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的最后一战艰苦卓绝。几大世家的首领都在战场上奋勇拼搏,几乎没人是体面的,每个人都是血浆粉尘满身。
尽管于邻钟双剑加身,也不免使白衣染上了斑斑血迹。不过,江澄发现,有了湖目的于邻钟操控抹厉时看起来面目没有那么狰狞。
这一战,随着温若寒的喉咙被孟瑶的一剑刺穿而宣告结束。
那个时刻,整个血海般的战场顷刻如海啸般翻起阵阵血浪,是鼓声、是呼啸、是胜利者爆发的心跳,众人沸腾。即便夜色沉沉,这翻浆的血海在火焰的照耀下,整个天空也犹如白日。
太阳,终于落下了。
人在经过长时间的压抑与紧张后得到解放时是虚脱的。那一瞬间,大脑和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在下坠。
对江澄来说,复仇终于结束了。
他险些跌倒,魏无羡和于邻钟同时把他架了起来,看着欢呼雀跃、喜极而泣的修士们扔下或高举手里的武器咆哮着、嘶吼着……
听着耳边雷鼓阵阵,此时无声胜有声。
良久。
江澄说:“回家吧。”
魏无羡说:“嗯,回家。”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各个大大小小的世家都聚在一起庆贺这胜利的喜悦。
战营虽苦,却也是许多人遇到生死之交的回忆之地。
士卒们把酒杯高举,互相说着不成文的醉话,搂在一起,上一秒还在唱歌跳舞说笑,下一秒就能为死去的兄弟痛哭流涕。
这样的景象在人生中不多见,于邻钟觉得自己也难得能沉溺在这夜夜笙歌的良宵里沉浮买醉。
云梦人酒量好,喝上几坛还能头脑清楚地跟人侃大山。魏无羡就是这样,拽着几个修士,也甭管认识了几天,称兄道弟地吹牛皮,偶尔再去骚扰一下江澄。
“敬!江宗主!”魏无羡拎着酒坛,故意逗喝个酒还坐得笔直笔直的江澄。
“魏无羡,少来!”江澄喝得也不少,只不过他既不上脸,表情又一如既往的冷峻,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他醉没醉。
魏无羡是有点醉了,整个人都快要贴在江澄身上。蓝忘机不知从哪里出现,轻声唤了一句:“魏婴。”
“蓝二公子!”魏无羡屁股一撅,又站了起来,换了个人靠,可转念又想这人是蓝忘机,又立马站直了,“含光君,你怎么来了。你又不喝酒,这里都是会喝酒的人,你要是在这里被逼着喝酒,我可帮不了你。”
见有人端着酒就要往蓝忘机身上贴,魏无羡一个打转把那个人的酒杯抢过来,一饮而尽,说道:“含光君,有什么要紧事说呀?如果是不着急的正事,那明天再说,今天难得兄弟们喝酒……”
“不着急。”
“噢,这敢情好!难道你是专门来找我叙旧的?嘿嘿……”
“我来辞行。”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眼睛,因为半醉半醒,竟以为两人还像当初云梦求学的时候,现在才想起已是射日之征结束。蓝家人一向克己守纪,不会留下来跟一众修士狂欢。魏无羡本以为蓝忘机知道自己修鬼道后会对自己避之不及,没想到他还特地来向他告别,心里有些受宠若惊。
“好,我送送你。”
“不必。”蓝忘机垂眸,临走时,他忍不住又说,“别喝太多了。”
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背影,又坐了下来,贴回江澄身上。江澄一个侧身让他挨了个空,顺便骂了他一句:“你看看你这样,叫蓝家人看见了像不像话?”
魏无羡也觉得不太像话,嘴里嘟囔着说:“这蓝湛也真是,来都来了,也不多说几句。”
“我看还是算了吧!再多说几句怕你们一言不合打起来。你喝醉了也不安静点,学学人家于邻钟……邻钟?!”
江澄一回头,发现于邻钟坐在案几边,红着脸盯着手里的酒杯,正被几个喝得烂醉的弟子起哄罚酒。
“于公子!你要么自罚一杯,要么就让我们看看你的两把剑!如何?”
于邻钟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地回答:“湖目和抹厉血气太重,正在休息,还是下次吧。嗝,我自罚一杯!”
语气倒是和平日没有太大区别,连打嗝也打得很斯文,但一看就是醉了。
江澄气得按住她要举杯的手,恶狠狠地瞪了起哄的弟子一眼,“不如何!不喝也不准你们看!于公子平日待你们不好吗?你们这么捉弄他像不像话?!”
被江宗主瞪一眼,弟子们的酒都醒了一半,立马连滚带爬滚一边去,连连道歉:“是是是!江宗主饶命!”
于邻钟见不让她喝还不领情,另一只手一拍桌子,义正言辞,“不行!愿赌服输,剑不能看,酒得喝!”
“你醉了!”
“没醉!”
一众弟子包括魏无羡的眼睛都看圆了。
谁敢这样和堂堂云梦江氏宗主叫板?
除了魏无羡,也就是此时此刻醉酒的于公子了。虽然于公子就算凶,也凶得像只小麻雀,完全感觉不出有何可怕的。
江澄无奈地看着她一副不让她喝就是在逼她弃剑的倔强样,低声说:“别闹。我帮你喝,你给我看你的剑,可否?”
于邻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立马乖巧了起来,点点头,毕恭毕敬地把酒杯捧起来给他。
江澄喝完,回头说:“酒喝了!罚完了吗?”
“罚完了罚完了!”众弟子一阵点头,又马上改口,“不敢不敢!我们再也不敢罚于公子喝酒了!”
江澄这才一副“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扶着于邻钟起身,说:“我送于公子回去休息。你们要喝就喝,别太闹了。”
看着江澄扶着于邻钟走出帐篷后,其中一个弟子小声地说:“怎么就罚个酒搞得像我们逼良为娼似的……”
魏无羡一把搭在他肩膀上,“小兄弟,你不懂。有人千杯不倒,醉醋不醉酒。”
被江澄半是掺半是扶的于邻钟觉得一脚一个棉花,她抬眼看见满天繁星,以为自己上天了,憨憨地念叨一句:“我这是起飞了吗?”
江澄从来没见过于邻钟这么傻乎乎的模样,说:“没剑怎么飞?我就说你醉了!”
“飞!”于邻钟扭头气呼呼地命令道。
“什么?”
江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确认。他真是惊了,一向谦和有礼的于邻钟可从来没有这么蛮横过。不过这蛮横没什么压迫力,反而在他眼里竟然有点……可爱?
他招出三毒,让于邻钟站在前面,扶着她的腰,说:“那你站稳了,别乱动。”
于邻钟满意地将手背在身后,像个随时要羽化成仙的高人,四十五度仰着脑袋,看着天上闪闪烁烁的繁星,她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江澄。”
“怎么了?”
“叫我的名字。”
“……邻钟?”
“晚吟。”
“怎么突然这么叫?”
江澄从没被她这么叫,很不自在。
“你不喜欢?”
“也不是。娘说不熟的人才叫字。”
于邻钟轻笑了一声,两人一前一后都看不到对方表情,却能感觉彼此很近的呼吸。
“笑什么?”
“你以前也这么说过,不过你当时还没有字。”
江澄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指的是小时候的事,耳尖微红,“你记性倒好。”
于邻钟语气带笑,“可我很喜欢你的字。”
“为何?”
“你再叫我一声名字。”
“邻钟。”
“晚吟。”
野鸟随晴步,邻钟答晚吟。
两人沉默许久,江澄猛地将于邻钟的肩膀扳过来,红着脸想质问个清楚,话还未出,却见于邻钟耷拉着脑袋,双眼微眯,双唇微张,已经酣然入睡。
江澄第一次见到站着还能睡着的人,一时无语。
他憋红着一张脸,僵硬着一双手,直愣愣地盯着对方垂着的眉眼,见对方真的睡得不省人事,神态才渐渐柔和下来。
真的很像睡莲。又洁白又安静,还很香。
江澄浑然没察觉到自己的脸越靠越近,如猛虎细嗅蔷薇般用尽毕生温柔,直到自己的唇快要贴上对方的唇时,他才猛得一惊,意识到自己差点做了件极荒唐的事。
若不是双手扶着于邻钟,他都像给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
江晚吟啊江晚吟,你差点就干了蠢事!
江澄的心中憋着一股热气,一把把人打横抱起,从高空中飞回到地面,快步走进于邻钟的帐篷里,把人放在榻上。
目光又回到了睡莲一般的人身上,那个人一接触到床榻就舒服地翻了个身,呢喃了一声“晚吟……”令江澄心里打颤,又引得他忍不住盯着她的脸看。
这张脸清秀又柔软,他曾经触碰过好几次,却与今天的感觉完全不同。
还记得第一次救回于邻钟的那晚,她让他贴着她的额头与聚灵珠里父母的灵识相见,江澄第一次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掉眼泪。
犹豫再三,江澄像是下了个重大的决定似的,起身郑重地在于邻钟额头上留下了轻轻一吻,随后悄然离开。
帐篷里挂在壁上的抹厉和湖目在幽幽夜灯下此起彼伏地散着灵光,好似在因为亲眼目睹了一场青涩而单纯的秘密而热烈畅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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