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兵团来了女兵,这给男兵们带来了梦想,产生了希望和期待,他们曾无暇顾及个人问题,随着女兵们的到来,他们开始陶醉在撩人心弦的微醺之中,他们不再想卸甲归田,甚至不再想回老家去找个老婆,女兵们的单纯给男兵们的心灵带来了慰藉。当出现“给养”问题时,男兵们都很“爽”,不就是换个地方当“农民”吗!更何况毛主席已经发出了“屯垦戍边”的命令。在徐祖雄团长、解悄然政委的带领下,全团官兵一手拿枪,一手拿镐,开荒造田,战天斗地,披星戴月,感动中国,感动新来的这些女兵们。
当时,最艰巨的任务是开荒和修渠。伊犁河谷不好种庄稼,部队只好到离河谷几公里外的盐碱滩开荒,盐碱滩上各种杂草的根系缠在一起,土地十分坚硬。发下来的劳动工具“坎土曼”,别说女兵,就是男兵也第一次见。这东西是开荒的好帮手,有顺口溜说“一亩六,两亩六,坎土曼开荒气死牛”,但对于这边的盐碱滩,却不怎么起作用,坎土曼刨上一天,牛没气死,人气得半死,有四五分地开出来就很了不得啦。
对很多女战士真正的考验开始了。
徐祖雄和解悄然商量,在开荒这段时间,将女兵班打散,分到男兵班,干一些送水之类的轻活;或是分到养马班,帮助放牧。
清晨,天边透着诱人的红彩。军歌开始在旷野中唱响,浑厚的男声中夹杂着温柔的女声,骑兵团的各营各连展开了各自的劳动生活。
一连长赵宏伟早早地起了床,到两公里外的一块荒地上忙开了,这是肖晓春交给他的“革命任务”。肖晓春说了,垦荒是考验男人最好的时候,她承诺,今天,就是今天,如果赵宏伟垦出一亩地,就嫁给他。
这女子的话,像重磅炸弹,在垦荒的队伍中炸开了。
那时的伊犁,荒山野岭,荆棘丛生,地硬得要命,一坎下去,就像坎到铁板上,震得你浑身发麻。
好在赵宏伟身经百战,战场上挖过无数次工事。他一坎一坎地开垦着,尘土被一股股劲风扬起,时而像山,时而像雾,时而似伞,时而似绸,千奇百怪,变化万千。满山的荆棘被他砍了一地,荆棘刺破了手掌,血冒出来,被太阳一晒,瞬间便干了。
干到中午,赵宏伟蓬头垢面,拖着铅坠一样的双腿,慢吞吞地找了个荫处坐下,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道:“天再热,地再旱,只要心不死,丝不断,来年荒地就会发芽长叶!”不久他眯上眼睛,累极了的身子哧溜一声,软软地从树底下滑开,跟这片荒野一起进入了梦乡。梦里,他梦见肖晓春将一种叫“千里香”的草缝到了他的身上,那是一种罕见、神圣而独特的草,生长在天山脚下,往往是当作女儿家的定情信物。在缝合的那一刻,他忽然有一种“她心缝我心”的晕眩感,他将信物紧贴到胸上,久久地,久久地,不肯移开。他抱着坎土曼,睡着了。
“喂,赵连长,姑娘的话你也信呀,别累坏了身体哟。”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一个熟悉的声音戳破了他的美梦。
赵宏伟咋醒过来,瞧了瞧,见是二排的三班长王平顺,便发起狠来:“你去干活,完不成任务,小心我批评你!”
“知道,我只想看看赵连长革命精神大不大,任务能否完成。照我看,你这进度肯定是完成不了的了,要不要我帮你?”王平顺打趣地说道。
“去去去,这里不关你的事,我不想和姑娘较真,只想给你们树个榜样。”见连长一本正经的样子,王平顺知趣地走开了。
王平顺一走开,赵宏伟一个人又干了起来。不知是受了王平顺话的刺激,还是另有激情,总之,他下午干活特别来劲,汗水、血水、泥尘搅和在一起,涂在他黝黑的身上,像上了一层灰黄色的漆。他忘情地干着,累了憩一憩。肖晓春拎来一小桶凉白开,就放在地头上,这颇有心计的姑娘早已目测,一亩地的面积已完成了。赵宏伟一人使两把坎土曼,一把钝了,甩给肖晓春,她用石头修理好。
傍晚时分,肖晓春回去吃饭的时间,赵宏伟的心也飞了,他在荒地的东南边用棍子不停地写着“肖晓春,肖晓春,肖晓春,肖晓春”。写了十遍八遍的,然后退了几步,左看看,右看看,琢磨着哪一个写得最美。看来看去,赵宏伟还是觉得没有一个比他心目中的肖晓春更美。现在,一亩地估计是有了,但这是目测,到底有否一亩,还难以定夺。于是,为保险起见,他决定再多垦一点。他拿起坎土曼,一握,原先的血泡弄穿了,血水淌了一手掌,他忍了忍,没有叫出声来。
赵宏伟曲着身子慢慢坐了下来,想歇歇再干。可刚坐下,肚子便咕咕作响,他饿得一点力气都没了。再看看四周,暮色沿着高山向河里漫过来,很快,远处的驻地,只剩下几盏黄黄的煤油灯光在闪烁着。淡黄色的风尘和夜色混合一处,带着浓浓的萧索。不久,卷起的沙粒在谷口疯狂地旋转,那情形如有巨大的魔鬼放出魔瓶,呼啸着来到人间,别有一番恐怖的滋味。
不久,赵宏伟听到远处一声长长的狼嚎。他猛地警惕起来。为了防止野生动物偷袭,赵宏伟决定在已开好的荒地中间燃几个火堆。一来可以照着自己垦荒,二来可以防狼。于是他急匆匆拾些枯枝败叶燃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辨出有种异样声传来,很轻,轻得几乎分辨不出那是什么声音。赵宏伟以为动物来袭,猛地闪到一侧。他定睛一看,见一束火光在晃动,知道是个人。那人走近,便喊了起来:“赵连长,是你吗?你在哪?”
“我在这儿呢。”赵宏伟不知是谁,蹲下回答。等那人靠近过来,借着火光,他才认清是解政委。
“这老远的,你怎么跑这里来?”赵宏伟突地从乱丛中蹿出来。
解悄然吓了一跳。提篮跌了下来,红薯、玉米、馒头撒了一地。
“你这连长,我看你吃饱了不是,现在充饥的东西都给你弄脏了,看你吃啥。”解悄然嗔怪道。
“对不起。”赵宏伟边道歉边拾起地上的馒头,用手抹了抹就塞进口中,鼓着嘴问:“政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全团上下谁不知道!肖晓春说跟你打赌,一亩地!一天干完嫁给你。”
这时,肖晓春也赶来了,白天她发现赵宏伟脚丫红肿红肿的,裂了口子,正渗着血,估计是这泥土碱大,与汗水搅在一起泡起的。她带来了凡士林,往他腿上抹,防裂和消毒;随即把自己手袖上的布一撕,迅速把裂口包了起来。
肖晓春认真丈量着赵宏伟垦荒地的面积,她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是不能收回的。
“政委,有一亩地了吗?”赵宏伟问。
“有啦,一亩多了。”解悄然道。
“政委,晓春的话可要算话啊!”赵宏伟又说。
“当然算话!”肖晓春不等解悄然说话,抢着回答,说完便离开垦地。
茫茫夜色吞没了原野,也吞没了两个人的表情。
也是这一天,邱可法与他们连的战士正挖着另一块盐碱地。他光着上身,裤腿卷得老高。一坎土曼下去,只有两三厘米深,而且挖着挖着,坎土曼就卷刃了。郑招娣、路华她们就用备好的石头,将挖钝的坎土曼磨快,或是将挖卷刃的坎土曼用石头砸平。
一次,招娣将一杯白开水送给邱可法时,她突然心疼起这个男人来,特别是邱可法用双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白开水时,她看清了这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发达的胸肌,实凸的胳膊,这给招娣带来无穷联想。不曾想到,这个曾骑在她身上,为她做人工呼吸的男人,竟有如此诱人的体魄。招娣深情地看了邱可法一眼,就这一眼,让邱可法这个大大咧咧的男人十分感动,他一口喝下白开水,回眸招娣一眼,又开始舞动着坎土曼。招娣定下神,邱可法的一招一式那么专注,激起了她对好男人的一份渴望。
离开上海后,郑招娣关上自己的心扉,将痛苦和委屈留给自己。当她来到骑兵团,那么多优秀的男人天天出现在她眼前,她的心扉也慢慢地开始敞开。特别是自己受伤的那一次,她躺在徐团长怀里,听到徐团长和邱可法的对话,从此,她开始留意起邱可法来。渐渐的,她用自己特别的柔情照顾特别的他,温暖他,改造他。她希望邱可法的心归她所有,对她忠心耿耿,被她彻底征服。
招娣懂得什么是爱。那就是对他毫不保留地付出,献出自己全部身心。值得这样去做吗?她也曾经这么追问自己。可她认为对邱可法值。于是,她把自己的爱锁定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粗野男人身上。
郑招娣有一把红色的洋伞,是母亲当初送给她的,无论是流落风尘还是进疆参军,洋伞始终伴随着她,即使有人批评她“资产阶级小姐气”,她也不肯丢弃。
洋伞成了郑招娣的标志,也为骑兵团的女兵们屯垦戍边起了某种神奇的作用。行军时无法辨别方向,洋伞是路标。这些天野外开荒,女兵们要解决方便问题,一望无际的荒地中洋伞是遮掩。每当洋伞撑开,那朵彩云遮掩住女兵躬下的身影,那些男兵们就会很大声地调笑几句,却又忍不住地用眼角去偷偷扫上几眼,这朵彩云飘进了男兵们心里。
上次在野外,郑招娣一个人往团部去,一匹野狼突然蹿出来。急忙中她猛地撑开了洋伞,没想到真把狼给吓住了。招娣自己也吓得跌坐在地,洋伞也压坏了。邱可法和几个战士正好在不远处,他急忙跑过来唬跑了野狼,扶起了招娣。四目对视,招娣看见邱可法这个粗人满脸通红,羞涩得像个大姑娘,忍不住破涕为笑。他俩一路走回团部,说了很多话。分别时,邱可法又主动把洋伞要去,替招娣修补好了。一把洋伞,曾经分隔了郑招娣的出身,现在她似乎感到自己与邱可法的距离在不断地缩小。
邱可法是徐团长的好兄弟,也是他最亲近的一个。17岁那年从陕西老家参军。徐祖雄从苏联留学归来后,分在骑兵团当连长,那时,邱可法就跟着他,一路从太行山打到中原,越过八百里秦川,在甘肃又跟马步芳部打了几个月的恶仗,最后总算活着进了新疆。其实,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他也得到过上级的赏识,当过班长、排长、连长、直至营长。可他有一股老兵油子的痞气和匪气,天不怕地不怕,说话脏话连篇,还喜欢打架,尤其对女性不够尊重,总觉得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事儿多,于是总惹出许多是非来,受过不少处分,最后那些“长”都给抹去了。徐团长总在帮助他,教育他,但他反倒说:雄哥,这样更好,无官一身轻。邱可法从来都改不了那“打抱不平”的坏脾气。
“一物降一物”,现在,邱可法遇到郑招娣,粗言粗语少了很多,脾气都和顺了。
这时,路华也给王平顺递上一杯白开水:“歇会儿,别急!”
王平顺喝下水,笑了笑:“不累。”
或是挥动坎土曼动作太大,没等路华转身,他就倒翻在地,胯下随之发出一股裂帛一样的声音,路华的笑声吸引了四周干活的男战士们,好奇地拢过来,一瞧王平顺的裤兜全裂了,露出一条女人穿的花裤头,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邱可法挤过来,拉起正准备坐下的王平顺:“我看看,怎么回事。”王平顺再次曝光让人联想到青青身上穿的长裤正是王平顺的。
“反正裤子已破,我们帮他脱掉好了。”不知是谁又一次起哄。一件很平常的事,被邱可法搅得热闹起来。
“你们冤枉人!”王平顺大声喊道,他已经看到青青委屈的样子。
那时女兵进疆,只配发一套军衣和裙子,新疆气候变化大,蚊虫多,穿裙子很不适应。为了让女兵有裤子穿,男兵们纷纷捐出了自己的裤子,男兵的裤子也只有一两条,因此只得将那些废弃的裤子重新穿上,将好一些的送给女兵们。三班长是个细心人,裤子平日里保存得很好,还在裤脚缝了个“王平顺”以免晾晒后人家弄混了。见青青脚跟上被蚊虫咬得斑驳一片,便主动将自己最好的那条裤子让给她。他没想到邱可法这么眼尖。
青青可不这样想,她说:“是这样又怎么了?”她知道邱可法不好对付,说完走到郑招娣身边。
“邱—可—法!”招娣故意把邱可法名字拉长音喊出来,同时双眸狠劲瞪着邱可法。
招娣的这一声喊、一瞪眼,邱可法明白自己又犯浑了,这是他俩的默契。
解悄然走过来对大家说:“三班长的那件短裤是我改做的,那天他拿裤子来,我帮他缝补,我觉得他原来那条短裤也太破了,就帮他改做了一件。可惜现在手头只有一块小花布,只好委屈他这个大男人了。大家就不用再闹了,赶快工作去,要不就完成不了任务了。”
“邱可法。”招娣又一个眼神飞递过去,她会用眼睛说话,不在大庭广众下批评邱可法。邱可法浑是浑,却很清楚这是招娣在给他留面子,给他以男人的尊严。不过,那效果却似金钢石划玻璃一样。邱可法明白,这是招娣让他干活去,别再闹了。
一场风波,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把女兵分到男战士班一起开荒,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好几对男女,在开荒中相互体贴,产生了爱情,特别是邱可法,真的被招娣的无微不至征服了。女兵们调笑报复他时,他也不以为意。有事无事往她的“地窝子”那边跑,急难险重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帮招娣。在招娣面前,他完全像变了一个人,出奇地温顺和殷勤。邱可法铁定要和招娣好。不管出身差异,不管过去生活,不管文化高低,爱就是爱。他无所畏惧,也感染了招娣。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骑兵团超额完成了当年的垦荒任务,徐祖雄内心的高兴劲别提了。
春天种子播下,骑兵团的官兵们开始忙他们的战马,这是男人的本领,当他们骑上战马,飞驰在草原上时,神气极了。女兵们在草原上快活得像小鸟,她们想飞,受了男兵们的感染,她们也想跨上战马……
伊犁,可是养育战马的风水宝地啊!
徐祖雄早就有一个梦想,要在这里办一个军马场。战马即战友,他的那两匹战马跟随他南征北战,在戈壁剿匪时穿越茫茫荒漠,骑兵团官兵们宁背辎重,不骑战马;宁饮己尿,不杀战马。那些精疲力竭的战马最终与战士们一同走出绝境。战斗胜利后,徐祖雄抱着战马流下了热泪。马,是能让他奔驰的战友,也是能与他同甘共苦的生死之交。
今天,徐祖雄又得到了一匹让他热血沸腾的战马,送他战马的巴依老爷说:“宝剑赠英雄,只有你这‘西域雄鹰’,才配得上这匹不寻常的千里马。”
看见它的第一眼,徐祖雄就明白巴依老爷一点没有夸张,这真是一匹罕世的好马!
这马,也与徐团长特别投缘,他俩在伊犁河谷厮磨了一天。
当晚,与解悄然商量完工作走后,徐祖雄又进了马厩里,与他的千里马待了好半晌,说了很多话。返回宿舍,彻骨的孤独,再次让他回到原生态,多年来,他紧闭自己内心的情感,然而此刻,他还是平静不了心中的激动,对心中的女人又开始倾诉。
欣:
迫不及待想告诉你:今天巴依老爷送了我一匹千里马,说是纯汗血宝马与伊犁马交配生下的。他还说,“马是上天赐给人类的礼物,马与生俱来有一种品性,可以领会人的精神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它会为你战斗。”这让我想起在伏龙芝军事学院伊万诺夫导师对我说过的类似的话。作为一名光荣的骑兵,我当然视战马为战友,视战马为生命。你能想见跨上这匹汗血宝马飞驰在伊犁河谷,我心何等快意!但忽然间又勒马凝思、黯然神伤,要是在苏联战场上我能有这样一匹快马相助,你或许也不至于会倒在德军罪恶的枪弹下!欣,待残匪剿灭后,很想在这里建一个军马场,让汗血宝马繁衍生息,驰骋在保卫祖国、保卫边疆的沙场,让敌匪的子弹永远也飞不过我军的快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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