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牵着我的手
我笑的时候
樱花落了一地
我的名字
是个叫理论家的傻子
1
党青红女士踏上了追随丈夫罗家华先生足迹的旅行之路,暖玉在北京读研究生,罗敷的世界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她不得不思考自己现在的处境,梅朝晖没能成为她的归属,她让自己沦落成了一个散兵游勇,而她的婚姻也成了一件只有咬紧牙关才能坚持下去的事情。
“我们之间有可能发生了一个真诚的误会,我以为我爱你这是我们婚姻无所不在的基础,但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罗敷,我就要离开国内三年,我不想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要重新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让我们终止这个正确的错误,我们离婚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梅朝晖去美国前,他们办好了离婚证,一个红本子换回一个绿本子,不过12分钟的时间。
他又要求她不要搬离他们的大房子,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如果这点儿事情你都不答应我,我会认为自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罗敷答应了他的要求。在咸阳机场送梅朝晖的时候,他抱了抱罗敷:“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幸福……”
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好,回城的路上,罗敷几乎都认为机场路两旁的花朵是专门为她而盛开的,她又回到了久违的幻想世界。“如果三年后我回来,你还没有嫁人,我要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再次把你追回来。”离婚的那一天,她没有哭,梅朝晖的短信却弄湿了她的眼睛。
年轻的离婚女人——这个暧昧不明的身份从此伴随着罗敷。在被杨幻儿说离婚女人的婚嫁市场惨淡的时候,她大概也有过一丝后悔。不过更多的时候,她怀疑自己的后悔是假装出来的。
妈妈在离家三个月之后终于回到了西安,她被一家大型饭店聘请为面点指导师。罗敷用妈妈送的嫁妆钱买了一套房子来欢迎母亲的回归。现在,妈妈住在南北透通的房子里,感叹她迎来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而有关追寻爸爸足迹的这场旅行见闻,妈妈说她会找一个日子和罗敷细细说清楚。罗妈妈还不知道女儿已经离婚的事情,反正现在梅朝晖已经不在国内,罗敷决定能瞒多久算多久。
工作后多赚点钱让妈妈生活得好一点的理想似乎实现得有点太快了。罗敷又按揭了一套60平方米的小房子,贷款十年,月供一千块。没过多久,她搬到了经过简单装修的小房子里,只是定期回原来的大房子里打扫一下而已。
怎么就把梅朝晖丢了,又让自己沦落成了一个离婚女人呢?某些瞬间,她有一种重新恢复自由身的狂喜,随即又陷入幻灭感之中,她和梅朝晖,他们双双如此轻易地就放弃了彼此。这种放弃,甚至不由任何爆炸所带来,它没有一丝一缕的火药味,没有硝烟弥漫的血肉横飞,但你能说,这不是放弃吗?
杨幻儿认为罗敷这种轻率结婚又离婚的行为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下好了,现在搞得办公室的三位都成了空窗期的女人。
“空窗期不可耻,空窗而不享受身体的快乐,那才是可耻的!有很多办法嘛,现在的成人用品商店,你们去看看,那些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多得了不得,我之前在北京的时候参观过一次性用品展览会,那些充气娃娃,别说男人看了性趣高涨,我看了都觉得美。”
罗敷和纪真真面面相觑,她们俩还真没有见过那些东西。
杨幻儿故作神秘地说:“哎,你们不知道,那些女性用品,据说是用美国顶级男模的真实身体大小做出来的呢……”
纪真真大叫:“真的吗,下次去北京,我也要去看!”
“我们做女性杂志,不了解男人和女人的身体怎么行?”
杨幻儿当即组织纪真真和罗敷到她租住的房子里,看了一部叫《罗曼史》的法国片。她不断地点评剧中人物的身材,说哪儿演得好哪儿演得不好。《罗曼史》的名字翻译得很好,但这部电影本身的基调却是又压抑又残酷又阴冷,导演几乎把爱和人生解剖得鲜血淋淋,让人看不到任何美好和希望。
看完了《罗曼史》,三个人都沉默了,那天杨幻儿的那个山河先生不在,还是杨幻儿很快打破沉默,她说她的生活不能少了男人,山河来得太少,她不能天天独守空闺,山河不在的时候,她带过其他男人回来。杨幻儿从不忌讳说自己的各路绯闻,虽然做了主编,她依然是我行我素。
于是真真赶快跑到她的卫生间,“我要看看,你有没有在里面藏人?”
“不如你去看看我的冰箱里有没有藏人。”杨幻儿毫不示弱,“我是个性爱狂但不是杀人狂,我还是很爱男人的,和男人约会的时候,我很专心的,才不会理你们呢!”
杨幻儿的不可置疑的语气非常具有冷幽默的味道,三个人总算都走出《罗曼史》的阴暗压抑情绪,笑成一团。
“性冷淡的女人肯定没有女性魅力和性本能对男人的吸引力,她丈夫即使不爱上代战公主也会爱上别的女人。女人的身体也是有保质期的,在最美好的那几年,可不能亏待自己。”杨幻儿的名言层出不穷,在她看来,王宝钏在曲江边的寒窑苦守18年,不过是性冷淡而已。
“你以为,男人那么好找?你看我现在还是一枚可耻的剩女。虽然我为人可亲,男人缘也好,在男人面前也不装腔作势,也没有碰到男人愿意带我回家的。”真真愤愤不平。
“你最大的缺点并非没有魅力,而是总和男人处成哥们儿,你想想看,男人哪会对自己的哥们儿动心。”杨幻儿笑着一语道破天机。
罗敷自觉理直气壮:“为什么一定要认为空窗期的妇女就得性饥渴?我空窗我愿意,又不妨碍谁,也请谁也不要来妨碍我。”
杨幻儿盯住了罗敷,“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高潮是什么吧?上帝造出男人和女人就是为了制造快乐的,草原上的野鸡们整天搞来搞去的,你以为它们就是为了更多小鸡?总有一天你要栽到哪个男人手中才不会说这种混账话!”
罗敷瞠目结舌。
杨幻儿具有成为这个城市的女巫的潜质。
2
四月是西安最好的时光,老天爷温存的时候,空气里是满满的花香,如果鼻子再灵敏一点儿,可以嗅到昆仑山飘过来的雪莲冷香。
四月的西安又令人爱恨交加,老天爷暴怒的时候,毛乌素大沙漠的风沙一路吹过来,漫天的沙尘暴会毫不客气地席卷城市,直到把这里变成一个鬼影幢幢的幻觉之城。
沙尘暴在四月拜访这个城市的时候,总会给天空带来黄色的阴影,而阴影里适合隐藏各种各样的神秘物质。于是四月不可避免地充满奇形怪状的故事碎片,这些碎片在天上飞啊飞,哪一片落下来附着在一个人身上,就是这个人将要遇见的故事。
纪真真跳槽到了《美人》杂志做编辑总监,虽说《美人》和《佳丽》是同类型的竞争刊物,但她和罗敷两个工作狂的关系依旧一如从前,只要在某些新闻发布会的现场遇到,她们就会无任何芥蒂地窃窃私语着工作心得,充分展现着工作狂可爱又可憎的面目。
趁樱花刚刚吐蕾,人不那么多,她们相约着一块儿去青龙寺看樱花。真真现在成了狂热的摄影发烧友,她买了一台最高配置的尼康专业相机,罗敷刚走到青龙寺门口,真真就按下了快门抢拍了一张。
真真足蹬一双改良版的芭蕾鞋,穿一件短短的夹克,一条ck的吸腿牛仔裤,衬得她的双腿又长又直。罗敷穿一件英格兰格子的风衣,平底的浅口黑色船鞋配灰色长丝袜,一条长长的丝巾在脖子上绕了几个圈,她们俩都习惯性带着大墨镜。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昔日李商隐诗中的乐游原,而今成为西安人的春季赏花胜地。青龙寺就地处诗人深情赞美过的乐游原上,是唐代密宗大师惠果长期驻锡之地。日本著名留学僧空海法师受学惠果大师于此,后成为创立日本真言宗之初祖。历经一千多年的岁月与无数次的毁坏,而今的青龙寺是日本人捐助修建的,寺里的樱花也多数从日本运来,八百垂、贵妃醉这样的珍稀樱花品种,在别的地方很少能见到。
这几天的樱花才略微显露一点儿如霞似锦的雏形,来观赏樱花的人还不多。满寺樱花或者是玫瑰红或者是蔷薇粉,姹紫嫣红处,乐游原的天空上飞舞着各种各样的风筝。那个辉煌璀璨的唐朝永远成了这个城市的背影,那些曾经三月三日天气新的长安丽人,那些曾经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士子,都不见了。只有这座孤独的、重建时间并不算长的一座青龙寺,在这儿告诉人们,这个现在叫做西安曾经叫做长安的城市,它是如何拥有过无上的荣光!
它曾经吸引全世界的人民前来朝拜,盛唐时的长安城里有一百万人口,外国人超过一万人,这意味着每一百个人里就有一个外国人;它曾经诞生过全世界最伟大的诗人群体和最美好最动人的诗句,李白杜甫白居易张若虚李商隐……每一个名字都有无数的忠实崇拜者;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它还有着全世界最令人婉转娥眉的唐明皇与杨贵妃的爱情。
36岁的杨贵妃,这个风华绝代的美丽女人,这个拥有极致艺术创造力和鉴赏力的女人,樱花般揉碎于马嵬驿,花钿委地无人收,就像那些华清池里的欢声笑语过分肆无忌惮而引发的花朵成千上万自枝头飘落一样。原来这一次她还是醉了,只不过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醉酒后苏醒过来,这一次,她是醉了之后就碎了满地,然后便化作了最美丽的花朵飞升到了天空,她在空中飞舞着打量着地底下的那个已经失去了呼吸的鲜美身体。那个曾经笼罩过她的男人,此时只是一个萎顿无力的老头,为了自己的残喘,他放弃了她的呼吸。
临死的最后一刻,她在想什么?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他本可以保护她不至于一死,可他偏偏没有,若杨贵妃果真地下有灵,莫说是此情绵绵,怕只怕连她的魂魄都不想再见唐明皇一面。
25岁的杨玉环,李白给她填《清平调》:“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个是唐朝最有才华的诗人,一个是唐朝最美丽的女子,他们一个吟诗一个跳舞,这样奢侈的年代,真不能想象曾经真实存在过。
罗敷站在一株贵妃醉樱花下,真真让她摆个妩媚一点儿的姿势,回放的照片中,她却并没有半点儿女人的妩媚而是一种被寂寞占据着的满目荒凉。
离开青龙寺,在二环路上的一家杭州菜馆吃完饭,她们各自回家。
回到家,罗敷不想看书,也不想看碟片,她找来一件去年买的有点儿稍嫌空旷的裙子,打算拿出针线和剪刀来将它修改合身,但一切准备妥当后,忽然又觉得索然无味。于是又放下针线,拿起一杯水猛地喝了几大口,接下来穿着一件满是玫瑰花的粉色的长长的纱衣在空荡荡的房子里走来走去,她是如此不安,而这不安的出口在哪里,她一时还不能找到答案。
忽然,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在深圳见过一次的左思打来的,他们平时一直是邮件交流,除了谈工作再无赘言。在小梅沙他为她系鞋带、唱陕北民歌的情节,她后来已经完全当做是一个梦了。上次他给她打电话,是因为他从广州到了上海,要换地址寄稿费,这次又是因为稿费换地址的事情,他急着找她。
左思抱歉地说他要出门做一个从上海到西藏的长途旅行,所以这么晚打扰她,他的稿费不能寄到原来的地址了,他告诉了她一个新的地址,她记了下来。
“在做什么?”说完了正事,左思又问道。
“一个人,什么也没做。”
“哦,那我明天给你电话吧。”
下午下班的时候,罗敷正准备去上一个英语培训课。左思打来了电话:“我看你来了!出来吧!”这个人真会说笑话。可是他告诉她,他真的在附近,而且不止是附近,是在她的办公楼下。
罗敷下了楼,她的两条腿几乎不受控制,紧张得差点儿走不动路,这不符合她的生活,这超出了她的控制。但她不想管此刻自己要不要去上课的事情,这个说自己要去西宁转车到西藏的男人,现在就这样在西安停留了下来。
“火车经过华山的时候,正是凌晨的三四点钟,我又像往常一样在噩梦里醒来,车窗外的月色是如此明亮,星光如童话里一般闪烁,不由得很快安静下来。我爬起来坐在车窗边,一直一直看着窗外,我看到一个小小的车站:罗敷。我承认,这是此生见过的最美丽的地名,面朝渭水,背靠华山,自有一种天生的风情,这是一个怎样钟灵毓秀的地方呢?忽然想起我认识的一个叫罗敷的女孩子,她就在华山的下一站西安,我要在西安停下来,我很想念那个叫罗敷的女孩子,一定是‘罗敷’这两个字指引我,要我在西安停下来。火车到了西安的时候,我更是觉得一定是前世在西安我有什么心愿未了,如果不下火车,我一定会错过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情,我下了车,现在看到你,我忽然知道自己有什么心愿了,那就是,我不光要为她系鞋带,我还要留下来,我要在西安爱一个叫罗敷的女孩子。”
赏花,既然可以是杜丽娘遭遇她的柳梦梅的隐喻,那么,也可以成为罗敷遭遇她的左思的隐喻。
如果换作另外一个人对她说出如此文艺腔的一番表白,她一定会避之不及。但他是左思,她潜伏体内多年的病毒,她一直在无形中纵容它们放肆繁殖,现在它们声势浩大,而且全部欢欣鼓舞地跳出来欢迎他,她已经没有能力阻止它们。
他对罗敷说:“你跟我走!”
她听话地跟着他上了一辆出租车。
3
从爸爸去世的那一天起,罗敷和妈妈所有的精力都拿来了自保,生存是大于其他任何事件的命题。这之后的读书、考大学、工作,一切都容不得罗敷有丝毫懈怠,她从来不敢放纵自己。甚至她的婚姻,都是由自保而来的一种无意识选择。她并不曾仔细考虑过,她所认定的庞大生存问题,其实只是一相情愿的杞人忧天,她和妈妈的生活并不比周围的人差,只是因为没有了爸爸,她才塑造并过于夸大了生活的残酷。
她其实一直在期待什么,一直在等待着什么。而这个期待,不是梅朝晖这样无趣而老实可靠的丈夫,他是一个从天而降的男人,带着陌生的气息,带着一种奇异的色彩,她躺在罗敷河边的草地上,幻想天上的每一朵云上都有一个活生生的人,这样的深深的饥渴般的幻想,注定要在某一个时刻发作。
她绊倒在自己饥渴的幻想里,梅朝晖出现的时机如果适合一点,他会是那个幸运儿,但他偏偏没有。
比如现在,左思从天而降,正好砸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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