚搭在诊脉的桌子上,呼呼大睡的天昏地暗。

冷夏方一进门,药童顿时眼睛亮了。

蹬蹬两步冲出来,一人站在一边,点头哈腰的询问:“军爷,什么病?”

冷夏瞧着他们亮晶晶的眼睛,忽然就觉得,如果她说没病,真是太没人性了!

于是,没人性的某个女人,扬眉,微笑,依旧回:“没病。”

一个药童翻个白眼,小小声飞快的嘟囔着:“没病上药房这是脑子有病吧脑子有病也是病得治!”说完转个身继续挥苍蝇去了,另一个不信邪的盯着她看了半响,郑重嘱咐:“军爷,可不能讳疾忌医啊!”

那架势,仿佛她没病也要给整出点病来。

身边的邓富扯扯她袖子,叽叽咕咕凑上来:“老大,这就是你以前学徒的药房?这里的人……”

他指指脑子,不言而喻,还没见过这么神神叨叨的药童,好像人不生点病给他们点事干,那大罪简直堪比宰了他们媳妇干了他们爹妈。

再者,还有见到当兵的,是这态度的?

“吆喝,怎么说话哪!”药童大喝一声,眼中刷刷放光,一把丢掉苍蝇拍,撸起袖子就冲了上来,一副“他妈的老子闲了这么久终于有不怕死的上门来被老子揍了”的神情。

自然,这是冷夏看出来的,而在身后那三人看来,这药童细胳膊细腿儿的,简直找死。

邓富虎躯一震,呼哧呼哧喘着大气,粗壮的胳膊已经抡的滚圆砸了过去,自从参了军以后,但凡出来谁人看见这身军服,不得点头哈阿谀奉承着,现在的医馆,咋变的这么横了!

就在这矮壮军爷和瘦弱药童,即将亲密接触的一瞬……

他们的身上,出现了两只白皙的手。

一只抵着药童的脑门,一只捏住邓富的手腕,这柔柔弱弱的两只小手,竟是含着力拔千钧的气势,让两人离着毫厘之差,再也动不了分毫!

药童的眼睛变了。

邓富的脸色变了。

回春堂内的另一个药童,亦是呼的一下站了起来,身上的气息缓缓上升,摆出最佳的攻击准备,哪里还有进门时那撒泼打诨的模样,而后面跟着的邓贵和张荣,也感觉出了几分诡异的气氛,连呼吸都放缓了几分。

他们都不是傻子,将不解的怀疑的谨慎的目光,齐齐投向了冷夏。

高手!

冷夏悠然松开手,看向俩神色凝重的药童,早在进门她就发现这两人气息绵长下盘稳健步子却轻盈,明显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物,不由得,她再次叹气一声,咋战北烈的暗卫,一个个都这二百五德行呢……

败笔啊败笔!

一边叹息着,嫌弃的瞥了俩药童一眼,一边在他们谨慎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拉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吩咐:“把钟默给我找来。”

两人一愣,能说出这名字,已经足以可见,这是自己人。

忽然,想起了前几日他们沉稳淡定少言寡语的师傅,难得开声吩咐的一句话:“别怪师傅没提醒你们,若是有个极彪悍的女人,或者也可能是男人来这里,若是你们招待不好,以后就去青龙寺喂海龟吧……”

当时他们的注意力,只放在了海龟,青龙寺那只巨大的海龟,虽然被认为是神迹没人敢不敬,依然被供奉在了神台上,不过每一个东楚人的心里,估计都恨不得把它给炖了!

丫壳上写啥不好,写个四海归一,先给了东楚一希望,再一盆冷水泼下来。

太贱了!

这极大的希望之后,得到的不是失望,而是绝望。

而此时,他们顿时想起了那句话的重点:彪悍!

两人琢磨着这个词,看着这轻飘飘制住其中一人,然后即便知道这是暗卫的总部,后院里说不准就有几十个人的情况下,依然大爷一样坐了下来的新兵,这会儿正不客气的给自己倒了杯茶,勉勉强强喝了一口还嫌弃的一皱眉,吩咐起他们来跟使唤奴才似的。

妈的!

彪悍,没跑了!

俩人顿时咧开大嘴,露出何止八颗白的晃眼的牙齿,那变脸跟变天似的,一瞬又恢复了开始的不着调,狗腿道:“官爷,稍等,稍等,小的这就去。”

那人“咻”的去了,另一人更是“咻咻咻”在医馆内移动着,把目瞪口呆的邓富三人,给一人拉到了一把椅子上,端茶倒水好不体贴,那标准的微笑看的三人下巴砰砰落地。

药童极自觉的,给他们合上下巴,拿着苍蝇拍扇着凉风,笑眯眯问:“官爷,还热不?”

啪!

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冷夏无语的磨了磨牙,丢人,丢人啊!

还是钟默比较淡定,缓缓的走出来目不斜视,直接无视了他两个虎了吧唧的徒弟,沉稳的面容上五官平平,一身气质显得少许古板,他走到冷夏近前,二话不说行了一个大礼,恭敬道:“属下参见王妃!”

砰砰砰砰砰!

这次是五个下巴一起砸下去。

两个药童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竟然就是所有暗卫口中,那被封为偶像的小王妃,那个五国中流传在所有人的口里的神话。

而邓富三人,就更是想不到了,即便方才看到冷夏的身手,他们已经怀疑了她的身份,可是给他们二十个胆子,也不敢往大秦烈王妃,西卫女皇,神女的身份上靠啊!

三人的脸可谓变幻迅速,由惊恐到不敢置信再到敬佩膜拜外加嘴角抽搐。

这这这……

西卫女皇不是跟着大秦的战船走了么?

竟然就混在他们的军营里,和他们一路同行半月之久,忽悠的一军营的人称兄道弟……

这消息,简直比女皇是男人还要惊悚啊!

瞧着不可置信望过来的目光,冷夏摸摸鼻子,无语的想着,如今的西卫女皇可不就是个男人么,慕大神医假扮的。

一瞬的时间,三人的神色变的复杂无比,眸子里有抗拒有担忧也有几分挣扎……

钟默原以为冷夏带着他们来,该是对他们放心才是,此时忽然见到这样的神色,顿时明白了几分,大手移到腰间的剑柄上,朝着冷夏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那意思:杀?

冷夏翻个白眼,这人在上次来东楚,曾见过一次。

沉稳少言,做事可靠,在战北烈的暗卫中还算正常的一个,然而唯一的一点暴露了这厮的本性,丫就是个战争贩子,武斗狂人!

一见到战北烈顿时那双古板的眼睛放出了光,明明打不过屡上屡败,被战北烈修理的一身伤,偏偏下一次看着立马原地满血满状态复活了,打了鸡血一样的冲上去……

对于这种武术方面的执着,冷夏很是匪夷所思。

钟默失望的收回手。

冷夏看向三人,理解的很,毕竟他们是东楚的人,在这里土生土长对于这个国度有着深厚的感情,即便如今已经对东方润失望,同样的祈求和平,但归根究底她是敌国的女皇。

张荣比较单纯。

他哆嗦着腿肚子,试探性的小声问:“凌……女……女……大秦和东楚……能不能……”

冷夏轻笑一声,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摇摇头道:“战争到了如今这个层面,已经不是和解就可以解决的了,大秦和东楚势必有一方要归入对方的领土,我相信这胜利的一方,属于大秦。”

三人讷讷不能言,她说的没错,照着如今这个架势,大秦的胜算是要高一些。

邓贵不自觉的抓着左边空空的袖子,“不过,即便胜,也该是惨胜啊!”

凤眸中一丝傲然的猖狂划过,冷夏搁下手中的茶盏,回的铿锵而笃定:“所以,我来了!”

三人也大概能想的到,她来到东楚不可能是去军营看看风景那么简单,想必有着其他的目的,可是这些已经不是他们这种见闻狭隘的小兵可以理解的了,从另一个方面说,其实东楚改了谁的姓,对他们的意义并不大,如果她的到来可以让战争平息,这片繁荣富饶的土地没有战火侵蚀,他们可以安心回家和亲人团聚,那么这国度……

姓东方还是姓战,又有什么分别呢?

三人不自觉的相信了冷夏,如果是开始有人说西卫的女皇亲手为不起眼的小兵截肢,忍着他满身的腐臭和喷的满头满脸的鲜血,他们肯定嗤之以鼻,搭着那人的肩鄙夷一句:“哥们,傻了吧?”

可是如今,这半月的相处即便不长,也足够看清一个人的心,是正是邪,是红是黑,是冷是热。

如果东楚必须易主,那么由这样的人接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他们下定了决心,要对冷夏赌咒发誓绝不说出去的时候,对面的女人已经微微一笑,轻飘飘的嗓音传了过来:“唔,就算想说出去也没事,没见他腰上那把剑,已经拔出来半截了么?”

钟默再次摸上剑柄的手,顿时收了回去。

三人欲哭无泪,尤其是邓富想起了马车上的那一幕,某个女人屁股后面的大尾巴,已经悔的肠子都青了,让你说什么“上刀山下火海我是你孙子”,这嘴一贱起来,真是拦都拦不住啊!

不过开始那沉闷的气氛,也因着一番调侃,恢复到了先前,冷夏一路上并没有刻意的伪装自己,和他们相处起来也是真实的性子,所以不管是西卫女皇,还是他们老大,如今看来,都是一样的。

冷夏点点头,起身大步朝着内室走去。

后面钟默不舍的再摸了摸剑柄,想到听说小王妃的身手也是过人的很,忽然眼中再次迸发出了热情,跟了上去。

背后那火一般的滚烫目光,冷夏自然感觉的到,翻个白眼全然无视。

直到走进了一间隐秘的书房,她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其内空间并不大,也空旷的很,很符合钟默的性格,除了一桌两椅之外,只剩下满墙悬挂的十八般兵器,最尽头一个巨大的书架,一摞摞一排排尽是关于武学的书。

不愧是五国暗卫据点的统领中,武功最高的。

冷夏走到最后,随手抽出一本来翻着,问道:“最近如何,说说吧。”

她一路混在东楚的军营里,怕被东方润和他身边的金鳞卫发现,也不方便发送消息,这一路来可谓是闭塞的很,只有一次和某个躲在树上的暗卫交谈过几句,偏偏那人也二百五的很……

说到正事,钟默忍痛将心里跃跃欲试的切磋欲给拍扁了。

恢复了古板的神色,他一板一眼道:“爷已经回到东祈渡,接手了那边的战事,因为前几日东楚的兵力不足,爷连连胜了几场,想必过几日东方润便会带着十万大军,再次出发了。”

柳眉高高的飞起,孺子可教,知道第一个先说战北烈的事。

“还有狂风三人前日留下了暗卫独有的标记,属下循路而去,收到了他们的手书。金鳞卫的训练极为残酷,和咱们这些暗卫不同,他们是同袍相杀优胜劣汰的方式,活下来的就成了真正的金鳞卫,而每一年都会有一个考核,选出几个特定的人去偷袭,生死由命。也因着这样残酷的训练方式,每个人之间互相防备少有联系,三人倒也没被发现出异样。”

冷夏点点头,对于这种东西了解的很。

现代的杀手训练,几乎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虽然残酷,但是效果惊人。将书搁置回去,她伸个懒腰把自己抛进大椅里,撇嘴道:“是怕手下之间拉党结派,这种训练能将忠心度提升到最高。”

“是,不止这样,应该还有药物上的控制,他们对东方润绝对的忠心,再加上每一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即便是咱们暗卫对上了,如果一对一的话……胜负也只是参半。”说到这里,钟默的神色带着点打不过对方的不爽,又带点将要遇到对手的兴奋,接着道:“除去海战和炸弹之外,金鳞卫可以算是东方润最大的依仗!”

“查到多少线索?”

淡淡问了一句,她闭上眼睛小憩片刻。

当初战北烈曾说,金鳞卫是东楚的最高机密,即便是他也没有查到具体的人数,住处,集合地点……

钟默从桌案上,取出一份手绘的地图,画的极是潦草想必时间有限,不过该看的都能看清,他指着一处道:“金鳞卫总数不明,据狂风的回报,大致在七八百之间,每一个队伍的人分散在东楚的各个地方,不好打探,但是他们的集合地点就在这里……只是大部分的情况下,金鳞卫并未全员出动,一个小分队足以解决平常的任务。”

冷夏掀起眼皮:“南郊乱葬岗?”

缓缓的摩挲着下巴,凤眸眯成了一条线,冷夏慢悠悠的道:“若是有一次大的行动,让金鳞卫齐齐聚集,便能一网打尽!”

钟默有点莫名其妙。

他嘴皮子抖了抖,金鳞卫自东楚开国就有,这千年的时间从来没听说被一网打尽过,小王妃这话说的也太过猖狂了,仿佛把金鳞卫给撂倒,就跟喝水吃饭一样容易……

冷夏看出他的疑虑,唇角勾起个狂妄的弧度,娓娓道来:“金鳞卫的强,强于它的神秘,没有人知道具体的信息,自然对它抱有一种莫测的心理,而咱们费了这么多的心思,终于让狂风三人打入了金鳞卫的内部,钟默,古往今来,可还有人得到了这么详尽的信息?”

钟默沉吟一番,点点头道:“可是什么样的行动才会让他们全员出动?即便是真的所有人齐齐聚集,七八百人的金鳞卫……”

对东楚的暗卫据点每一个城镇加起来一共不足两百的人来说,这简直就是异想天开,总不至于所有的金鳞卫站着不动,组着团儿让人杀吧?

当然,后面这句,他咽下去了。

冷夏轻笑一声,也不在意:“金鳞卫忠于玉玺,忠于东方润,那如果在他前线作战的期间,朝中却出现了无法估料的局面,比如内乱,比如勾结大秦的叛徒……”

看着钟默沉思的神色,她随手将地图给合上,一边大步朝外走去,一边将阴丝丝的叹息飘过去:“炸弹这东西,有一点好啊,成捆成捆的丢过去,管他妖魔神佛……集体玩完!”

钟默一个趔趄,差点栽到桌案上。

他的眼睛怔怔的望着已经走远的女子身影,对于这除去武学之外一向沉稳淡定的人来说,此时的神色之灼热,估计要是战北烈在身边,能恨不得把他给灭了!

说不上是崇敬佩服还是膜拜,钟默激动的攥着拳,成捆成捆的炸弹丢下去,别说是反抗了,说不定还没反应过来,就要灰飞烟灭。

还真是组着团儿让人杀啊!

三日后,东方润回到军营,带着十万大军,奔赴楚海前线。

西郊军营里,则留下了十万军驻守,就像冷夏开始说的,她没有编制,即便不回去也不会有人发现,而回去了在军营中熟人众多,亦是有迹可循。

所以东方润前脚刚走,某个女人带着三个老老实实的小跟班,大摇大摆的回到了军营。

同时跟她一块儿去的,还有以为不速之客——太后。

早在多日之前,太后就收到贴身太监娄海的密信,其内满满的一张蝇头小楷,字句含泪,字句心酸,字句站在她的角度鸣不平,林林总总声泪俱下的指控,皆是莲公主忘恩负义忘本忘祖,她和东方润母子情深却被横插一脚,以至于如今这亲生的儿子只信任那劳什子公主,却将这亲娘格挡在了心门之外。

娄海在她身边三十多年,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里面什么话该信,什么话不信,她心里明镜似的。

但是即便如此,这真假参半的一封密信,依然令太后的心里意难平,莲公主不论有没有横插一脚,挑拨离间,在保住了性命之后不来请安是事实;秦楚大战那么大的事,东方润连续失踪三月之久,她这亲娘内里的情况分毫不知,也是事实;而那莲公主却在军营中一呆数月,暗暗和东方润策划着不知什么,更是事实!

于是,太后眉头一皱,开始了等的日子。

在皇宫中活了这许多年的女人,能生出东方润的女人,想也不是个善男信女,她尚有理智,一直等到东方润带着大军出航前线,才携了个年老的嬷嬷换了华贵的便装,一路低调的到了军营。

没成想,得到的却是莲公主在禁地的消息。

军营里什么时候有了个禁地,她是不知道的,不过只听这禁,就不是一般人能进去,守门的将士斗着胆子应是把她拦下,一口一个皇上吩咐有理有据。她顾忌东方润,当下只得打道回宫。

白跑一趟不说,心里的怀疑更是重了,尤其娄海跟着大军前往落峰关,如今大军已经回来了多日,他却失了消息。

整整半个月之久,莲公主从未出过那门一趟,禁地就仿佛一个人为的保护铠,将那女人牢牢的圈护在内。

娄海杳无音信,禁地欲往而不得,太后在这一次次的失望中,终于拍案而起:“好一个禁地,今天哀家就要去看看,那莲儿到底在里面做什么,连续半月竟是全不出门!”

身后老嬷嬷面上一喜:“太后娘娘,您早就该硬起来了,您是皇上的生母,哪怕那禁地您硬闯进去,那些个奴才还敢拦不成?就算皇上回来了,也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您生气……老奴这些日子看您这委屈,可是揪心的难受!”

太后凤袍加身,车辇开道,左右宫女太监一行十六人,其后大内侍卫一队两百人,就这么浩浩荡荡的摆开了阵势,一路从皇宫招摇过市前往军营,但凡路上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太后要前去海军衙门,视察了。

她不相信,这样的阵势摆开,那些守门的奴才,还敢下她的面子,她更不相信,这样的威仪会镇不住军营里那些乡巴佬!

太后没想到,还真是镇不住……

在海军衙门的大门口,人家就说了:“请太后下辇,步行而入。”

她刚想怒斥几句,人家又说了:“营中不得骑马不得乘车,这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便是圣上在这里,也是身体力行从不坐辇的。”

好,她忍!

于是,摆足了派头的太后娘娘,脸上挂着最为平和的笑容,优雅的下了车辇,一步步踩着细碎的步子,朝着那所谓禁地步行而去,但凡路上所见将士,尽皆纡尊降贵含笑看着,自然,如果看不到她袖中紧紧攥着的玉拳,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

忽然,前方一人飞快狂奔,一边奔一边大吼着:“让开,给老子让开!”

若是仔细的听,那声音中含着几分颤抖,和他这话中狂妄跋扈的意思,完全不搭。

后面有人离着老远,一边追一边吼:“等老子逮着你,把你吊起来打!”

原来是军中两个小兵,嬉笑玩闹,太后刚松了一口气,只见前面那壮实之人眼见无路可逃,飞快的拐了个弯,一边回头看着后面的人,一边慌不择路的跑着,好死不死……

直直的朝着她撞过来!

轰的一下,太后连带着身边的老嬷嬷,被撞的一个趔趄,那人条件反射,一把扶住太后的手,连声问:“哎呦瞧老子莽的,你没事吧……”

直到一抬头,看清了面前人的性别年纪装束,他才呆愣着眨巴眨巴眼,触电一般的呼啦一下松开手,一蹦三丈远:“太……太……太……太后娘娘!小的……小的该死,小的……太后饶命!”

这惊叫带着颤音抖了三个弯儿,飘飘忽忽蹿上九霄。

“大胆狗奴才!”老嬷嬷费了半天劲爬起来,一看到地上跪着磕头的人,就气不打一处来,这把老骨头,这么一撞,可不得散了架:“冲撞娘娘凤体,你有几条命能赔!”

这边的动作立时招来了其他人的驻足,不少有认识这莽汉的,惋惜的窃窃私语。

“哎……可怜啊,邓富这人,莽是莽了点,可是个实在人。”

“这两兄弟一个沙场负伤,被截了一条胳膊,一个……不知道命能不能保住咯!”

“这倒霉催的,往谁身上撞不好,撞到太后了!诶?对了,那追他的人是谁,怎的不见了?”

这一说,众人才发现。

那追他的人早在看见形势不对,竟然就脚底抹油不见了影子?

顿时纷纷大骂,这什么人啊,简直是畜生!

此时,这畜生正倚在一枝粗壮的树干上,在树荫的包围中摸摸鼻子,眼中一丝小小的奸诈闪过,丁点的愧疚感都没有。

她断定了太后不会杀邓富!

那女人虽然只打过一次交道,不过已经足够了,是个极要面子又喜欢伪装和善之人,和东方润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面上温蔼谦和,内力冷厉强横,只不过东方润明显青出于蓝罢了。

果然,就见太后整了整头上的发钗,作势拦下身边破口大骂的嬷嬷,不悦道:“徐嬷嬷,这是作何,哀家何曾说过要怪罪?”

徐嬷嬷一愣,也明白太后是准备装好人,在这军营里争名声了。

她讪讪的闭了嘴,揉着老腰退到了后面,太后温婉一笑,四十余岁的年纪不说多美,那气质却是过人,纡尊降贵亲自将这抖的筛子一样直磕头的莽汉扶起来,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是军营里的随处可见的粗鲁汉子,他低垂着头不敢抬眼,脸上呈现着受宠若惊的惊惶,一身汗臭味让她微微不着痕迹的微微向后仰了仰,尤其是听着周围人的议论,想来是没有怀疑的了。

冷夏勾了勾唇,东方润的性子,果真是像极了这女人,连那多疑也是遗传自她。

一来太后曾在四年前的登基大典上,与她发生过争执,想必记忆犹新;二来也是因为这多疑,邓富就是邓富,土生土长的东楚人,军营里服兵役两年,有编制,有同袍,有亲人一个同在参军,这一切有依可循,她不怕太后去查,想来查过之后,也查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太后收回手,也收回了打量。

“念在你是为国奋战的将士,这冲撞哀家之罪,便罢了吧……”笑语中丝丝威严透了出来:“可要记得,莫要再如此莽撞,可不是什么人,都像哀家一般的。”

“是……是……太后娘娘仁慈,小的……小的……”

邓富碎碎叨叨,反过来复过去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待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太后已经走的远远,一身温婉在随行队伍的最前方,只那娇柔又威严的背影,便让人心生好感。

他擦了擦额头的大汗,送出一口气,撇嘴挠头:“都是女人,这做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你说谁?”身后有人问。

“还不是那个……”邓福一哆嗦,立马捂住嘴。

矮壮的身子一转,直接给她跪下了:“老大啊,下次这种事别让咱干了成不?”

冷夏歪着头笑眯眯,那笑容,看的邓富浑身发冷,不自觉的就朝她屁股后面瞧……

啪!

一巴掌拍在他头顶,冷夏瞪眼:“没尾巴!”

远处已经走远的女人,想是拿帕子擦了擦扶住邓富的手,一条丝帕被丢到地上,在秋风中飘飘悠悠的飞了起来。

凤眸一眯,冷夏不再逗他,脚下一转已经消失在原地,只剩一声嘱咐,轻轻传过去:“记得用我给你的东西,把手洗干净。”

再出现时,她已经捏住了那条帕子,顺手塞进衣兜里。

这可是证据,不能随便丢!

她一路跟着太后,直到走到了军营的最尽头处,忽然开始出现了不少的守卫,越往里面,就越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耳尖微动,她沉下面容,这里的明桩暗哨数不胜数,若是她贸贸然单独闯这禁地,想不被人发现,恐怕是不可能了。

冷夏脚尖一点,灵猫一样的攀上了树干,三两下之后,已经轻飘飘坐在了一根树枝上。

那边太后站在由守卫围城的人墙之前,脸色越来越冷,徐嬷嬷恶声恶气的叉腰大骂,这一骂足足骂了有半个时辰,噼里啪啦口沫横飞还不带重样的,冷夏打个哈欠,从小憩中醒来,不由得多看了那嬷嬷一眼,极是膜拜。

此时太后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点了,一张温婉的面容完全挂不住,离着这老远都能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阴郁气息。

忽然,最尽头的帐篷,厚厚的布帘被人从里面一把掀开。

不耐烦的声音问道:“吵嚷什么!”

一阵刺鼻的硝烟味从帐篷里飘出来,被秋风淡淡的带到鼻端,冷夏虚眯起眸子,透过拉开的帘子,那帐篷正中一张巨大的桌案,上面摆着一杆小秤,无数乱糟糟的纸,一小堆儿硫磺,堆成个小小的金字塔,再旁边木炭,硝石,牛皮,茅草,竹片……等等一系列制作炸弹要用到的东西。

那么炸弹……

目光落到了制作炸弹的帐篷一旁,那里有一个更大的军帐,应该不会远距离的将炸弹转移,她现做现收,那么炸弹就一定是在那个隔壁帐篷了!

莲公主似是太过专心,看到远远被守卫挡在外面的太后,一时惊诧不已:“母后?”

太后怒气昭昭,冰冷的眸子穿透过距离猛的射向她:“你还知道有哀家这个母后!哀家还以为,你这军中的大忙人早就……”

她的话倏地顿住!

太后的眼睛一凝,直勾勾的盯着帘子后面的桌案,即便离的远看不算太清晰,她也猜到了那都是些什么东西,怪不得,怪不得……

再看向莲公主的目光,已经完全的变了,如果那威力过人的炸弹,就是由她造出来的,那么润儿的重用也就说的通了,一瞬间,太后的脸上已经转了慈和的笑容,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像是怒斥,更像是宠溺:“哀家还以为,你这军中的大忙人早就不记得我这老人家了,还要哀家这大老远的,拖着把老骨头前来请你。”

莲公主站在原地,不动不言。

太后内心冷笑,面上丝毫不显,一边自然的越过守卫朝里面走,一边和络的笑着:“怎么的,母后来了喜的愣在那了?”

守卫见这架势,也不知是该拦还是放行,再见莲公主没发话,便糊里糊涂的放了进去,自然,只太后一人,那泼妇一样的徐嬷嬷等人,便被留在了外面。

太后娘娘依旧是温婉的步子,若仔细看才发现的了,那脚步比之以往快了少许,有些急不可耐,莲公主任她走到身侧,一声不语侧了侧身子,让她捂着口鼻走了进去。

随后,她也跟进去,帐帘放下。

隔绝了视线无妨,冷夏一边闭着眼睛吹着凉爽的风,一边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这个距离虽然远,却好在她耳力国人,微弱的也能听上个七八分。

帐篷内没有丝毫的声响传出,甚至连谈话都没有,四年前这两个女人,不说情深意重,最起码看上去母慈女孝,还是极和谐的,到了如今,连这表面上的做派,都已经懒的维持了。

的确如此。

里面两个女人对坐无言,一个惊叹的望着桌案上的原料,眼中不时精光闪烁,一个脸色不耐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过了半响,还是太后先行开声:“莲儿,娄海跟着你去了落峰关,这会儿你回来了,他却不见了,是否要给哀家一个解释?”

莲公主一蹙眉,他一个太监而已,难道还有人打上他的注意?

厌烦的冷笑了一声,已经断定了是太后无中生有,说不准那娄海早就回了宫,加油添醋的告告状,她来问罪却看到了这炸弹,就将娄海之事先扯出来,到了后面……

别以为她不知道,这女人动了什么样的心思。

“母后,明人不说暗话,开门见山吧。”

太后摇摇头,似乎是叹息,她想过无数种可能,却从未想过在这皇宫里,十几年不声不响可有可无的一个公主,竟然会有这样的能耐!

制作炸弹,岂不是堪比那慕容冷夏?

太后何等人也,只回忆一番东方润对她的态度和重视,和这禁地里除她之外再无帮手的情况,便明白了是这女人把配方牢牢的抓在了手中。

倏地看向她,嗓音凌厉带着命令:“交出来!”

帐外的冷夏,眼前一黑,差点从树上给歪下去。

好不容易扶住树干倚好,她无语的瞪着远方的帐篷,那太后可是连续半月已经气的没了理智,交出去?这是莲公主最大的依仗,保命的依仗,交出去焉有命在?

太后打的可是好算盘,得到了这配方的好处,何止一箭双雕。

一则,她和东方润的关系,必将改善。

二则,莲公主再无用处。

三则,也许还能用这个,控制住东方润。

冷夏不说多了解这个女人,却也明白,她和东方润如今越走越远,若是这样的恶循环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会走上母子相残的道路,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东方润和太后的性子何其相像,相依为命的两母子不知是谁影响了谁,这样的人,自私,多疑,没有安全感,控制欲强,喜欢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让一切都在心中有所规划。

而东方润的优秀,想必是太后没有料到的,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方面将她推到了后宫女人的至尊宝座上,一方面又让她的亲生儿子,再也不能为她所布,她没有大的野心,从当初登基大典就能看的出来,鄙夷冷夏牝鸡司晨,言辞间是真心的并不赞同,更加之多次要求东方润成亲,为东楚有后。

这些都能说明,这女人极为传统,从没有当女皇或是霸朝堂的心思,只是心理上的控制欲作祟,只有一个听话的儿子,才能让她得以安生。

听话的东方润?

冷夏噗嗤一声笑出来,无法想象啊!

世间最悲哀的,便是如此了吧,挨过共患难的挣扎日子,却得不到共富贵的安乐生活。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传出。

帐外的守卫齐齐一惊。

随后仿佛发现了什么皇室的隐秘一般,露出贼兮兮的表情。

他们的眼睛偷偷的朝着帐篷瞄去,心里猜测着到底是太后,还是莲公主挨了巴掌,算算那战斗力,好奇的抓心脑肝,无比期待一会儿里面走出来的人。

只这一嬉笑的时间,异状再生!

一声巨大的倒地声,合着一嗓子诧异的惊叫,同时响起!

众人也顾不得禁地不禁地了,迅速的冲进帐中:“娘娘,公主,发生了何事?”

一个个保持着前冲的姿势,手还放在腰间准备随时拔剑,忽然身体僵硬在原地,一双双眼睛睁的老大,呆愣住。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帐内所有人的视线中,太后半坐在地面,一瞬不顺的盯着自己的手掌,脸上的神色百思不得其解,似是诧异,似是不解,似是惊悚,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婉威仪,她脱口而出:“不是哀家!”

不是你,是谁?

每一个人的脑中,都浮现出了这五个大字。

他们看着地面上躺着的莲公主……的尸体,那印象中的剪水双瞳,此时静静的闭着,她就仿佛睡着了一般,看上去安详静谧,可是任谁都知道,这不是熟睡,不是昏迷,她分明脉息全无,呼吸断绝!

而那张绝美的惊人的面容,白皙的肌肤上五道细微而尖细的血痕,猩红刺目!

用脚趾甲想,也知道这就是先前那清脆的巴掌声,太后就是罪魁祸首!

一个个呆愣的人中,有人最先反应了过来,吞着口水上前一步,在她的脸上检查了一番,凝重的吐出两个字:“剧毒!”

一片沉默。

这事情的经过,他们都猜测的出,两人不知因为何事起了争执,太后趁着莲公主反应不及,一巴掌挥在她的脸上,手上或者指甲上早就啐了的剧毒,划破莲公主的皮肤,渗入了进去,当场毙命。

忽然,众人一惊,若是早就在指甲上啐了剧毒,那岂不是说明……

太后早有杀公主之心!

刷的,所有的目光,齐齐射向太后。

此时她已经平静下来,在皇宫中挣扎了小半辈子的女人,杀人这等事也不是没做过,方才的惊叫只是一时惊诧罢了。不过死了个公主,难道还要让她这太后偿命不成?

情绪整理好,她缓慢而优雅的从地上爬起,华贵的雪缎裙裾上,一只凤凰慢慢的伸展开来,象征着东楚至高无上的女人身份。

她清晰的再次重申:“不是哀家。”

守卫们面面相觑,莲公主在东楚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这整个天下会制作炸弹那东西的,也不过只有两个女人,她的死将是东楚的一个噩梦!库房中的炸弹总有用完的一天,到时候面对大秦的炸弹攻击,用刀剑拼杀的东楚能撑上一回合么?人家甚至都不用和你正面较量,隔着老远轻轻松松的玩着投掷,对方就能给轰成肉酱!

这个肉酱,毫无疑问,就是他们,就是东楚!

心中升起一阵悲哀的彷徨,仿佛前路的光明,一瞬暗了下来,随着莲公主的死,也带走了东楚的希望……

可是如今,这制作炸弹的人已经死了,就像太后想的,还能为了一个公主的死尸,给她定罪,让她偿命么?

他们苦笑着,就见太后眉头一皱,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一丝杀气划过,快速道:“军营里有一个叫邓富的人,给哀家抓过来!下毒的人就是他!”

她说的笃定,守卫也不敢怠慢,两人飞速的冲了出去。

小片刻后。

矮矮壮壮的邓富,连同他的兄长邓贵,一同被五花大绑的带进了禁地帐篷。

两人跪在地上脸色惨白,不住的颤抖着,帐内一片寂静没有丝毫的声音,可是面前高大的椅子上坐着的女人,他们是认得的,此时她没有了方才的温婉,面容严肃,眸子狠戾,直勾勾的盯着他们。

再一旁,站着数十个气息沉厚的人,无一例外,将浓重的杀气逼向他们……

两人喘不过气,汗水已经湿了军服。

终于,太后发话了:“你是什么人,为何到东楚,可是大秦的奸细,从实招来!”

两人不住的磕着头,说的话结结巴巴拌拌磕磕:“小人……小人方才冲撞了太后娘娘,娘娘饶命啊!”

眼眸一闪,守卫的视线投向太后,他们以杀气压之,这两人明显不敌,若是再重上个几分,说不准都会昏倒在这里,这样三脚猫的功夫,也会是大秦的奸细?

还有他方才说的什么,冲撞了太后……

砰!

一声巨响,太后怒极拍案,邓贵白眼一翻,吓晕了。

邓富也好不到哪里去,被这一下吓的骨头都软了,瘫倒在地上,但是心里始终记得,老大的吩咐和保证:“我保你不死!”

守卫中走出一人,探了探邓贵的脉息:“是真的晕了。”

对太后的怀疑目光,更甚了。

胆子小成这样,分明就是两个普普通通的东楚士兵,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实人。

而此时,就连太后原先的笃定,都减弱了几分,一方面早在开始的冲撞时,她就有观察过这小兵,的确没有问题,只是手上无缘无故的沾染了剧毒,她怎么也想不起,除了这小兵之外,还碰过什么,有什么样的可能下毒。

但是此时,再看这俩人的脓包样子……

太后目光闪烁,正思忖着,外面去查探两人底细的人,已经回来。

“回禀娘娘,这两人是同胞兄弟,祖籍金川邓家庄,上有一父是个猎户,其母早亡。两年前入伍参军,没有任何的前科,兄长邓贵更是在上一战中伤势严重,险些丧命,后被曹军医截肢所救。军中众多的将士都识得他们,更有几人和他俩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的确是土生土长的东楚百姓。”

简简单单几句话,将他们的身家查了个清楚明白,换句话说:没有疑点!

太后看着面前跪着的小兵,那不断的颤抖让她心烦意乱。

难道真的不是他?

“娘娘,大秦要找奸细,也不会找一个东楚农村来的乡巴佬,何况还是两个软蛋!”守卫中,有人轻嗤一声:“听说这人方才冲撞了娘娘?”

言外之意,你杀了莲公主想为自己开罪,就把罪责推给这个冲撞了你的人,在军营里当着诸多将士的面并不追究,假装大方,这会儿正好借着这个由头,将他一起惩治了,还为自己的罪行开脱,一举两得。

砰!

太后拍案而起:“大胆!”

这次,连邓富也白眼一翻,跟着晕了。

太后连最后的怀疑都消失了,厌烦的看着地上两个人,挥挥手:“拖出去。”

她揉了揉太阳穴,原本想要惩治这个目无尊卑的守卫,忽然目光掠过其它人,每一个的眼中都是怀疑,面色都是不以为然,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不愿再多说,这件事分明是有人嫁祸,在知道了莲公主制作炸弹之事后,更是将那人的目的了解了个一清二楚。

大秦的人,没跑。

只要她能查出幕后黑手,自然能为自己脱罪。

再说了,就算是无法脱罪,哪怕真的是她杀的,又如何?

太后疲惫的向着帐外走去,心里相信不论如今的关系再如何单薄,东方润也不会真的为此事降罪于她,如今他的威望已经在百姓间降到了最低,若是再降罪生母……

天理不容!

秋风萧瑟,落叶飘零。

她走出帐篷,深呼吸了一口,心底的抑郁不减反增。

她吩咐后面的众人:“莲公主的尸体,先运回皇宫冰窖妥善保存,这件事莫要声张,等到皇上回来再行定夺……皇上那里,你们看着办吧。”

帐篷内,莲公主的尸首依旧躺在地上,那绝美静谧仿佛熟睡一般。

一向孤高自诩的女人,竟是以这样的方式一命呜呼,想必莲公主的前二十年,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死法之憋屈之可笑,竟是因为一个在她眼里如蝼蚁一般的奴才的死,间接造成。

若是没有当初那一巴掌,就不会有娄海的记仇,也不会有那封添油加醋的密信,更不会有太后在娄海失踪之后,亲自前来军营问罪,从而被冷夏从第一根线牵起,层层算计,环环相扣。

一场声势浩大的太后造访,就以这样的结果草草落幕。

有人含冤莫白,有人命丧黄泉,有人虚惊一场,有人心如死灰,也有人……

算无遗策!

此时,冷夏站在堆满了炸弹的帐篷内,摸着下巴扬起个傲然的笑容。

当莲公主的死吸引了所有守卫注意的时候,她便觑准了时机摸到这禁地内,进入了这最终的目的地——炸弹仓库。

东楚的这一秋,因着某个女人的到来,注定了是一个多事之秋。

当夜,京都汴荣。

一声震天彻地的巨响,惊醒了满城熟睡的百姓,紧随而来的响声,一声紧过一声,一声响彻一声……这仿佛世界末日一般的声音,让所有人惊恐的从床上爬起来,他们衣服都顾不得穿,着了里衣狂奔出门,汴荣的城街上比起白日更加的热闹,水泄不通的百姓摩肩接踵,将目光投向了南郊乱葬岗。

那里的上空,大朵大朵令人惊骇的黑色蘑菇云,将一片天空尽数笼罩。

似火的赤红光芒不断的闪烁着,染红了一整片天地,滚滚热浪向着各个方向席卷,只一瞬的时间,这秋夜的寒凉都被晕染的燥热起来,秋风含着刺鼻的硝烟味在长街上缓缓的拂过,激的百姓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那边黑红交错的闪烁中,他们仿佛看见了……

毁灭的颜色。

轰隆!

就在南郊乱葬岗的轰鸣停息的一瞬,西郊的军营中,仿佛是要同它响应一般,同时传出一声雷鸣。

轰隆轰隆……

这次不仅仅是城内的百姓,军营中的所有人,都冲出了营帐。

有人一屁股跌倒在地上,他们惊叫:“是炸弹!”

他们遥遥看着那从来被称为禁地的方向,一片赤红的光色熊熊燃烧,火苗越燃越高,在秋风中疯狂的扫荡着,似一个噬人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将那一片禁地,尽数吞没。

转眼,已经成了废墟。

有个将领从帐篷中狂奔出门,呆呆的望着那一片血红的光芒,再看看与之交相辉映的南郊乱葬岗,一口鲜血猛的喷了出来,他跪在地上仰天痛呼:“天亡我楚!”

哭声汇聚着,似一曲悲歌长鸣:“天亡我楚!”

这一日,发生了三件事。

一个不被人所知的公主丧命,两个轰动全城的炸弹爆炸,奏响了东楚灭国的悲壮序曲。

据后世的史书记载,这一日的七天前,东楚皇室密卫金鳞卫,收到消息:麓州知府江兆林的山中别院,连续三日传出士兵训练的声响,疑似豢养私兵。

当日,金鳞卫派出百人前往麓州,于江知府的别院处进行打探,竟被大秦的两百暗卫埋伏突袭,百人中只有三人负伤逃走,将江兆林勾结大秦的消息报回总部,言说私兵属实,足有万人。

一场平息内乱的行动提上日程。

金鳞卫所属尽皆收到集合的消息,于当夜一个不少,集合南郊乱葬岗。

一夜之间,东楚自开国伊始便神秘存在的一个神话——金鳞卫,被尽数剿灭!

一夜之间,东楚秘密研制多年终于得以成功的倚仗——炸弹,从此化为乌有!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一个女人,慕容冷夏!

此时,冷夏从一片阴影中走出,将那一片黑云缭绕,万丈红光,尽数抛在身后,她遥遥望向大秦的方向,唇角扬起,浅浅呢喃:“男人,我成功了。”

她相信,在不远的将来,东楚必将由他的男人,一手接过。

她缓缓的走入黑夜,很快,纤细笔直的背脊,消失在悲痛呜呜的夜色中……

冷夏并不知道,这个不远的将来,其实还不到一月之久,即便东楚在这一日之后,依然苟延残喘了接近一月的时间,然而后来的史学家们,始终坚持认为,这一天,才是东楚灭国的真正根源。

史称:祭楚日。

大半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自那一日之后,东楚陷入了一种死气弥漫的压抑之中。

与之相反的,是一派悠闲惬意的冷夏。

她来东楚所做的事已经完成,消灭金鳞卫,毁灭炸弹,这两样可以说是东方润的左膀右臂,在全国百姓呼唤着停战的时候,他依旧一意孤行的倚仗,便是如此。而她的一招釜底抽薪,将东方润的两臂尽断,更加东楚的士气将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低谷。

若是这都搞不定东楚,那大秦战神真的可以去打酱油了。

夜间,冷夏从睡梦中醒来。

外间的曹军医听见声响,摇摇头叹气:“你这黑白颠倒的日子,过的倒是逍遥。”

她翻个白眼,坚决认为,这是嫉妒!

这深秋的天已经渐渐冷了,穿上军服,她晃悠到外间,方桌上摆着一小盘清淡的小菜,外加一个馒头,心间一暖,就见床榻上的曹军医睁开苍老的眼睛,神色复杂的看了她半响,缓慢道:“皇上已经回来了。”

柳眉皱起,她点点头,估计是今日白天回来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过的是白天睡觉,晚上放风的日子,按照她的猜测,东方润想必已经知道了她在这里,必定会在东楚的每一个城镇设下关卡,全力缉捕。

而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他应该不会想到,在干完了这两票买卖之后,她非但不带着手下脚底抹油,反倒在军营里继续安安稳稳的住了下来。

曹军医曾多次对着她欲言又止,想来这善良的老人早已经猜到,这些事就是她干的,但是他不问出口,给了她一个可以藏身的庇护所,对于此,冷夏感激也感动。

不过即便如此,她也不敢在白天人多的时候出门,天知道那人会不会心血来潮,在军营里来一次全面检查,于是只有等所有的人都睡熟了,她才有机会出去溜达溜达。

就比如此时,用完了曹军医给她留的晚膳,她漫步在静谧的军营中。

夜色清冷,寒蝉凄切。

今夜的天色比之前几日还要暗沉,月亮隐没在乌云中,星子黯淡无光,偌大的军营中只有微弱到可以忽略的光亮,这个时间将士已经全部熟睡了,偶有浅浅的鼾声绵绵响起。

深秋的风变的有些刺骨,她将军服的领子拢了拢,把手缩进了袖子里。

脚下一转,眸子晶晶亮的潜入一个帐篷,不一会儿,她提着个酒壶钻了出来,仰头喝下一口,烈酒顺着喉咙灌入肺腑,顿时四肢百骸都暖融非常。

走一步,喝一口,冷夏惬意无比。

拐过一个弯路,她的步子骤然顿住!

望着远处石墩上的一个背影,心中的三字经疯狂的飙了出来,没这么巧吧?

那一身月白的男子,随意的坐在石墩上,乌发散开落在脑后,一手提着酒壶仰天猛往嘴里倒,留给她一个风流旖旎的背影,但是冷夏现在只想骂娘,那不是东方润,又是谁?

呼吸放缓,她一点一点的向后退着。

“什么人?”

东方润霍然回头,踉跄了一下稳住石墩上的身形,眯起眸子朝着这边看来。

冷夏一怔,此时的东方润和她印象中的全然不同。

那张笔墨难及的面容上,透着淡淡的嫣红,眸子迷离没有焦距,仿佛看在她脸上,又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后面,坐在石墩上的身子微微摇晃着,连着发丝也跟着摆动,他忽然笑了,不同于以往永远勾在唇角的温润弧度,竟笑的有些……傻。

只是这傻,难得真实。

即便知道不应该,冷夏还是翻了个白眼。

城府深沉堪比狐狸,手段毒辣胜似孤狼的东方润,竟然也有让她觉得傻的一日,今天这一番险遇,也算值回票价!

对面的男人依旧笑着,狭长微挑若柳丝的眸子,现出了丝丝笑纹,很明显他已经醉了,但是醉到什么程度还不确定,如今借着夜色昏暗,他尚且看不清楚自己的脸,冷夏心念电转,和他隔着远远的距离,思忖着如何撤退。

忽然,东方润变的严肃,眯起眸子紧紧的盯着她。

冷夏不动,见他呼的站了起来,摇晃了两下后慢吞吞的道:“你这小兵,竟然偷酒喝!”

松了一口气,她微微低头,将嗓音压的沉沉:“参……参见皇上……小人打扰了皇上的雅……雅兴,这……这就走!”

说完,她迅速转身,向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

“站住!”

冷夏装没听见。

“朕叫你站住!”

继续没听见,步子再快了几分。

身后一阵狂风拂来,冷夏在心里破口大骂,妈的连站都站不住了,还飞?

馥郁的酒香临近,一只修长的手落在肩头,东方润五指成爪抓住她的肩头,冷夏眸子一闪,借着他的力道猛的向前趔趄一下,一头栽进土地里,上方响起熟悉的嗓音,拖着长长的酒醉调子:“你这小胳膊小腿,一碰就倒,还当兵。”

冷夏呐呐应是,手脚并用狼狈的爬起来,已经满头满脸的土灰。

这样应该认不住来了。

东方润盯着她,皱起眉头:“朕叫你,你还跑?”

“回……回皇上,小人……小人没听见。”

“少给朕装出这副样子,一个胆敢大半夜偷酒喝的兵,胆量就只有这么一点?”

冷夏蹙了蹙眉,到底醉没醉?

她正思索着要如何回答,东方润已经善解人意的替她答了,他嗤笑一声,脚下歪歪扭扭:“一个个见到朕,都是这副熊包样,装给谁看呢。”

他摇摇晃晃的走上来,忽然抬起胳膊,就在冷夏浑身绷紧准备随时攻击的时候,这只胳膊懒洋洋的落到了她的肩头,东方润哥俩好的勾住她的肩,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带着她朝着方才那石墩走去。

冷夏此时已经不想走了。

东方润的功夫有多高,她并不确定,大抵是比战北烈要弱一些的,但是没有内力的她要杀他,依然要费些功夫,像今天这种机会不知什么时候还会有,若是刚才离着尚远,她还没有这想法,毕竟即便他喝醉了,身边也还隐藏着暗卫,可是现在这样的距离,只要觑准了机会……

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收了!

两人晃悠到石墩前,东方润向后一仰,躺倒在上面,月白袍子料子极好,这样也没出现褶皱,好像这个人从来都是温润如玉,即便这么醉鬼一样的躺着,亦是写尽风流。

他仰头灌了一口酒,冷夏也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一时默默无语。

过了不知有多久,东方润忽然启唇,嗓音温软像是呢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她来了……朕知道她来了……这等惊天之事只有她才干的出来,拔除朕的羽翼,斩断朕的臂膀……釜底抽薪,朕应该有所察觉的,明明有两次那般莫名其妙的危险直觉……第一次尚且解释为错觉,第二次……”

他眯起眸子,其内一片让人望之生寒的冷意,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模糊期许。

冷夏转开眼,沉默以对。

她能感觉的出,今日的东方润,身上有着不自觉的消极。

仿佛也没准备让她搭话,他兀自说着。

“朕的今天,都是从兄弟姐妹中厮杀出来的,从一个人人忽视的闲散皇子,到在东楚一手遮天!”他举起手臂,修长的手掌挡住视线,轻笑中含着几分无奈:“凭什么他自出生就拥有一切……朕就是弑兄杀父,他就是兄友弟恭……十五岁退北燕,十六岁战东楚,十八岁入南韩,二十岁胜西卫,这之间大大小小的战役,无往不利,好一个战绩辉煌的大秦战神!”

“他什么都有了,连那样的女人也倾心于他……”

这一句说的极轻,语声中有着难掩的落寞,冷夏伸长了耳朵,才听了个模糊。

他哈哈大笑起来:“朕将他当做对手的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朕是什么人,等到朕有足够的实力和他一较高下的时候,他又有了那个女人相助,母妃说的没错,这就是命!”

冷夏注意到,他说的是母妃,而非母后。

她随口应道:“太后?”

东方润皱了皱眉,似是极不习惯,在说话的时候有人插嘴。

“太后?朕只有母妃。”青丝如瀑散在石墩上,拖曳在地面似上好的绸缎,他仰着头,嗤笑一声:“朕的母妃,在变成太后的时候,已然不见了。”

就是现在!

素手成刀正要伸出,忽然东方润眼角一滴眼泪落下,冷夏一个愣怔,不自觉的捏住手,只这一个闪神的功夫,最佳的时机已经过去,他坐了起来。

他仰头将坛中的酒液,一股脑的灌了下去,而后猛力砸向地面!

砰!

一声巨响,响彻在这寂静的夜里,四散的碎片在地面上刮起一点星火,带着森然的寂寥。

他转过脸,一眨不眨的盯着她,依旧是没有焦距的目光,可是冷夏看到了杀意!

那醉态迷蒙的狭长眸子中,森然的杀气氤氲不散,是了,东方润这样的人,哪怕有一丁点的清醒,都不会允许别人窥探他的心思,他只是想有个人相陪饮酒,恐怕早在吐露之初,就有了这个想法。

灭口的想法!

冷夏岿然不动,心下却笑了,即便是醉酒中的东方润,也会把自己的退路铺好。

她抬起头,不再掩饰自己,凤眸中同样的杀气腾腾……

既然这样,只好杀出去了!

两个同样想杀对方的人,相对而立,忽然一声苍老的高唤,突兀的响起。

“小凌……”

是曹军医。

他迈着不怎么麻利的步子,缓缓的向着这边走来,夜色浓郁一片漆黑中,直到走近了才认出了她对面的男人,颤巍巍赶紧跪下:“老朽参见皇上。”

他悄悄的掀起眼皮,投向冷夏的目光,含着深深的担忧。

心间一股暖意涌来,冷夏微微牵起了唇,就见东方润眼中的杀气散了,他自嘲一般的轻笑一声,如叹息样的语声极轻:“罢了。”

忽然,一条黑色的影子落了下来,对他耳语了一句。

东方润的身体微微晃了晃,双拳在身侧攥起,他闭上眼,良久良久……

转身大步离去。

略显纤瘦的背脊挺拔笔直,月白衣袍在寒风中翻飞,猎猎作响,他一步一步隐入夜色中。

冷夏想,他同时隐去的,还有这一生的亲情。

方才那句话,她听的清清楚楚:“主子,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太后被送去水月庵了。”

不自觉的,她的目光转向石墩下的泥土,那滴眼泪落到了进去,很快晕染消失,仿佛从没出现过一般,也仿佛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在这深秋的寒凉中,有过那一瞬的落寞……

冷夏不由得想起了两人的初遇。

那灰扑扑的巷子尽头,不起眼的小酒馆,东方润句句锋芒,以酒喻战,那豪气俾睨的语气,毫不掩饰心中的狂傲:五国天下,他要了!

而今日,同是饮酒,不同滋味。

冷夏并不知道,东方润今早回楚,第一件事就是进了皇宫。

对于莲公主一事,他和太后起了争执,最终拂袖而去。到了晚上,一碗参汤从皇宫中送来,熟悉的味道不由让他想到了当年落魄的时候,母妃将每年分到的最为次级的人参,当成宝精心熬制整夜的那段日子,那时的母妃笑的温软而真实,她说:“润儿,咱母子俩一定不会倒下,总有傲视这皇宫的一日!”

那段在泥泞中扶持挣扎的日子,才是他心底最为珍惜的回忆。

母子俩,心有彼此。

看着桌案上那热气袅袅的参汤,东方润心暖之余,竟生出了怀疑的心思,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他为自己的猜疑悲哀,然而片刻的时间后,这悲哀尽数转变为森凉,太医的查验有了结果,参汤中,含有东楚皇室秘药,桎傀。

他忽然觉得冷,这药他再熟悉不过,无色无味,中毒后没有丝毫征兆,若不切脉诊断仅从面色看不出任何迹象,每三月服用一次解药,一旦停药,半月后声息断绝。

当初用来控制大秦官员的,便是这个。

东方润了解她,也了解她用这药的意思,不过是给自己留下条退路,她应该还计划好了,以后每隔三个月把解药偷偷加在膳食里,只要每三月服用一次解药,对他的健康没有任何的影响。

他一日没有除去她之心,这个药一日都不会被用上,然而如果有了这一日,那么这桎傀,就是她的筹码。

想着登基之后的这些日子,两人背道而驰,一点一点走的越来越远,东方润不由的笑了,笑的凄苦,她终是开始防范他了。

在大帐中坐了两个时辰,他一动不动,终于做出了决定。

就这样吧,这一生,两两不相见,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而此时,冷夏对于这些全不知晓。

她望着身前的曹军医,眸子里的担忧还没褪去,想必是见她太久没回,只披了件军服就找了出来,花白的胡子在寒风中颤巍巍飘摇,她将自己的军服脱了下来,搭在曹军医佝偻的背上。

曹军医笑呵呵的点点头,也不推辞。

冷夏穿着单薄的衣服,风一吹来,冷的跳脚,她哈出一口白气,手掌来回搓着,笑道:“回去?”

“走,回去!”

一老一少,一个慢吞吞,一个蹦蹦跳,浓浓的温情萦绕着,相携朝着帐篷的方向,缓缓走去。

同样的一个夜晚,同样的秋风凛冽。

有人斩断亲情从此心硬如铁,有人收获温情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们曾经擦肩而过,而后分道扬镳,渐行渐远……

翌日。

邓富带来了一个惊天噩耗。

冷夏怔怔的站在原地,脸上一瞬失了血色,如坠冰窖。

忽然,她笑起来,一拳捶在邓富肩头,冰冷的嗓音却绝对说明了她此刻的心情,并非玩闹:“你最好告诉我,你是开玩笑的。”

邓富吞了吞口水,弱弱道:“老大,你……你没事吧?”

只这反应,冷夏已经确定。

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发出乱麻一般的嗡嗡声,看着邓富双唇开合,却听不清他的话,她晃了晃摇摇欲坠,从来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冷夏,忽然踉跄着夺门而出!

朝着军营大门狂奔而去,一路撞倒无数的人,她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顾,脑中失去了一切的思想,只疯狂的向着回春堂跑去,她要确定,要找钟默确定。

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

“老大,你先有个心理准备……”

“东楚和大秦的一战中,炸弹在两边漫天飞,那时的场面已经很混乱了,不知道为何……小王爷竟会出现在战船上,好像是偷偷跑上了上去,正巧一颗炸弹飞向他身边,烈……烈王扑了过去,炸弹正好爆炸……小王爷被他死死的护在怀里,并没受伤,而他……他自己……当时场面极为混乱,东楚这边看到有人惊叫,然后大秦立即收兵返航,据说……”

“据说烈王深受重伤,在军营中重度昏迷了三天三夜,这之间大秦一直节节败退,士气低迷,还曾远远的听见过大秦那边传来的哭声,后来……后来皇上忽然收到传书,立即就带着大军回了来,到后面烈王的伤势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邓富的话在脑中轰轰回荡着……

深受重伤……

重度昏迷……

三天三夜……

不得而知……

她疯狂的跑着,秋风呼啸在身上脸上,刀割一般的疼,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炸弹的威力,当初在北燕的地下皇陵里,战北烈护着自己及时飞开,依然被余波烧伤了一整片背部,甚至被那威力震到内伤,而这次,炸弹正巧在身边爆炸……

一股透骨的冰冷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将她四肢百骸全部冻僵。

这才秋季啊,怎么这么冷……

这从军营到回春堂的半个时辰里,冷夏仿佛跑了一个世纪之久,空气中一片湿漉漉的,阴冷的仿佛水汽都会凝结,这阴冷钻入她的皮肤,钻进她的心里,像是被一把攥住了心脏,她喘不动气,无法呼吸,只有双腿还在机械的运转着。

远远的看见回春堂的招牌,她脚下一软,停了下来。

回春堂,歇业了。

木门牢牢的关着,这说明了什么,冷夏不敢想,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然胆怯了,杀手之王生平第一次胆怯!

对着半空深呼吸,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缓慢的朝着回春堂走去。

绕过后巷,枯黄的落叶在风中打着旋儿飘荡,如无根的浮萍,冷夏停在回春堂的后门,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伸出,终于推门走了进去。

书房的门被推开时,冷夏的感觉,就是静,死寂的静,钟默和两个徒弟,还有数十名暗卫皆垂目坐着,他们沉默以对,一种窒息的压抑疯狂的在书房内蔓延。

“王……王妃……”

此时的冷夏,已经冷静了下来。

她缓缓的走到桌案前,五指紧紧的扣住了桌角,直视着钟默的眼睛:“说吧。”

钟默一见她这般反应,已经明白了过来,他摇摇头:“不知道,属下也是昨天收到的消息,是从东楚的军营里传出来的,当下飞鸽传了回去,还没收到消息。”

很明显,他们聚集在一起,就是在等信鸽的消息。

一股撕裂的痛在周身蔓延,冷夏拉过张椅子坐下来,面无血色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只那么定定的坐着。

她也在等。

“王妃,爷武功高强,内力更是深厚,没事的!对,一定没事的……”

钟默这番话,不知是在劝慰她,还是在劝慰自己,他攥着拳,看着冷夏没有任何反应的神色,也失了安慰的力气,只要飞鸽一传回来,一切都会明了!

房间内恢复了静默。

一个时辰过去……

两个时辰过去……

黑夜降临,夜色浓墨一般晕染开,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一种无尽的黑。

冷夏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珠都没有转动过分毫,钟默走过去:“王妃,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恍如未闻。

钟默叹口气,不再多言,连他都没有用膳的心思,更何况小王妃。

夜色被一点点的驱散,变成一片灰蒙蒙,今日的天气依旧阴冷,透过窗子看出去,仿佛无处不见湿冷的雾气。

已经等了一天一夜。

钟默等人开始绝望。

有暗卫一拳一拳砸在墙上,留下一个个猩红的拳头印,墙皮扑簌掉落,出现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

也有暗卫冲出书房,仰天发出一声发泄的怒吼,那声音在半空回荡着,久久不散。

还有暗卫眼圈泛红,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唯一一个依旧镇定的就属冷夏了。

不,这不是镇定!

钟默担忧的望着她,绝美的面容无波无澜,却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苍白,那双从来清冽的凤眸中,出现了一种名为空洞的东西,只偶尔机械又麻木的眨上一下,就是这样才更让人担心,她不哭不笑不吵不闹,至今为止连眼泪都没流过一滴……

“王妃……”

话没说完,冷夏缓缓的扶着桌角站起来,浑身透骨的森凉,心里仿佛被生生的撕开,痛的无法呼吸,她迈动已经酸麻的腿,向着书房外一路走去,直到站在了一间客房外。

推门,正要进去,后面钟默已经跟了上来:“王妃,爷也不想你这样的,也许爷根本就没事,爷逢凶化吉……”

“出去。”

不含温度的嗓音将他打断,犹如冰封霜冻,将这一方小院蔓延的一片森寒,仿佛……仿佛她的魂,已经跟着战北烈去了。

钟默怔怔的站着,看着她进房,关门。

这门一关,就足足关了有五日之久。

钟默等人每日守在房外,也曾敲门询问,五日不吃东西,怎么能受的住?

但是里面丝毫的声音都没有,只有当他们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才会传出那两个始终如一的字:“出去。”

第六日,清晨。

经过连续一周的阴霾,东楚的天色终于放了晴。

晨光微曦,朝阳初升,将天空晕染的一片绯红,终于不再是那雾气蒙蒙的湿冷了。

“师傅,怎么办?”药童抓耳挠腮,望着那扇仿佛要永远就那么关闭的门,急的在院子里团团转:“王爷没有消息,要是王妃再……不如咱们破门而入吧!”

钟默暗暗白他一眼:“咱们加起来,能不能打的过爷?”

药童眨眨眼:“不能。”

钟默点头:“所以,也打不过小王妃,破门而入也没用。”

药童瞪眼,一直只是听说小王妃厉害,但是到底有多厉害却不知道,没想到,竟然和王爷是一个水平线上的!

想起战北烈,他的眸子又暗了暗,已经六天了,大秦却一丝的消息都没传回来,不管是什么样的伤势,甚至……也要传个信啊,不知道小王妃会担心么。

忽然,吱呀……

房门打开的声音响起,听在每一个暗卫的耳里,都如天籁一般美妙。

他们齐齐涌上去,看着虽然苍白憔悴到无以复加,却依旧活着的冷夏,终于松了一口气,仿佛是阳光太过刺眼,她眯起眼睛以手遮挡,半响才适应了过来,脸上的神色不见当日的空洞绝望,反而……

好吧,小王妃在微笑。

药童甲朝着钟默递去个见鬼的神色:傻……傻了?

钟默瞪眼:你全家都傻!

药童乙瞄瞄冷夏,极是赞同师兄弟:不是傻了,怎么笑?

钟默朝着青龙寺努努嘴:喂海龟。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耷拉着脑袋上墙角画圈圈去了。

钟默转向冷夏,嘴角抽了抽,把心里升起来的“傻了”俩字给拍扁,试探性的问:“王妃……你……”

冷夏继续笑,她倚着门框伸个懒腰,笑眯眯道:“用膳!”

钟默大惊,完了,真傻了!

自然,他古板的脸上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于是很淡定的回头吩咐:“王妃要用膳。”

两个急需表现的药童立马蹦个高,呼呼冲出去准备膳食去了,临着跑远了,还能听到两人的对话。“咱们把那海龟给炖了,让王妃补补吧?”

钟默的脸上,呈现出浅浅的笑意,俩臭小子。

他转过头,看着一脸轻松的冷夏,忽然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脑中一个想法飞出来,他摆正了神色,显得有点紧张:“王妃,王爷是不是没事?”

后面的暗卫齐齐冲上来。

冷夏笃定的点点头:“应该是,我出发来楚之前,和他细细的商量过东楚这边的行动,对于大秦那里,因为战争中随时会有变动,所以也只得出了四个字,随机应变。”

“你的意思是,这次是王爷耍诈?”

耍诈……

冷夏呢喃着这两个字,朝他极温和的挑挑眉。

钟默瞬间退后一步,飞快的解释道:“属下的意思是王爷英明神武睿智过人假装受伤蒙蔽狡猾的东方润实则另有行动!”

冷夏微笑:“就是这样!”

两人说的是随机应变,其实若是传回的消息是战北烈不慎受伤,也许她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失去了思考,虽然战场之上什么祸福难测,什么样的危险都有可能不慎降临,但是那个男人的能力,她信任的过,也正是因为如此,若是轻易就受了伤,东方润也不会相信。

所以这戏码扯上了十七。

她的儿子啥德行她最了解不过,偷偷跑上战船这样的事,绝对干的出来!

归根究底,这场戏,演的太真了!

这些也是她在房间内的五天,才慢慢的反应了过来,若是战北烈真的受伤,大秦那边不会任由消息流失而不传回他的情况,除非一种可能,那就是他深信“随机应变”这四个字,以为她一定能明白。

好吧,冷夏摸摸鼻子,她的确是明白了,不过是不是有点晚。

这六天的等待,说她心力交瘁也不为过,整个人都已经空了,明明没做任何的事,可是心中的疲累却一波一波的侵蚀着她……

“可是……”钟默不解,但是神色已经轻松了不少:“王妃,只是‘随机应变’,你是怎么知道的?”

冷夏摩挲着下巴,神秘一笑:“一个字。”

数十个脑袋凑上来,一只只耳朵伸的老长老长,生怕错过了什么精辟的概括性言论,这林林总总一大堆的联系,竟然只用一个字搞定,要不说王妃跟咱们不是一个境界呢!

高!

实在是高!

冷夏饿的腿软脚软,还是决定进屋坐着说吧,她一边走,一边飘出一个大字:“猜!”

砰!

咣当!

哎呦!

后面一片栽倒声,撞头声,兵器落地声,嗷嗷呼痛声。

冷夏终于坐到了凳子上,舒服的喟叹一声,望着房外挺尸的暗卫们,没有分毫愧疚的耸耸肩,她说的是实话,战北烈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之前,她的一切推断都只是靠猜,不过这猜测加上两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便上升到了九成的可能。

看着终于爬起来的众人,她再次放出一个炸弹:“若我猜的没错,就在这几日,战北烈就要到了!”

“到了?到哪儿了?”

众人半信半疑的瞅着她,生怕彪悍的小王妃,再变着花样的忽悠他们。

呜——

就在这时,外面远远的传来一声汽笛声。

不待她回答,已经有熟悉的声音从外面大喊着跑进来:“王妃,爷来了!”

唇角缓缓的勾起,冷夏仰起脸看着天空中层云朵朵,红日高升,心间一瞬灿烂了起来,像是枯萎已久的枝条,生出簇簇鲜嫩的绿芽,想着那人就在不远处,想着马上就要相见,那笑开在唇角,越来越明艳。

他来了!

照冷夏所想,他定是伪装重伤之后,单人单骑一路往南,调集了南韩的海军从另一侧北上而来。

一方面以重伤麻痹东方润。

一方面以东祈渡的海军不动麻痹东楚的探子。

一方面奇招突袭,以雷霆凌厉之姿,出现在东楚的渡口!

然而猜测终归是猜测,只有此时,她才真的松了一口气,连续六天干涸的凤眸,终于流出了得知他重伤之后的第一滴泪,欣喜的,幸福的泪。

抹去面颊上的泪珠,冷夏笑望着冲进来的人:“狂风,雷鸣,闪电,好久不见。”

三人亦是激动的瞧着她,重重点头,不知道说啥好了。

啪!

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冷夏无语的瞅着他们,这这这……

这不是哭了吧?

瞧那三双小眼睛,湿润的。

当日,金鳞卫派出百人前往麓州知府江兆林的山中别院,被已经准备埋伏在那里的钟默等两百名暗卫突袭,最后负伤逃走,将消息带回总部的那三个金鳞卫,便是他们。

这一切,不过是他们演的一场戏。

麓州别院豢养私兵,是真的,不过只有两百人,伪造出来了各种上万人训练的动静,引诱金鳞卫上当;而江知府和大秦有所勾结,也是真的,他一家老少全部被绑在府里,任由两百暗卫在那边吃喝演戏,不是勾结是什么?

自然了,被动的。

忽然,冷夏的脑中闪过了什么,她霍然起身:“钟默,带人前往西郊衙门,将曹军医、邓富、邓贵、张荣四人带出,快!”

钟默领命而去。

太后怀疑过邓富,然而查不到任何的线索,可是东方润回来之后,必定会再查,还有曹军医,那夜东方润见过他,虽然喝醉了,但是未必第二日不会有模糊的记忆。

只怪第二天她收到噩耗,巨大的打击之下,整个人的心神完全被这件事占据。

冷夏叹气一声:“只望不要晚了才好。”

东楚,西郊渡口。

天地阔远,碧波汹涌。

漫漫长浪滔滔滚滚,起伏着向岸边逼来,波涛疯狂的拍打着礁石,激荡起雪白的浪花,像是拍打在了东楚百姓的心上,如惊雷炸响,如钟如鼓。

万人空巷,全城百姓闻声赶来,一波一波如楚海浪涛一般向着西郊渡口汇聚,秋风凛冽,带起海洋特有的腥气,清冷而犀利的刮在人的脸上,他们神色惊惶,心间忐忑,震惊的望着千百年来第一次出现在汴荣城下的敌国战船。

远远看去,黑压压的战船从天地间铺陈开来,一排排,一列列,密密麻麻似融入天际的花火,扩大蔓延至整片海域,无穷无尽的晕染开去……

无垠覆盖,几乎看不到边。

数以千计的战船上,大秦的将士身着黑色军服,一个个无声矗立,周身杀气腾腾,气息锋冽!

在他们的最前方,硕大的战船甲板上,一男子临风而立,黑袍翻飞若苍鹰,墨发狂舞如匹练!

他鹰眸俾睨,在阳光下散发着铁血肃杀的锋芒,带着目空一切的凌厉,俯瞰着远方仓皇登上战船的东楚大军,一身顶天立地的霸道气势,如神如魔,望而生畏!

碧海青天,疾风呼啸。

这宛如从天而降一般的黑色战船,在劲风中发出了猎猎声响,似一声声疯狂的咆哮:大秦来了!

以雷霆之姿,来了!

和大秦完全相反的一边,东楚的百姓已经完全的绝望。

他们遥遥望着那天神一样的男人,心中连对侵略者的敌意都升不起,剩下的,只有敬畏。

已经吓的屁滚尿流的东楚战士,终于慌乱的登上了战船,东楚的战船亦是远远的铺陈开,密密麻麻和大秦形成了对峙的状态,甲板上月白衣袍的男子,唇角含笑,发丝飞扬。

天下间并称于世的两个奇男子,终于在此时,遥空对决。

目光相撞,一个锋硬,一个温软。

狭长的眸子中,一抹落寞飞速掠过,东方润叹息:“我还以为……你死了。”

鹰眸一闪,战北烈并不答话。

他也不介意,负手仰望天际,口中继续说着:“我从未赢过你。”

东方润从未像此刻一般,心中升出无力的感觉,两人的交锋从七年前开始,大大小小连他也不知有多少次,看似输赢参半,然而到得最后,五国天下,战北烈占之四分,如今无声无息又雷霆万钧的出现在了东楚之前,这最后的一场大战,结果是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实则,早在近一月之前,他就输了。

战北烈神色古怪的望着他,分明感觉到今日东方润的不同。

其实这一场大战没有任何的悬念,东楚已然没有丝毫和大秦抗衡的本钱,百姓离心,炸弹没了,士气萎靡,引以为傲的海战,还被他一记奇招逼到了边境线上,看看对面那些楚兵吧,一个个就差没尿了裤子,这样的一群战士,如何跟处于鼎盛的大秦抗衡?

就算他说一句,东方润已经走投无路,也不为过!

然而要说他会投降,战北烈却是不信的。

果然,只听他一声叹息:“今日,润想赢你一回。”

战北烈依旧不言不语,他知道,东方润既然这么说,必定不是无的放矢。

他在等,等东方润最后的底牌。

远处,东方润微微侧开,月白衣袍浮动间,露出了他身后船舱内,四个被刀刃相逼的男子,他们似是喂了迷药,眼中已经没有了焦距,眼皮一开一合,只勉强支撑着站住。

一个花白佝偻的老人,一个矮矮壮壮的汉子,一个袖管飘荡的独臂男人,一个憨厚老实的青年。

只这一眼,战北烈迅速沉下俊颜,眼中带上了几分凝重。

他已经敏感的预兆到,定是和他媳妇有关了!

唇角浅浅的晕染开,东方润笑的像偷了腥的猫,带着丝丝狡猾,他转过身,望向渡口的方向,将清润的嗓音远远的传出去:“润,等你上船。”

这话说的犹如好友相邀。

战北烈狠狠的翻了个白眼,这曲里弯拐的男人,净干这种让人瞧不起的事,邀老子媳妇邀的还真顺口!

不爽归不爽,郁闷归郁闷,战北烈却知道,冷夏必然会答应,他家媳妇最重情义,但凡对她有恩有情者,她永不会辜负待之,东方润既然把这四人绑了来,足以说明,在这段他不知道的日子里,这四人和母狮子之间,有着或多或少的情义。

鹰眸跟着朝渡口望去,某个英明神武的男人不自觉的翘首以盼,在两国近百万的观众面前,眼珠子都是直的了。

只从这神色,所有的人,不论两国将士还是百姓,都猜到了这个所邀请之人的身份。

西卫女皇!

然后,众人惊悚了,无语了,不淡定了。

神女竟然跑来了东楚?

只一思索,便有明白人想到了近一月前的那一日,那三件大事,难道就是西卫女皇一手操控?

可是即便如此,在神女论的前提下,亦是没有人能恨的起来,东方润方才的作为,让他们彻底的寒了心,那战船上的,可是东楚的百姓啊!

在这寒心之中,亦是有人怀疑,有人不信,那东楚的女皇,果真会为了那四个人上船么?

他们等待着,期待着……

众望所归之中,一声女子清冽的应答,顺着海风清晰的传来。

“荣幸之至!”

随即,发出声音的那个方向,所有的百姓循声望去,自觉的向两边让开了一条道路,露出了缓缓走来的白衣女子。

青丝如瀑散在脑后,在秋风中飘扬若舞,她眉目似画,广袖飘飘,在百万人目光各异的注视下,一步一步淡定从容,一身气度可与世间任何男子比肩!

这就是西卫女皇了吧!

每一个人的脑中,都浮现出六个大字:百闻不如一见。

一方是他们东楚的皇帝,在眼见战败的时候以自己的百姓相要挟,一方是西卫的女皇大秦的烈王妃,却为了他们东楚的百姓舍身犯险。

孰优孰劣,高下立判!

他们火热的目光聚焦在冷夏的身上,有尊敬,有膜拜,有期许,有欣慰,仿佛神女来了,就代表着战争的平息,代表着上天的恩泽。

东楚的百姓,不知道这算不算反水,算不算叛国,开始见到大秦大军压境的那种恐惧感,已经完全的消失了,神女同意上船,大秦战神并未阻止,这都是为了东楚的那四个百姓啊!

如果将要接手东楚的是这样的上位者,那么又有什么可惧?

也许这就叫做:仁者无敌!

冷夏一路浅笑着,她的路线,向着东楚战船而去,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改变,定定的含笑望着大秦甲板上的黑衣男子。

忽然,她脸色一肃,恶狠狠的瞪起眼,那意思:你假装重伤不告诉我!

战北烈一脸迷茫:不是说好的么?

冷夏撇嘴:说好的才四个字,随机应变啊。

这次换战北烈瞪眼:媳妇你跟我这么没默契?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好像被某个男人倒打一耙了?

两人专注的进行着眼神交流,隔着这大半个楚海,把一干围观人等看的是一愣一愣,纷纷互相张望着以眼神尝试交流,奈何,这等技术流的东西,真真不是一般人能玩的转的。

就在他们稀奇不已的时候,只闻西卫女皇,一声高喊:“你有没有想我?”

砰!

一片绝倒之声。

更绝的是,那一身霸道的大秦战神,一改先前顶天立地的俾睨威势,连连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媳妇,儿子等你回家吃饭!”

说完,立即回头四处搜索,一把逮住了个白色的小身影,提溜着举的高高,小鬼头和他一模一样的小号战神脸上,眉眼弯弯讨喜的很,肉呼呼的手臂挥啊挥:“娘亲,十七学会煮清蒸小白虾啦!”

冷夏失笑:“等着,待会儿我就回去吃!”

下巴落地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的人都无语的望着神女这一家三口,这也太……诡异了吧。

这还两国交战呢,竟然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话起家常来了?

神女果然是神女,所作所为皆独特,和他们小老百姓,就不是一个层面的!

若是冷夏知道他们心里所想,绝对一个趔趄掉海里去,这东楚百姓扭曲的崇拜,真是让她汗颜的很。

她迈上岸边一艘小船,有人驾驶着朝海中央而去,不一会儿,已经到了东方润所在的战船前,船上正要抛下绳梯,冷夏已经手腕一翻,咻的射出一道凌厉的弧度,鹰爪稳稳的扣在船檐上。

她一个用力,腾空而起。

干净,利落,轻飘飘的落到了甲板上。

看过四人应该只是被用了少量迷药,没有其他的问题后,冷夏转向东方润:“先放他们下去。”

修长的手一挥,有人将他们抬到小船上,划远了。

冷夏放了心,没有了他们的掣肘,她想离开便要轻松的多,可是转念一想,又微微疑惑,东方润费尽心思让自己上船,却轻易的把牵制她的人送了下去,这并不合理。

而且他这种作为,分明就是将自己推向了另一个极端,即便他此战保住了东楚,回到了汴荣亦是离心离德,当初长街上那呐喊示威的弱冠青年,被他连消带打的解决了,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而今天,却亲手把这声名,推入了谷底!

冷夏皱着眉,凤眸打量着他。

看出她的疑虑,他并不准备回答,只温润一笑:“那日醒来,我只记得大概的一些事,很多的记忆都模糊了。”

冷夏点点头,知道他是说喝酒的那日,既然能抓住曹军医,必然是已经明晰了他的身份了。

他衣袍一掀,直接坐到了船檐上,姿态随性真的仿佛老友叙旧一般:“比如,我记得曾说过,当初极早的时候,便把他当做对手,然而那时候,我不过是东楚皇室里,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罢了,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等到我一朝撅起,终于有了足够的实力和他一较高下,他却有了你相助。”

他笑起来,面容上是难得的真诚:“你二人双剑合璧,的确可怕。”

“碰到一个都算我倒霉,更何况两人一起上……”他望向远方碧波万顷,叹息道:“这的确是命。”

若这片汪洋楚海是天下,东方润想,他就是海上飘摇的一叶扁舟,远处有一丝微弱的光点,原来不过是咫尺天涯,永远都到达不了彼岸。

冷夏不以为然:“人定胜天。”

她的信念,便是如此,杀手之王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认命一说,有荆棘,那就劈砍;有障碍,那就勇闯;有人挡道,那就干掉;穷途末路,那就杀出一条血路!

东方润转眸看来,这是冷夏第一次发现,他的眸子里没有凉薄,反倒如面上的神色一般,温润谦和。

心里突然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柳眉越皱越紧,今日的他比起那晚更是穷途末路,战北烈带着大秦强军强势出击,无声无息又毫无预兆的大军压境,按理说,他不该这般悠闲。

没错,就是悠闲。

仿佛已经放弃了一切抛开了一切的感觉。

然而这放弃和抛开,却并非佛门中人的那种淡然安详,反倒有种诡异的破釜沉舟!

只见东方润一个翻身,月白袍子在半空划过,银线飞舞流光溢彩,他悠然落到甲板上,和她并肩而立,转头望向远方的战北烈,见到他凝重的怀疑的神色,淡淡一笑:“我说过,想赢他一回。”

“你说人定胜天,我欲……逆天改命!”

战北烈自从冷夏上船,就静静的看着,眉峰渐渐的拧成个“川”字,不好的预感在心间升腾起。

此时,一声逆天改命顺着海风若有若无的飘荡而来,他霍然抬头,看到对面的冷夏亦是如此,她纵身一跃划过道凌厉的弧线,朝着海中扎下去,东方润白袍紧逼,倏地挡格住她的去路,两人在甲板上交起手来。

冷夏一拳一脚尽是迅猛锋锐,出手狠辣毫不留情!

东方润并不求胜,只一心专注于拦她去路,倒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一把抽过身侧人的长剑,抛入半空,战北烈脚尖一点若鹰鹫般腾空而起!

围观的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远远的看着,发出一声声的惊呼,战北烈和冷夏,却已经知道了东方润的目的。

逆天改命,改的是三个人的命,他料到今日必败的结局,早就一心求死,准备拉着冷夏同归于尽!

身形已经飞至一半的距离,脚尖点在抛出的长剑上,借力拔起,忽然,他连连交错的脚尖猛的顿住!

战北烈睚眦欲裂,猩红的眸子喷出火来:“媳妇!”

轰!

巨响如雷!

火光闪耀,猩红的火焰刹那吞噬了巨大的战船,滚滚海水掀起万丈巨浪,天际之上,黑烟腾起,两条身影一前一后从黑色的烟雾中飞出,分别落向不同的方向。

转瞬被翻滚的长浪吞没。

同一时间,战北烈身形一转一头扎下,毫不犹豫冲进翻涌的浪涛中。

彩灯高燃,笙乐喧天,正是繁华似锦时。

宴席大殿内,馥郁的酒香菜肴飘飘荡荡,灯火通明,彩绸高挂,悦耳的笙乐跳跃着欢快的节奏。

文武百官拖家带口,一个个穿的喜气洋洋,那衣衫鲜艳的,都恨不得在这一天内,把世上所有的颜色都挂在身上才好,彼此推杯换盏跟谁都是哥俩好,哪怕平日里朝堂上的政敌,在这一天都摒弃前嫌,面带微笑的热络称赞着对方红光满面一脸喜庆,转过头想的却是,老子最喜庆。

没错,又一个新年到了。

此时,大殿旁一个小殿内,大秦三兄弟开起了小灶。

巨大的红木圆桌摆在正中央,绸缎桌布,雕花大椅,窗贴红纸,门挂对联,上有彩灯闪烁,下有红毯铺地,一切的一切都和谐无比,唯一令人无语的是……那圆桌之上空空如也,哪怕连个手拍黄瓜,都没有。

三个男人单手托腮,一脸抑郁,眼巴巴的盯着圆桌,仿佛这么看就能给看出来一样。

“哎……”

“哎……”

“哎……”

齐刷刷的叹息,每隔一盏茶的时间,随着他们肚子的咕噜咕噜响,一同发出。

这会儿三人算是明白了,方才在大殿上酒过三巡后,三人满面自豪起身告辞,连称有媳妇准备年夜饭之时,那文武百官们一个不少集体露出的神色,绝对就是幸灾乐祸啊!

当时沉浸在媳妇下厨的晕晕乎乎中,还没反应过来的三兄弟,这会儿却是赤裸裸的明白了,好好的御厨手艺不享用,非要贱兮兮的挑战他们媳妇的战果,他们媳妇都是什么人?

一个舞刀弄棍上蹿下跳最牛气。

一个割喉戳心一击毙命最彪悍。

一个赌博揍人脚底抹油最拿手。

就这么三个女人,能做出个花来才奇怪!

更何况,其中一人当初可是连厨房都炸过的。

啪!

某霸王战北越拍案而起:“老子饿死了!”

某战神战北烈紧跟其上:“这事得教育!”

某皇帝战北衍振臂一呼:“走吧兄弟们!”

于是乎,三个男人雄纠纠气昂昂的迈着正步,就朝小厨房去了,势必要教育教育那三个心血来潮的女人!

没错,就是这样!

一路做着心理建设,小心脏扑通扑通跳,跳的响声连着剩下两人都听的见,面上谁也不显出来,这不是紧张,咱激动的!

于是乎,激动的三个男人,还没走到厨房门口,脚就软了。

透过贴着雕花红纸的窗户,一个个小小的缝隙坑洞中,他们清清楚楚的看见……

媳妇之一萧凤,一袭火红的宫装,衬的她肤色亮丽,眉目明艳。

手里捏着个圆溜溜的大土豆,转头眨巴眨巴眼,忽然“砰”一声将土豆砸到地上,捡起来,再砸,捡起来,继续砸,砰砰砰砰的声音,震的外面某个皇帝连着哆嗦。

半天,她一脚把土豆踢走,郁闷的撇撇嘴:“冷夏,你说的那个土豆泥,应该不是砸成泥吧?”

媳妇之二年小刀,依旧青色衣褂一身短打,显得极是利落清爽。

“是不是要反着砸?”捡起那个被蹂躏的惨兮兮的土豆,在四周搜索了一番,又圆又大的眼睛忽然亮了,她晃晃悠悠的捡起个捣蒜的石盆,放在精致的手上掂了掂,满意的走了回来。

一看见那东西,某小霸王顿时在脑中飘出了它一系列的兄弟姐妹,石头,板砖,砚台,他开始觉得脑门“呼呼”的疼。

果不其然,年小刀回身一咧嘴,露出两排亮白细齿,然后,把土豆当成了脑袋,抓起石盆就往上敲。

砰砰砰砰!

媳妇之三冷夏,一身白衣飘然若仙,为了配合这新年,破天荒的在衣摆处绣了两朵芙蓉花。

人比花娇,绝美之极。

耳边这聒噪的声音吵的脑子嗡嗡响,她敲敲年小刀砸的欢快的后脑勺,从她手里将变了形的土豆解救出来,两指摩挲着下巴开始思索。

然后,目光落在了一把菜刀上。

白皙的素手捏住刀柄,阴森森的寒光一闪,闪的战北烈瞬间眯起了眼,只见他媳妇一把菜刀挥舞的倍儿帅气,手中上下翻飞银光闪闪,那架势哪是削土豆?

削人脑袋都没这狠劲儿!

他摸摸脖子,将立起的小汗毛压下去,看着那一片一片薄如蝉翼的土豆片,在空中次第飞起,齐刷刷的落在了菜板上,萧凤和年小刀凑上来一看,立马赞叹:“好!”

萧凤鼓掌:“大小一样。”

年小刀惊奇:“厚薄一样。”

直到她傲娇一甩手,菜刀嗖嗖嗖七百二十度后空翻,砰的一声,深深的倒插在菜板上,正准备回头朝两人一挑眉的时候,听到后面双双道:“可是,这是土豆片啊……”

冷夏眼前一黑,差点栽菜刀上。

三人对着这老半天才弄出来的一菜板土豆,又开始犯了难,经过一致商量后,得出结论:改做土豆片!

听着里面正在热烈讨论的,关于炒土豆还是炖土豆还是凉拌土豆的问题,三个男人欲哭无泪的对视一眼,决定还是趁着那御厨做的菜肴没被吃完前,赶紧回去大殿填填肚子吧。

冬夜的风呼呼的吹着,干燥爽利的冷中,处处透着欢乐的氛围。

三兄弟踩在厚厚的雪地上,忽然齐齐一顿。

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来小厨房的目的,两两对视一眼飞快的移开,下一瞬,又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呵呵的朝前走去,反正大家都一样,妻奴呗,谁也别笑话谁。

大殿中的欢声笑语,离着老远就飘了过来,菜香酒香馥郁怡人,三人馋虫大动,直接施展轻功飞冲了进去。

三阵狂风飙过,满殿官员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转头朝着上方看去,齐齐目瞪口呆,喝酒的流出了汁液,吃饭的掉下了残渣,说话的咬到了舌头,吹奏的跑高了半音。

只见那大秦皇室的三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正疯抢着桌案上剩下的一盘青菜。

战北越是强取豪夺型,死皮赖脸的抱住盘子,高喊:“我是弟弟!”

言外之意,兄长自然要让。

手臂灵巧一转,盘子已经捏在了手里,战北衍眯着狐狸眼,笑的贼兮兮:“朕是皇帝。”

不只是皇帝,还是这天下间五个国家共同的皇帝,早在一月之前,冷夏已经将西卫移交给他,西卫的朝堂开始一片反对之声,她准备了一通说辞还没来得及演讲,百官就尽数想了个通透。

女皇这辈子估计就栽在大秦战神的手里了,到时候就是生了继承人,那不也是战家的人么?

罢了罢了,大秦西卫早就一家亲,战家就战家吧!

于是,就这么容易的,在冷夏准备了一肚子大义凛然的劝说,和阴险奸诈的诡计都没用的上的时候,西卫的文武百官欢快的把她送回了大秦,连带着玉玺双手奉上,还在路上的时候就已经自觉的把“皇上”俩字,改成了“王妃”。

气的冷夏大翻白眼。

反之,乐了战北烈,从此以后,不论谁提及母狮子,想到的都是烈王妃的身份,他媳妇的身份!

某男连续一个月,天天眉开眼笑,可把烈王妃给稀奇坏了,直到得知了原因,无语的望着天,骂了句幼稚,不过那唇角牵起的暖融笑意,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住。

所以此时,当战北衍厚颜无耻的提及皇帝的时候,战北烈只慢悠悠的说了十个字,顿时那菜盘子被送到了眼前。

他道:“老子媳妇,以前也是皇帝。”

战北衍对冷夏,除去弟妹的亲情,芙蓉宝藏的感激,多年在外征战的愧疚之外,更多的,还是一种心悦诚服的敬佩。

冷夏当初那西卫女皇,在五国乃至追溯回去千百年,那都是独一份,这是什么样的荣耀,世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别说是女人了,就算是男人又有几个能抵抗这样的虚荣?

而冷夏随随便一挥手,玉玺就丢到了他怀里。

这样的胸襟气魄,战北衍打心眼里服气,自然了,偶尔因为萧凤跟她吃个小醋,那也是有情可原的。

所以此时,这不要脸的男人把他媳妇搬出来,他这皇帝,还真是没辙。

偏偏人家说的对啊,他媳妇以前也是皇帝,要不是那皇帝懒的当,随随便便送了一国给他,有他一统天下什么事么?

战北烈抱着菜盘子,笑的鹰眸眯成了月牙。

这辈子净当战神了,偶尔当当小白脸,借着媳妇获得庇护,这感觉,倍儿舒爽!

这边儿三兄弟,为了盘破青菜,就差没打起来,可苦了下面的一群文武百官,想张张嘴劝说一下注意身份,又怕惹了那三尊大神不高兴。自从天下终于一统,这三人就越来越没个威严严谨的样子。

皇帝不像皇帝,上着早朝忽然呢喃上一句:“也不知凤儿用过早膳没有。”话落,已经咻的一声,朝着皇后那里奔去。

王爷不像王爷,有事没事就把“老子媳妇”四个字挂在嘴上,偏偏说的还各种骄傲自豪,一点当小白脸的自觉都没有。

霸王不像霸王,这一点倒是让百官极其的欣慰,当初那打架就拍砖的嚣张越王爷,这会儿只剩下,被人拍砖的份儿咯。

忽然,殿外一阵凌乱又细碎的脚步声响起。

打雪仗堆雪人玩回来的四个小鬼头,脸蛋红扑扑的极惹人爱。

“父皇。”一板一眼,这是战小乖。

“咳咳。”坚决不叫,这是战十七。

“爹爹。”嗓音细细,这是战小纤。

“爹。”一字一蹦的,这是战长歌。

小歌谣一岁多了,穿着大红缎面儿小棉袄,肤色粉嫩,凤眸水灵,像是年画上走下来的小仙女,她跌跌撞撞的朝着战北烈走来,短又小的双腿交错着,“砰”的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战北烈心疼的脸都皱了,那姑娘却“咯咯”一笑,自己爬起来继续走。

再次“砰”的一下,她揉揉摔痛的小脑门,满脸的笑容像是花儿开在了战北烈的心里,如此来来回回摔了不知多少次,终于扑进了他的怀里,仰头奶声奶气的唤:“爹。”

某男咂了咂嘴,若不是冷夏说,孩子刚会说话都是一字一蹦的,他简直要怀疑是那愣子,教坏了他闺女!

尤其是……

提起这个,大秦战神就一肚子鸟气。

他单纯可爱无辜的闺女,竟然在抓周宴那天,把愣子给抓进了手里,抓进手里不说,还顺着那愣子的大腿蹬蹬蹬的往上爬,一直爬到衣襟处,极自觉的小屁股拱啊拱钻了进去,熟练非常的在里面调整了方向,探出个小脑袋,咯咯咯的笑。

战北烈差点脑门充血,一口血喷出来。

而且更是稀奇的,这丫头第一个学会说的话,不是爹和娘。

竟然是:二!

战北烈差点没气的把慕二吊起来打,要是把老子闺女带二了,你赔老子一个啊?

当然了,冤有头债有主,这些战北烈都选择性的算在了愣子的头上,不会跟他家闺女计较,揉揉她的小脑袋,蹲下身子使劲儿亲了她一口,亲的小歌谣再次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似风铃琳琅。

他一把抱起闺女,转头对着某个小鬼伸出大手:“走了,找你们娘去!”

战十七欢呼一声,笑眯眯的把小手放进了他的手掌,一大两小朝着外面走去。

夜风寒冽。

给小歌谣戴好了帽子,再摸一摸小十七汗涔涔的小脑瓜,某个二十四孝好爹爹加四十八孝好妻奴,带着儿子闺女,开始了小蝌蚪找妈妈的过程。

夜色深沉马上就要到了子时,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战北烈步子一顿。

鹰眸暖暖的望着远方御花园里的媳妇。

两个娃子正要叫,他“嘘”的一声制止住,将怀里的小歌谣换到十七的手里,某个又被亲爹忽悠了的小鬼,只好抱着妹妹愤愤然原路返回,气哼哼的嘟囔:“小爷就知道会这样,又要什么二人世界。”

战北烈撇嘴,无视,轻轻的走了上前。

冷夏一手拢了拢衣领,自从那次受伤后,一直都没有彻底的复原,最常见的表现,就是怕冷,按照慕二的说法,还要再休息调理至少一个月。

当日,她发现东方润的目的后,迅速向着海中跳去。毕竟军营中的炸弹毁了,可是当时他去前线船舱中也有少许,若是有剩下的炸弹,他点燃和自己同归于尽……

他飞身来拦,她全力反击。

东方润果然如她所想,身上的确还备有一个,他趁机点起了引线,引线滋滋燃烧中,两人纠缠不断。

一个是想尽办法的走,一个如跗骨之蛆的拦。

然而就在引线烧灼到最后一段,眼看着就要爆炸的时候,电光石火间,东方润忽然不再阻拦,反倒用尽全力击出一掌,以内力将她远远的送出,而她当时并不知晓,遂同样击出一拳。

她的拳中没有内力,只有力道!

“一命,还一命。”

冷夏在落海中,听见这五个字,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曾说喝酒那夜的事情,只记得模糊的一部分,然而这一部分中,就有她要出手却因为那滴眼泪怔住,而耽误了最佳时机之事,不论是同情,是诧异,是悲哀,她下意识的一个反应,留了东方润一条命。

这一命,他就这样还来。

她极力转头看去,后方东方润轻笑着,被她一拳打向另外一个方向,而那个炸弹,正直直的掉落海中。

他唇角随意勾着的弧度,看上去这还命仿佛是他突发兴起的事,然而那双从来空蒙,极少能让人看透情绪的狭长眸子中,冷夏却一瞬窥探到太多来不及遮掩,或者是连他也并不确定的情绪。

他轻叹一口气,不再想这些。

仰头望着没什么星子的夜空,每到新年中秋这样的节日,她总是特别的怀念乔青。

如今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家,可她呢?

唇角勾起浅浅的笑,她遥望天际,轻缓却郑重的道:“亲爱的,新年快乐。”

要快乐,像我一样快乐。

身后一双铁臂圈了上来,冷夏笑着向后仰去,落入熟悉的怀抱,任他深深的拥着自己,将下巴放到她脖子上,缓缓的摩挲着。

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的望着夜空,告别她来到这里的第六个年头,走向第七。

忽然,冷夏眨眨眼,回头道:“再有一阵子,就要七年了。”

战北烈不明所以:“唔?”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子上,微微发痒,她歪着头开始给他普及关于现代的七年之痒问题。

直过了半响,战北烈一脸迷茫:“完了?”

冷夏更迷茫:“完了啊,你还想听什么?”

鹰眸眯成一条线,使劲儿的回忆了一番方才的内容,来回咀嚼到第三遍的时候,终于,战北烈悟了!

他哈哈大笑,爽朗的笑声极其开怀:“媳妇,咱们还有一起走七十年呢,等到七十年之痒的时候,你再跟我说。”

冷夏也笑了,忽然危险的眯起了眼,阴丝丝的问:“七十年的时候,会痒?”

“不会不会!坚决不会!”

头摇成拨浪鼓,某男神色严肃,赶紧赌咒发誓。

冷夏将一直端着的盘子,取了片里面的东西,塞进战北烈嘴里,他一咬嘎嘣脆,眸子一亮,好奇问:“味道很独特,这是什么?”

“薯片。”

“……”

“就是炸土豆片。”

“那她俩做了什么?”

“诶,你怎么知道,萧凤的炒土豆片没放盐,小刀的拌土豆片,拌的生的。哦对了,估计你两兄弟,正在吃呢……”

“呕……媳妇,你真好!”

咻!

烟花一闪,一道白光跃上夜空,迅速照亮了黯淡的夜色,也映亮了两人的眼眸,他们含笑望着漫天烟花,流苏摇摇曳曳自天际划落,灿若流火。

一朵尚未平息,咻咻咻!

数朵烟花同时升空,在高高的天际炸开晕散,丝丝缕缕明媚如初,点亮了满城繁华。

不约而同的,两人皆想到了五国大典的烟花夜,一吻定情,就这么依偎着走到如今,冷夏微微一笑,如烟火初绽的流美,比起这漫天烟花也不遑多让,她转过身,笑眯眯的迎上自己的唇。

头顶的烟花一朵朵炸开,一声子时的钟鸣响起。

新的一年新的一日,交替了旖旎的这守岁之夜。

时间在指尖匆匆溜走,晃眼数月。

冷夏的生活过的充实又惬意,唯一的一点便是战北烈不知在搞什么鬼,自从除夕夜后整日忙来忙去,按理说五国已经统一,一切都安乐太平,他这战神该是没啥事猜对。

这疑虑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初夏的荷花盛放,将丝丝清雅的香气,氤氲在烈王府的每一个角落。

战北烈竟然三日没回府!

清晨的蝉鸣声声清脆,冷夏还在睡梦中,只听耳边……

咣!

锣声刺耳,她呼的睁开眼睛,就见萧凤杏目圆睁,一手持锣,一手持锤,风风火火的大吼:“赶紧给老娘起床!今天什么日子,你竟然还在睡觉!”

冷夏再次倒回床上,迷迷糊糊中,她还在思索,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思索才方方开始,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已经被人一把揪住胳膊,拖了起来,然后果断的在眼睛上蒙上了一块黑布。

视线被阻隔,冷夏坐着继续睡。

睡梦中感觉有人在脸上涂涂抹抹,有人抬着她起床换衣,有人摁着她脑袋一通捯饬,不知道一共有多少个人,反正就她估量着七八个是有了的,终于在不断的折磨中,冷大杀手怒了!

砰!

她一把扯下眼睛上的黑布,拍案而起,忽然整个人都呆住。

她直勾勾的看着镜子,那里面的倒影美如诗画,一身红的耀眼的新娘喜服,熨帖的穿在身上,其上暗暗绣了一朵一朵的水芙蓉,若不细看并不明显,此时她迎着日光,那丛丛簇簇摇曳绽放,美的惊心!

这还不是重点,最让她惊诧的,这水芙蓉,正是她胸口处的纹身!

冷夏呆呆的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转向了萧凤。

她捂着嘴巴偷着乐,杏目中亮晶晶的,满是欢欣。

忽然一滴眼泪落下来,一边抹着泪一边笑着说:“真好,冷夏,真美!”

“这是北烈亲自设计的,你不知道,他当年为了给闺女做衣服,跑去布庄绣坊学了一个月,这会儿要给你设计嫁衣,又跑去学了两个月,这里面每一个图案,都是他亲手画的!哼,老娘看着都嫉妒呢,狐狸就没这么贴心。”说着,她又吧嗒吧嗒掉起了眼泪,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明显高兴的语无伦次了,只不断的重复着:“真好,真美!”

冷夏将她抱住,知道这傻姑娘,是为她欢欣。

萧凤哭哭笑笑半天,忽然一个高蹦起来,一惊一乍:“完蛋,好像大婚不能掉眼泪的,完蛋完蛋,老娘坏了规矩了!”

说完,又猛的捂住嘴,杏眼眨巴眨巴,懊恼道:“好像完蛋也不能说。”

冷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被这气氛带出的眼泪,刷的一下倒流回去,无语道:“没事,你就是说上一百遍,我和战北烈也拆不了。”

“呸!”萧凤瞪起眼,比她还紧张:“这种话就更不能说了!”

冷夏被她扶着,向着外面走去,手里被人塞了个苹果,说了些吉祥话后,千叮万嘱一定拿好了。

萧凤笑眯眯凑上来,跟她叽咕叽咕咬耳朵:“你要是饿了,就把这苹果吃了,反正老娘当年就是这么干的,本来我想去御膳房偷东西,但是这喜服太碍事,最后饿了一整天。”

出了清欢苑,冷夏顿时深吸一口气。

为战北烈的奇思异想,敬佩不已!

烈王府内,满目所见,每一个灯笼上,都写着个大大的喜,只看那字铁画银钩,就知道是出自战北烈的手笔,她再次笑了,这满府的灯笼加在一起,不得有个上千么?

更绝的是,每一棵树上都绑着迎风飘舞的红飘带,院子里的八只鸽子,都在脖子上系了吉祥绳。

眼前三只东西飘过……

四只蹄子哒哒哒跑的风驰,随着跑动腿上绑着的红色大铃铛,响声震耳欲聋,它使劲儿的刨了刨蹄子,不知道第多少次失败后,垂着脑袋跑远了。

小青扭来扭去蠕动着,在地上发出嚓嚓声响,竖起的头上戴了一个大红花,很有一种扭曲的喜庆。

一个大团子优雅的从身边走过,小黑虎如今大了许多,已经比她的膝盖还要高了,幽亮的黑毛看上去威风凛凛,自然,忽略掉头上的朝天蝴蝶结的话。

冷夏打一个响指,轻笑出声,不知是感动还是好笑。

那男人……

不过,想必这些事,他一个人也完不成的,凤眸转向一侧的大树,她眨眨眼,飘去三字:“辛苦了!”

树荫里露出三个脑袋,六只眼睛含着泪,一脸委屈的点点头:“果然还是王妃疼咱们,咱绑大红花和红飘带,手都抽筋了,爷没人性啊!”

对于这一点,冷夏深感同意,使唤起这仨人来,那男人是从来不客气。

她笑眯眯安慰:“让战北烈给你们加月俸!”

三人眼睛闪啊闪,四处鬼祟的瞄啊瞄,仿佛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顿时脸上乐开了花:“谨遵王妃旨意!”

她上了喜轿,一路晃晃悠悠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冷夏轻轻的倚在轿壁上,不由得想起了初次来到这里的情形,后来在去北燕的路上,路过铎州正巧碰到舞蝶大婚,那人曾说,将来定当补偿她一个婚礼,她也不过随口应着,时日久了也忘记了。

没想到,过了这许多年,他还记得。

尤其是今日,这日子,便是七年前,她与他那未完成的大婚的日子!

冷夏的唇角缓缓的扬起,眼角眉梢都含着满足而温软的笑意,她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大街上,众多的百姓含着祝福的笑围着看热闹。

忽然,凤眸倏地眯起!

长街的另一边,那里正有一个卖字画的长桌,一排排字画整齐的挂在架子上,而那正在沾墨书写的人……

那人忽然抬起头,循着这边望了过来,透过喜轿的帘子,两人目光相撞,同时目色微微一闪。

那是一双,狭长若柳丝的眸子。

他仿佛在疑惑,微微皱着眉不知在想着什么,视线盯着她带了几分迷茫,然后缓缓移动出长桌,不错,是移动,他乘坐着轮椅,想是要上前来,忽然又自嘲的轻笑着摇摇头,退了回去。

冷夏合上帘子,唇角淡淡的牵起。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从此忘了那些皇宫中的尔虞我诈,忘了那些在泥泞中挣扎的日子,忘了那些双手沾满的血腥……

忘了吧,这是他的新生。

轿子前行到皇宫,用了有半个时辰。

远远的看到一身新郎喜服的战北烈,手足无措的在宫门处走来走去,一张俊面上,神色复杂无比,有点彷徨,有点害怕,有点期待……

冷夏凤眸湿润,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婚礼。

招了虱子一样的男人倏地顿住!

鹰眸一眨不眨的望着她,生怕错过她的丁点表情,她今日极美,那由他熬了多少个日日夜夜才完成的芙蓉喜服,终于穿在了她的身上,唇角那笑容灿烂之极,炫目的他眸子都虚眯了起来。

这灿烂如阵阵春风吹进了心田,怦然开出一朵精致的水芙蓉……

战北烈也笑了。

他缓缓的抬手,捂住胸口,感受着掌心下的砰砰跳动。

他知道,终此一生,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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