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知道坐了谁的车,我和我好几个同学,高中的欢快地在车厢内聊天。我们聊着数学老师什么,那个有点猥琐的中年老头总是对班里的女生有特别的“照顾”,在我们那些男同学的议论里已经败坏了他所有的名声。我们在狭小的车厢里忽然踢起球,随着车厢的颠簸我能感觉到仿佛在操场上冲锋陷阵的快感。
“对,石头,就这么踢,一直往前冲。”同伴们鼓励我。
“为什么操场这么大,而车厢这么小?”我诧异在车厢内的这一片球场没有了边界,而我如入无人之境,身后再也没有同伴的跟随,那些吵闹的声响也愈发距离我遥远。
很轻微的声音,我努力才能听得清楚:“石头,因为这里是环形的,你跑来跑去……”忽然声音大起来“就是绕圈呀。”一个跟我要好的男同学忽然就站在我面前了,还把我吓了一跳。
“可我们不是在跑道上踢球,而是操场啊?”
“对,但是我们的车师在跑道上开。”
我抬头望望窗外,就像之前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那样,四周空无一物,但明显有一种悬在半空中的错觉。对,这是中环线,在梦里我想起来了。
我想起了更多,眼前这些欢声笑语的同学是我曾经的同学,为何他们又一次做了我的同学呢?难道我是回到了过去的时光?
“没错,石头。”同学肯定了我的想法。
所有我想的都不用我说,他们能读出我的心。
“我们就从高一开始读,然后高二,然后高三,然后再是高一。”他向我解释。
“我们可以踢球?”
“永远可以,因为高一可以踢球,高二高三都可以踢球。”
“为什么会这么轮回?难道我不能上大学了么?”
“不能,因为这是一条环线呀。”
在梦里我开始变得紧张,并隐隐的绝望起来。
“那不是很没意思?”
“没办法,大家都这样,我们都在这条环线上。”
“你们看过一部电影么?《无间道》?”
“看过看过,这里就是无间地狱……”
就这时候我在一片轻微哼叫声中醒来,浑然发抖。坐在沙发上愣了片刻,然后四处找水喝。喝了小半瓶矿泉水后我开始反思这个梦来。
反思不出什么,我断定自己无能。
第二天上班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见了阿莲达会有什么样的情况发生。
走进办公室我就开始脸红,使劲抽打自己,脸颊就变得更加火辣辣的。
幸好阿莲达没在她位子上,这让我得以顺利坐下来,暂时不用想别的。
我开起电脑,然后专心致志打开文档看着什么。
“石头,今晚你有时间么?我和老张,和阿莲达他们都说好了,我们要商量一下排什么曲目。”
小唐忽然跑到我面前,让我意外极了。
“哦,曲目啊,你们定就好了,我去找谱子。”
“那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就练简单点的。”
“是,越简单越好,我很久没摸琴了。”
“你还生我的气么?”
“有么?哪儿有啊?”
“就当没发生过?”
“发生过什么吗?”
“确实没发生过什么。相信我。我就是找她……”
“别说了,我们早点定曲目吧。”
我不能让小唐开这个话题,它会让我羞愧,无地自容。
“总之有损于我们的感情的事,我一定不会做,不管是什么。”
“嗯。”我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直把眼睛定在电脑屏幕前。看什么不重要,关键是不能看小唐,直到他离开我才能稍稍看清楚点儿新闻。
阿莲达终于还是来了。她表现得比我自然的多,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还给我带了一小瓶酸奶。
“多补充营养,我看你脸色很差啊石头。”
她笑着跟我说话,让我多少踏实点了。
“小唐他们跟你说了么?他们今晚就去排练,约好了排练房,乐器也都可以借。”
“嗯,好极了。”
“我还蛮期待的。”
“我就是紧张。”
“别紧张了,就那么点儿破事。”阿莲达轻描淡写的安慰我道。
对,就那么点破事。女友搬走,还跟同事乱搞。就这么点破事。
排练房是我从没去过的地方,以前学琴也就是在个小破教室,一群人排排坐,听着高老师教我们简单的和弦,给我们分发打印的谱子,就这么练——跟我想象中的一样,排练房阴森而简朴。这是小唐给我们联系好的,老板看似是小唐的朋友。
我们挑的那首歌曲是beyond乐队的《真的爱你》,阿莲达表示这首歌是万能的,在任何地方任何场合都能唱,歌颂母爱,歌颂祖国,歌颂男女皆可。我想呢,beyond乐队那么红真是有道理,都能写出这么万能的歌曲,不红才奇怪。
确实很简单,和弦比我之前想象的也简单,小唐技术好,做主音,我只能做节奏。老张坐在那台鼓下面,感觉要迸发出来一样。我是说他太胖了。
“哈哈,没想到三十几岁了还能玩音乐。”老张感叹道。他打了几个节拍,音乐就在我们的手脚下开始飘了起来,不能用飘,这排练房门一关,感觉所有的声响都是从墙壁里爆炸开的。
阿莲达是除了老张之外另一个坐着的人,她是主唱。
“词没忘吧?”我问。看着这几个和弦我对自己完全放心,就怕阿莲达记不住词。
“我听了一天的这首歌了。”她说,“你们弹你们的,音高你们放心。”
小唐迅速起了音,我跟上。
无法可修饰的一对手
带出温暖永远在背后
纵使啰唆始终关注
不懂珍惜太内疚
沉醉于音阶她不赞赏
母亲的爱却永未退让
决心冲开心中挣扎
亲恩总可报答
春风化雨暖透我的心
一生眷顾无言地送赠
是你多么温馨的目光
教我坚毅望着前路
叮嘱我跌倒不应放弃
没法解释怎可报尽亲恩
爱意宽大是无限
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唱歌的阿莲达真帅气,小小的个子,那我有点儿熟悉的身体也能爆发出适当的能量。她唱歌时候还在位子上转来转去,那椅子是可以转的,阿莲达不放弃这个功能,看看我,看看老张,看看小唐,仿佛审阅着我们每个人的技术。
但我想审阅的不光是我们每个人的技术。
“需要和声,石头,你也来。”
我就跟着叫了几声,觉得不配合大家,自己把自己给乐了。
见我高兴起来,小唐也更高兴的摆起pose来。一条腿往前跨着,腿还够长的,第一次发现小唐的腿又直又长。
“对,小唐,表演的时候就要这样。别像石头似的,太拘束。这是表演,给大家乐子。”
“可我觉得别扭,你们玩你们的,不给你们打错节奏就好。”
“你看老张多high!”阿莲达指了指搞怪的老张,回头一看,老张摇头摆脑的,脸上的肉都快掉出来了。撅着嘴,屁股也腾空着。嗨嗨,我们看着老张也high起来。
“我爱你们,哥几个!”阿莲达做了一个飞吻的动作,把那个虚拟的吻送向了我们。
谁来接?
我故意没往那方向看。
轰隆隆的。
两个多小时排一首歌,绰绰有余。大伙儿很快就觉得配合默契,表演一定会精彩。
回来的路上,阿莲达没有招呼我去坐她的车,我也没跟着。老张招呼我坐他的车。
我想这是阿莲达为了避嫌。
第二天是周末,算起来下周五就是中秋活动。在去阳澄湖计划之前的这一周我就一个人过。不是没想过给小金鱼打电话,但心想着我叫了她一声“贱人”,给一个贱人主动打电话岂不是更贱?不完全是赌气,我还在怀疑,还在生气。
跟小唐相处的没有我想象中尴尬,他一定觉得那件事情根本不算什么,甚至,有一种可能,他不曾发现我所发现的那一点。
家里阳台上那两盆花,那一阵我隔一段时间就问小金鱼,是不是要浇水啦。
小金鱼回答说,好像是的。但是你浇,我不浇。
我问她为啥?
她当初这么回答了我:“我浇了之后就会跟它们产生感情,有了感情很麻烦的,它们有个病有个灾,或者干脆死掉的时候,我就会很难受。”
没错。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回答充满了哲思,狠狠夸奖了一番小金鱼。
谁知道哲思这个东西也会随着我的心境而变化。现在我更明白了这个回答的深意。
如果我和小金鱼没有那么多感情,平平淡淡,不要搞那么多数字,也许……
当时我跟小金鱼辩解,说这两盆花不会死的,“它们生命力很顽强”。
“怎么可能?它们不会比我活得更久吧?我没听说一棵草一朵花……平常的一种小植物,能比一个人活得更久。”
就像我们的感情?
站在阳台上,数着小金鱼不在的日子一天又一天。那一幕幕的快乐时光总是忽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我们相爱的日子有了三个月,三个月加起来就是一百天,一百天加起来就是两千四百个小时,两千四百个小时加起来就是……我算不出来了。
她也在跟我一样算这些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么?
要是两个相爱的人,就因为这样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而真的分手,能算是相爱么?
我有点儿愧疚,和阿莲达的一次出行让我没有底气坚信自己是深爱小金鱼的。想到这里心中就泛起一阵难受的恶心。
为了找个垫背的,我想起了杜一冰。给他打个电话吧。
“喂喂喂,杜一冰,你怎么也不联系我?”
“我这边忙着,我也上班啦。”
“周末你也上班?”
“不,周末是我谈恋爱的时间,你知道的,我太忙了,要应付好几个姑娘的。”
“说正经的,忙点啥?”
“我老板做杂志啊,现在我是主编。”
“得了吧你,你能编出什么杂志?《花花公子》?”
“要真那样我就牛了。你怎么样啊石头。”
“混日子,纯粹混日子。倒是跟几个同事开始玩起乐队。”
“就你那两下子,别出去丢人现眼啊。”
“我深藏不露,你不知道我是吉他高手。”
“小唐跟我说过,你不行的。”
“他之前也没看过我弹琴。”我好奇小唐究竟在杜一冰面前都说过我什么好话,“你到底是跟小唐熟还是跟我熟啊?”
“那小唐跟你是没法比……啊石头,”杜一冰打了个愣,“他每次跟我就吐苦水,我最烦这样的男人了,你还阳光点儿。”
“靠,我刚想跟你吐苦水呢,我失恋了。”
"“那条小金鱼游走啦?”
“嗯。”
“我看你们就不配。”
“你之前怎么没说过。”
“人家就是跟你玩,就跟我玩别的小姑娘一样。特别是玩你这样的小处男,人家可来劲呢。”
“那我倒不觉得。这跟处男不处男有什么关系?”
“唉,你就不懂了。这男人跟女人还不都一样吗。”
“反正我不觉得他玩我。”
“能让你觉得么?所有的姑娘跟我在一起,我也没让她们觉得呀。”
我心里想,要真这样,倒好理解了。
“你这是安慰我吧?”我问。
“石头,记住我的话,天下女人多的是,春风一年吹又生。不跟你说了哦,我正要陪姑娘看电影哪。”
随即杜一冰就挂了我的电话。
虽然我不能打包票杜一冰是跟我认真说的,但这也是一条思路啊,一个新的角度。
没准小金鱼就真的找我玩儿,现在玩的不高兴了,就去找别人玩儿了吧。
可是那些甜蜜的时光,这到底该怎么解释呢?
我还真不觉得小金鱼对处男有格外的兴趣——不,她能让我觉得么?
这一天上班,觉得办公室里格外空荡荡。我前前后后仿佛大了一圈,仔细一想,是阿莲达不在的缘故。
她没来,不会是生了什么病吧。我四处走了一圈,发现公司里的人都有奇怪的神情。
老板的助理打了个公司内线,让我过去。
我已经忘了之前我在想什么,幻想什么可能性。这位助理并不是我喜欢的人,她严谨,不苟言笑,从不跟同事多说废话。在我走近她房间——她的房间是连接老板办公室的一小个隔间——十几秒钟,就这么十几秒钟,飞快地过去了。她说:
“石头,公司取消了中秋节的活动。”
“为什么?”我问。预感到有些不好的消息要来。
“你听我说,原本公司准备在活动后宣布的,但既然没有活动,那么我可以跟你谈谈了。”
我觉得接下去可能是要……辞掉我。告诉我这个消息?
“老板决定继续聘用你,你的试用期过了,你今后就是我们公司的正式员工了。”
“我本来就是啊。”我说,真是莫名其妙。
“不是的,你仔细看看合同。”
说真的我根本没看过合同,当初是朋友介绍来,我就跟我眼前这位大妈签了合同,那合同经过了搬家,要我再找也难了。
此时助理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知道你为什么能续约,或者说成为正式员工么?”
“愿闻其详。”
“哟,那么正经。”
“你说吧。”
“出了大事,阿莲达和小唐,出车祸,两个在一个车,都没了。”
回想起来,这个周末都是阴雨天,而我都在家里看片子打发时间。没吃什么饭,除了给杜一冰打了那个简短的电话再也没跟其他人说上话。外卖的小伙子摁了门铃收了钱就跑,倒是有一个陌生人敲错了门,原本让我有些期待,但他连说了几声不好意思就转身,没给我什么机会搭讪几句。
就是这么一个周末,阿莲达和小唐被送进了医院,但没有抢救过来。两位同事双双车祸去世,这一定有故事。
对,他们都在阿莲达的车上遇到了意外。
后来我听说阿莲达和小唐的出事地点是在中环线上。
恍惚能明白点什么,但疑问更多。
那个助理像是恩赐般要跟我续约,但没有得到我的同意。
我得给杜一冰打个电话说说这事,我觉得我被这个公司辞了——基本上就是如此——这件事情,他会有点儿——至少是同情安慰我的话说给我听。
“来长沙吧。这里有老板真正懂文学。”杜一冰在电话里跟我讲。
“杜一冰,虽然我对你糟蹋小处女的事情并不支持,但我觉得你写得好。”我像是诉说着什么真诚的遗言一样。
“明白明白,哥们,每个人活法不一样,互不干扰就成。再说了我是帮她们成长。而且就算我不帮,也有别人帮的,这个恶人就让我来当吧。”
我笑着说:“你果然舍生取义。”
“还有个大事,想跟你说。小唐走了。”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前两天,周末。车祸。和我们公司另一个女孩。”
“真吓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没弄清楚。改天弄清楚了再跟你说。”
“你就来长沙吧,真的兄弟,现在我能罩你,你住我这儿,我帮着找个工作。这地方好……”
这个公司的中秋节活动决定取消是老板的意思,还算仁义,悄悄给大家发了一些礼品。当然,另一个结果是我们这个临时凑起来的乐队也无法给大家表演了。
这一天几乎没有任何人表现出一副积极工作的样子,都是三三两两讨论着什么,希望能还原车祸的真相。据说是小唐家里人跟公司汇报了些情况,此外就是交警那边一个简要的电话核实。阿莲达在上海没有家人。
老张和我算是阿莲达在这个公司相对走得近一些的同事,看我在整理东西打算离开,就走向我。
“石头,不考虑一下?没必要这么着急做决定的。现在大家心情都没平复呢。”
“嗯,我考虑过的。这是小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明白我明白,那助理不会说话。不该跟你多说什么的。”
“那我没怪她,事实怎样就是怎样的。”
“那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个饭,算是践行。”
“嗯。好吧。”
“跟你聊聊。”
另外几个是其他部门的同事,他们大概知道我之前被确定裁掉而又获得机会续约然后我提出辞职的状况,我想他们都知道。在我离开房间的一路上没人跟我说话。这压抑的气氛。我辞职对小唐和阿莲达离开我们,根本也算不上什么。
我坐上了老张的车,一边开着车一边老张说的是那天我们排练的细节,虽然我记得自己开头也错了好几个音好几个和弦,但他只说自己打错了拍子。
“石头,大概是你们上海的拍子跟我在台湾打的拍子不一样哦。”
“不,其实是一样的。”我冷静地说,丝毫不能领悟老张的幽默。
气氛尴尬了一会儿。
“你知道老板为何对你的工作不满意而原本要裁掉你么?”老张忽然又打开另一个话题。
“老板对我的编辑眼光不满意吧?”我心想,老张支支吾吾了半天没给我肯定的答案。
事实上两个月前那次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把杜一冰的稿子送给老板看的时候就预感到这些了,很没有创意的是,它果然被老板退了,说是太文艺,不敢出。当然,老板说的没有这么直接,所谓的“不敢出”,也是我揣摩出的,我觉得他不会出。
“其实石头,也不知道是谁告诉老板的,老板对你奚落男女作家的事情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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