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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废都》第14章 人质的午夜梦游 2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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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七点,她被手机的闹铃惊醒,她看着自己和衣而卧的样子,记不太清楚这个夜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往常的冰凉,而是一种烫手的灼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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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贞的苦香、槐花的腻香、紫藤的涩香、合欢的甜香共同构成这个城市五月的味道。

左思要求罗敷陪他在五一长假去他曾经采访过的陕北神木一趟。罗敷在长假的前一天去一家户外用品商店帮左思买了两套出门穿的衣服,想了想,又去城里的百盛给他买了三件夏天穿的短袖和三条长裤。当她提着一大包购物袋和路上吃的零食赶过来时,左思还伴随朝阳酣睡没有起床,早晨从下午三点开始,这对左思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痛恨任何人剥夺他的自由,刚到西安的时候,罗敷曾经在上午十点给他打过一次电话,他在电话中破口大骂:“他妈的,你们这些被工作搞坏的人,不知道自由是我终生追求的目标啊!”他骂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继续睡觉,完全不顾忌电话那一端的人是什么反应。

还好,罗敷的敲门声虽然打断了他的睡眠,但这次他没有发怒或者大骂。他看着罗敷给他带来的衣服,眼睛竟然红了,这个女人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对他如此好,但她自如地做着这些事情,他曾经把华年当做他的天使,这一刻,他差点儿以为华年化身为罗敷的模样来了。

他抱紧了她,疯狂地吻她,用身体覆盖她。这是此时他的本能反应,但罗敷却被他不断重复的“我爱你”感动了。他是真的爱她,是爱她才来到这个城市的,即便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

左思重返陕北的主要目的,是想了解一下红碱淖附近还有哪些野生植物。开车去红碱淖才更方便随时停车拍照收集资料,他们到达神木县城后租了一辆车。

红碱淖在县城的西北边,地处鄂尔多斯草原与毛乌素沙漠的交会处,华清池安慰着西安人的灵魂,而红碱淖则安慰着所有陕北人的灵魂。红碱淖是一个内陆淡水湖,湖内有一个面积580亩的半岛叫红石岛,岛上沙生灌木繁盛,左思想要收集的野生植物资料,就是岛上的沙生灌木。

车开进毛乌素沙漠边缘不久,天就黑了下来。他们贪图便宜租的这辆车,马力实在欠揍,一会儿就陷进了沙子中。这个地图上看起来很小的沙漠,现在他们发现一点儿也不小,他们一定是走错了路。他们使劲地推着车,但也是白费力气,周围唯有大漠苍茫,左思打了一个救援电话,救援的人问了他们大概的方向,说怎么也得三四个小时才能赶到。

沙漠的风比城市的风要尖利百倍,幸亏罗敷备够了衣服和零食,这样恐惧才不至于那么强烈。“别害怕,我碰到过比这糟糕无数倍的事情,有我在,你就永远是安全的。”他们坐到了这辆老式桑塔纳的后排,左思抱紧了罗敷,他轻轻地吻着她的脸庞,这亲吻,并无任何情欲的意味,跟他往常总是急切扑向她身体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曾经是一个失去过那么多的孩子,现在则是一个所得超过想象的女人,她那有些冰凉的身体,在他的亲吻中渐渐温热起来。

车窗外忽然响起了奇怪的拍打声,他们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两双绿荧荧的眼睛正贴着玻璃窗向里面张望,二人目光互相交汇,都明白了窗外来了什么动物——狼,而且可能是两只极为饥饿的瘦骨嶙峋的狼。罗敷小时候在动物园见过一次狼,但那只是关在笼子里的已经没什么生气的宠物,而眼前的这两只狼,它们显然不是动画片中的那些愚蠢之极的狼,它们似乎清楚这辆车所出的状况,于是耐心地敲打着车窗,相信凭借它们的力量很快可以敲碎玻璃得到一顿美餐。

罗敷的身体重新变得冰凉,如果不是在左思的怀抱中,她肯定会发出尖叫。左思让她坐着别动,他爬到驾驶室打开了车灯,那两只狼被突然出现的灯光吓得退开汽车几米外,但它们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城市生活已经让人的很多功能退化了,他们出来的时候查了很多红碱淖的攻略,但就是没有想到会遇到狼。他们甚至都没有带手电筒,左思忽然从皮带的钥匙链上解下了一个哨子,他摇下了车窗,对着两只狼吹了起来。这只小小的哨子发出一种令人战栗的尖锐声音,这是罗敷从来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它不是来自人间,而是来自地狱的声音,她被这声音弄得毛骨悚然。那两只狼听见这声音,发出了一声恐惧的嗥叫,像一阵风一样逃走了。

左思重新回到汽车后座,他看着惊奇的罗敷,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从唐山大地震发生那年起就陪伴我近三十年的哨子,是用高憎的遗骨磨制而成,看样子它真是有灵性,自从有了它,我就再也没有遇到过地震,如今看起来,连狼都怕了它。”

“罗敷,你爱我吗?”左思猛然间改变了话题,他很少聚焦的眼神,全部汇集成一个焦点盯住了罗敷的眼睛。她没有说话,而是搂过了他的头,地震是她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与狼共舞的遭遇今生或许不会重来,但他却都经历了,他是一个比她可怜得多的孩子,她能不爱他吗?

他们被救援出沙漠顺利到达红石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对着那些沙生灌木拍了无数照片,这些灌木的名字,他几乎每一种都如数家珍,她不知道他在哪儿得来的这些知识。当他专注地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和他平日从下午三点开始的样子不再是一个人,专注的左思值得任何女人去爱。

拍完这些野生植物,他们又赶到了一个附近的小村子,这个小村子因为地底下埋着丰富的矿产,一直被要求搬迁,当年左思在广州做记者的时候,曾来这个村子采访过。当时还安静美丽的小村子,如今早被轰隆的钻井声音取代,村民们已经悉数搬走,只有一个老奶奶,还住在村边一孔破损的窑洞里,不肯离开自己的故土。

“你就是广州的那个记者啊,你们报纸也不想我们村子搬迁,还做了报道,但做了报道也没有用啊,这不,还是搬啦。”老奶奶竟然还记得左思。

他掏出身上的钱包,往老奶奶的裤袋里塞了几百块钱,老奶奶推辞着:“上次来你已经给过我钱了,这次不能再要了。”

“那好吧,奶奶你唱几首歌给我听吧!这样,你就可以收钱了!”

老奶奶没有再推辞,她坐在这孔大门已经坍塌的窑洞门前,唱了起来:

想起我的那个情哥哥,

哥哥你是我的勾命鬼,

妹妹想你难入睡哎嗨呀

黑夜里我梦见哥哥你

亲嘴嘴亲了一口那荞面皮哎哟哟

大红公鸡毛腿腿

不想那哥哥再想谁

半碗碗烧酒半碗碗米

端起饭碗碗我想起你哎嗨呀

黑夜里我梦见哥哥你呀哈

亲嘴嘴亲了一口那荞面皮哎哟哟

老奶奶的声音如此洪亮,这应该是一个思春少女的心声。她一共唱了十几首,左思拿出随身的录音笔都录了下来。

告别的时候,左思请老奶奶听他为罗敷唱一首歌,他唱起了他在小梅沙曾经唱过的《赶牲灵》——

走头头的那个骡子哟,三盏盏的那个灯

啊呀带上了那个铃子儿哟噢,哇哇得的那个声

白脖子的那个哈叭哟,朝南得的那个咬

啊呀赶牲灵的那个人儿哟噢,过呀来了哩

你若是我的哥哥哟,你招一招的那个手

啊呀你不是我那哥哥哟噢,走你的那个路

她听着他的歌声,先是在山梁间回旋,紧接着飘到天上,这歌声刻进了她的心中,自此就终生不会忘记了。后来,他一次又一次地离开她,但她一次又一次地毫不犹豫地接纳他,这绝不是系鞋带之恩和陕北之行能够解释清楚的,他是她的绑架者,她是他的人质,他们在荒无人烟的孤岛相依为命,她怎么能够允许他消失不见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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