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着自己长长的裙子跟着左思上了出租车,天青色的裙子盛开着满满的碎碎的淡黄色雏菊。友谊路两旁的梧桐树快速掠过身后,她还没有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在诱惑着自己这样做,只是身体内的上亿个细胞已经替她做出了选择。她看着身边这个男子,他也正在看着她,眼睛里是不易觉察的笑,而她完全分辨不清这笑容里的含义。
他是征服者,她是被征服者,这个结局早已写好,可是此刻她只看到了这个鲜花怒放的春天,至于秋天草木萧瑟的未来,如果假装秋天不会来,或许秋天就不会来。
“早上到了西安,我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就在城墙边的这个小区找好了房子。我的行李全部带在身上,也无所谓什么时间再动身去西藏,下午我打车转了一圈,这个城市真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一眼就爱上了它,我相信,一定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告诉我,有些时候我该做什么。我在街上买了一本你们的杂志,然后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你们办公楼下。这个城市的温暖是我从来没有感觉到的,空气干燥却又带着温暖,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在走到你们办公楼下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在西安留下来。看到你之后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决定,一定是你的指引令我在西安下了车。
“我要在西安留下来,你是小梅沙那个暗夜的女神,你是我的光,你知道吗?从前是,现在是,永远是。”他流利的言辞太过迷惑人,罗敷完全没法去细究这文字中的荒谬,或者,她根本就是个浅薄的女人,这蜜糖般的文字,恰是她的嗜好。
天黑了下来,左思在出租车里用一只手握住了罗敷的手:“你妈妈有没有告诉你,你很漂亮,你很温柔,你很可爱……”这声音唱起陕北民歌来穿透云霄,如今讲起情话来,则有穿透一个女人灵魂的锐利。
她的手心冒出满满的汗,于是她愈益软弱得没有力气挣脱他的手。
在左思租来的一室一厅的小小房子里,除了一张床和一床像樱花贵妃醉一样红的崭新被子,就是左思的两个大背包。他一把扯下了她的衣服,这一切不是她设想过的,但他是饥渴的她此时需要的。曾经有过的那些模糊的期待,在她26岁的时候,终于突围了,又在一瞬间附着在了这个叫左思的男人身上。
这个春风沉醉月色极致美丽的四月夜晚,星星在城墙的上空闪烁,春风从江南一直往北吹,而她身边的这个男人的身上,现在就带着春风的气息。她摸着他的肋骨,这肋骨根根可数。那一年,她20岁,她曾经做过一个梦,在梦里她和江榆林缠绵,在梦里她抚摸着江榆林的根根肋骨,醒来的时候全身大汗。这样的肋骨肯定是她无法摆脱的梦魇,现在她摸着这些清晰的肋骨,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在梦里,忽然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呜咽。
4
凌晨一点罗敷离开了左思的房子,回家之后的她像幽灵一样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她试着把自己的身体在健康秤上称了一下,不多不少,还是90斤,以前她把它控制得如此得体,它吃得很少,它没有对一个男性身体的渴求,但是今天她失败了,她没有控制住它。而身体的饥渴被填满后竟然引发出胃部的强烈痉挛,她的胃咕咕地叫了起来,强烈需要食物来填充。
她从冰箱里找出了一包吐司片,迫不及待地一片片地往胃里填充,这包半斤的吐司片,平日是她三天的早餐,在这个夜晚,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忽然被她全部塞进了肚子里。而这吞咽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的胃还承受不了如此巨大的礼遇,于是整个胃部又翻江倒海起来,刚刚吃下去的食物全部拥挤到了喉咙边,她几乎是冲到了卫生间,将吃下去的所有的食物全部吐了出来。
躺在床上的罗敷再也睡不着,身体的上亿个细胞似乎都在奔腾咆哮,她找出一张夏天的凉席铺在了地板上,把自己平放在了凉席上,这样才算好过一点儿。
凌晨三点,她被冻醒了。她摸了摸自己已经浑身冰凉的身体,感觉这个身体的四肢和五脏六腑重新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于是觉得安慰多了。她听到了很远地方传来的大提琴声,低沉的琴声如泣如诉,这琴声传来的具体方位,她无法分辨出来,但这琴声的忧郁旋律百分百攫住了她,她迫切需要知道这琴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她出了门,四点钟的城市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偶尔只能见到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罗敷用耳朵搜寻着琴声,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一直往西走。在二环路一个立交桥下,灯光昏黄,巨大的桥墩投下的阴影让她差点儿走错了方向,有个骑着摩托车戴着头盔的陌生男人,忽然在罗敷身边停了下来,那个人打量了她足足一分钟,她强装镇定自若。出门的时候,她甚至连钱包也没有带,她身上并没有其他任何值钱的东西,这个摩托男即使要抢劫,也选错了对象,但她还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的算得上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如果摩托男并不是想劫财,而是对他面前的这个女人本身打什么主意呢?
那就跟他同归于尽吧,罗敷默默地想着对策,反正这个女人已经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了,未来的日子,她未必有能力把这些乱麻理出个头绪来。如果负责报道一切的《秦风报》今天的头版头条出现“英雄西安女勇斗抢劫男”的新闻,也算不得太坏的事情。罗敷还没有来得及展开撰写这条新闻的详细内容,摩托男已经发动车子呼啸而去。
想化作一阵风消失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想有个人成全自己让自己死掉,原来也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情,你必须活着,必须面对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她奔跑了起来。
几乎能让所有最铁石心肠的人都会想起自己的伤心往事的忧伤琴声越来越近,罗敷已经跑到了二环路的另外一座立交桥下了,琴声在这里终止了,对,琴声就是从她左手边的这幢高楼里发出来的。这会儿,琴声重新响起来,这是《忧伤圆舞曲》的旋律,是她熟悉的许昭音演奏的《忧伤圆舞曲》,这是许昭音所在音乐学院的位置,是许昭音,一定是许昭音在拉琴,她为什么要在这么早起来拉琴而不睡觉呢?琴声如此沉郁,难道美得像仙女一样的许昭音,也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吗?
月亮在天上毫不吝啬地照耀着这个城市,而星星好像闪烁在半空中随时会掉下来。月亮是它自己,星星是它自己,每个都市人都是孤独的他自己,这些孤独像病毒一样,不定期发作,拿身体来祭奠或者拿灵魂来祭奠,也说不上来哪种方式比较高明。
当一个人无所选择的时候,起码要选择一个让今天顺利地度过的可靠方式,这样才会迎来明天。在这个清晨,罗敷选择了奔跑,许昭音选择了拉琴,她们竟然成了这个清晨的同路人。罗敷的手机里一直存有许昭音的电话,她很想给她打个电话,但这个举止显然是太失礼了,也许今天的琴声不是许昭音所演奏的呢,也许这是另外一个同样喜欢《忧伤圆舞曲》的大提琴家所演奏的呢?即便打通这个电话,她对许昭音说些什么呢?
她并没有遇到什么绝境,比方刚才那个摩托男的停顿,或许人家是想要帮助她呢,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就比这个城市的其他人更不幸?
这简直是无事生非,不过是和一个不该上床的男人上了床,这够不上怀疑人生。她为什么不能正视自己的需要呢,杨幻儿需要男人,她也需要男人,就是如此简单。
罗敷觉得自己似乎不值得再跑下去了,她转过身,开始往家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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