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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哈顿的中国村》第10章 打工交响乐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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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她尽可能多尽一些妻子的义务,帮一鸣多准备一些熟食放在冷冻柜里。馄饨、饺子也都分袋装好,冰柜里塞的满满的。锅台上还一大锅咖喱土豆鸡,至少让他饱餐三天。干餐馆真的很锻炼人,厨房的手艺也让高洋一眼看穿,无师自通了。回到小家,尽量多做些家务,这样她心里才踏实。

每次回来总是给苛月带一些东方食品回来,也免得她再往堪城跑。高洋临走时,苛月又列了购货清单。姐妹们两头分着,越发感到亲切,唠叨起家事,也都一家人似的。老熊的车祸戏剧性地又出了插曲。原来警察口头讲的责任事故者,现在一百八十度改变,法院把全部错误判给老熊。这一来车赔进去了不说,还落了个记过。老熊找了自己的保险公司想澄清事实,可在保险公司看来,这是一起很小的事故,他们不想花费太大的精力去和对方一个实力强大的老牌汽车保险公司对抗。主要的原因是对方找到了证人。现在,老熊就是打这场官司也是必输无疑,经济、精力上花不来。可对于家庭来讲经济上不是一件小事。老熊不服,准备着手打这场官司。

安怡两口还不是想象的那么糟,依然可以平心静气相持。安怡坚持出去打工,并没有分居的意思,仅是想让彼此冷静一些,有个反省。安怡绝不是反对建法的信仰,而是想让他信的更理智。讨论和交谈在她们之间已经很困难,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思维的方式都差异太大。安怡觉得,只有分开一段,她走务实的路,给他灵魂去挣扎,最后才有肯能沟通。建法似乎也开始动摇。安怡临走时,建法还让高洋多多关照一下他太太,给她们准备了一大堆水果。天虽然已充满寒意,话语却直暖人心。

高洋和安怡高高兴兴上路了。

到美国已三个月,这是安怡第一天打工。她和高洋一样,上身白衣,下身黑裙,一双平底鞋。因为有高洋的缘故,她不觉得很紧张。餐馆店面不算小,内部装修的古色古香,幽暗景然。有景泰蓝的大花瓶,苏州的古木壁围,还有一幅故宫水墨画。零七八碎的小工艺在玻璃柜里供人欣赏。

上午十一点开门,她们提前十五分钟就要赶到,自己打上时间卡。后厨早已有人了。老板娘似乎跟往常一样,进行开门前训话。她对新来的安怡没有特别打量,先谈了生意上的事,然后开始安排人手。

“白小姐还是以前的桌子,高洋打六张桌子和自助餐,跟新来的林小姐一起干,剩下的桌子都给特蕾西(tracy)。”

安怡扫了一眼帮工,除了她们前面四个女生,后面厨房足有五、六个大小伙子,个个有模有样的。她感觉他们也在上下打量她,目光并没有恶意。见面之后,他们开始工作了。

椅子从桌子上搬下来,整理桌面装饰。

“自助餐很容易干,不用紧张,就是上水、收盘子,两分钟就会。”高洋对安怡说。

安怡也没想到先干自助餐。她在家里背了一通菜名,还有餐馆专业应酬的话,没想到老板却先分她干容易的了。看来真像高洋讲的,再找不到这么好的老板了。她暗自庆幸自己。

中午十一点半,顾客陆续来了。高洋开始关照客人就坐。自助餐这边来的人不少,顾客自己拿着盘子,围着餐台选自己喜欢的食品。安怡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高洋急忙出来指点:

“先问客人用什么水?关照一下餐台上的菜,剩半盆的时候要通知后厨。”

高洋说完后便跑去忙自己的一摊了。安怡照高洋讲的去招待客人了。

高洋那边,只见她齐肩一手托起一个大托盘,上面落了六、七大盘菜。她一路小跑,几张桌子应付自如。安怡这边,推着自助餐小推车,一边给客人添水,一边收理掉客人用过的盘子。

高洋跑到安怡耳边提醒一句:“收盘不要推车,用托盘,这样方便、快。过去时别空手,给客人添水。赶快收了小费把桌子清了。”

安怡忙清理桌子,刚收拾完,就又来了一批顾客。中午是顾客高峰期。高洋在干六个桌子的同时,一眼便能看出安怡这边的情况。餐台上的盘子不够了,叉子又缺了。

“往餐台上添菜时要及时清理,保持整洁。”高洋又在提醒。

安怡马不停蹄的跑,看菜不足了赶紧跑到后厨叫菜。客人走了赶忙去收盘,前厅后厨的跑,跑的她上气不接下气。正心不顺的时候,只听后厨里面劈头盖脸一嗓子:“缺什么东西?这么点声音谁他妈听的见!怕吵醒孩子,嘴贴老子脸上讲!”

随着一阵起哄的笑声,安怡感觉象嘴里吃了个苍蝇。长得人五人六的,竟说出这种下流话。安怡头也不回,吊着脸子跑了出来。一出来,迎面正碰上高洋。

“怎么了?”高洋看她生气的样子问。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干活去了。

午餐高峰期一过,高洋走过来边帮安怡收理。边干边说:“我告诉你,这儿的人都是属毛驴的,讲话全别当回事,慢慢就习惯了。”

安怡勉强笑笑,说:“没关系!”

下午两点顾客陆续走完了,前厅的桌面都清理干净了,而后厨的洗碗的小伙还在汗流浃背的大干。伙计的午餐这会儿开始准备了。

这时大家都聚在一起,现成的菜可以随便吃,但谁也不愿意沾了,都等着大厨做的新鲜的下饭。

高洋很活跃,扯着嗓门:“杭大夫,江老板,今天我请你们一个菜。扬老兄,准备好了吗?”

“妹子,哥哥为你预备好了,请上驾!”小伙子不无调情地说。

高洋满不在乎,走到大厨的位置上。三下五除二,一盘色香俱全的菜就端了上来。大家伙一下凑了上去。

“阿基!快下来,高洋出绝活了!”有人喊老板娘。

高洋乘机向大家介绍:“来来来,介绍一下,我的朋友林安怡,请大伙儿多多关照!”

安怡在一旁文质彬彬地点了点头。

老板娘笑眯眯地走了下来。她接过帮工递过来的筷子,细细尝了一口新出锅的菜。看大伙都静静地等着她发话,她赞赏地点了下头,说:“嗯!真的很不错呀。竹笋、青椒,什么肉呀?”

“野鸡!”高洋得意地一边填着饭,一边晃着头回答。

大伙都笑了。

“总该有个名字吧?”

“野鸡跳竹林!”高洋俏皮地说着,“你们别笑,这名字出现在菜谱上,准保个个洋人都点。起菜名就要抓住洋人的好奇心理,非让他尝个究竟不可。”

大家七嘴八舌,边吃边聊上了。

午饭后,她们还要在后厨干两个小时。后厨的人手缺,前面留一个人就够了。她们的活是包春卷。晚上生意忙,这段时间要多准备一些。就这样,人手还是显得不够用,老板娘也下手了。

后厨很热闹,真是锅碗瓢盆交响曲,再加上帮工们的言笑,赶上打击乐了。

“杭大夫!”切肉的小伙问掌勺的大厨,“我不知什么原因,每个月都有几天闹肚子,也不知这是什么怪病呀?”

大厨没有回答。

江老板耐不住说了:“这种小病还问杭大夫,告诉你哪种药最灵,乌鸡白凤丸!咱们新来的林小姐肯定有。”

一语未尽,全笑翻了。

“好了,好了,刀切了手不付医药费啊。”老板娘笑着说。

真恶心!安怡心里想,当着这么多女生的面,讲调经的药。

笑语刚落一会儿,角落里又传出一嗓子:“呀……嘿!”

像是有人在炼武功?

“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斯汗,只识弯弓射大雕。”

杭大夫炒菜勺往锅上一敲,也放出一句:“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啊呀!”老板娘激动地睁大眼睛说,“杭大夫也成诗人了。”

高洋神秘地嘴凑到老板娘耳边:“他哪比得上我们大诗仙白礼啊!阿基,在我们诗坛,谁不知道我们大诗人的千古绝句,‘不须放屁,试看天地翻覆!’那可不是一代天骄呀,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精论盖世。”

“真的呀?”阿基睁着眼睛,信以为真。

大家默不出声,有的点着头,暗地里配合的极为默契。阿基生长在香港,对大陆的事知之甚少,看来帮工们常跟她开晕头转向的玩笑。等老板娘放下手里的活,刚走出门后,大伙才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出去送外卖的小伙回来了。他嘴里打着口哨,进门就喊肚子饿。不管什么,狼吞虎咽就进去了一大碗。

“嗨!别光吃,高洋做的菜怎么样?”

小伙饭已进了肚子,才意识到今天有人出绝活,气忿地说:“妈的,怎么不早说,饭进大肠了才放屁!”

“敢情这小子是直肠子,属畜生的。”

两人正要斗嘴,江老板出来解围了:“好了,好了,少他妈废话。老弟今天外卖生意不错吧?”

小伙儿顺手抄起两只小碗,往衣服里一塞,挺起高高的胸脯,唱到:“奶奶,您听我说!”一口纯正京戏腔上来,他眼睛一挑,京剧的姿势一摆,一板一眼。“我家的顾客数也数不清,没有大事不登门。虽说是,虽说是亲戚有相连,可这比亲戚还要亲!”唱腔突然停止。

“屁!老子都累死了。”

安怡也想笑,可怎么也笑不起来。厨房里跟前厅大不一样,一面是优雅、温和、轻歌慢曲;一面是粗俗、喧吵、噪声四起。犹如小镇的饭庄,参杂着一群平庸的乡民打街骂俏。她心里很佩服高洋的适应能力,也喜欢她的爽朗,可自己却怎么也无法溶进去。

晚上五点以后,如预料的那样,顾客蜂拥似的坐满了。晚班还专门安排了一个收款的小姐。安怡这边比中午还忙,忙的快上了脚。高洋她们几个服务的,个个都扛着大托盘,干得热火朝天。此时,安怡的脑子再也装不进其他多余的事了,跑前跑后,端茶倒水添菜收盘,不时还有顾客跟你小谈。不管是听懂听不懂的,还能正常应付下去,对客人还要彬彬有礼带有职业性的微笑。

十点以后,当顾客陆陆续续走了,安怡的腿象挂了秤砣。这时,所有的东西还要作清洁,桌椅板凳地毯,安怡真有点吃不消了。

高洋笑呵呵的走过来帮忙,关心的问:“怎么样,累坏了吧?”

安怡强打着精神,说到:“还可以。”

终于熬到了下班。回家的路上,安怡瘫在高洋的车上,一句话也不想讲,脑子都木了。

高洋憋了半天才开口:“都得经历一个过程,一天干过来了就能挺三天;一周熬过来了,就能干两周;一个月下来也就算闯过坎了。”

安怡心里尽管不是味,这种道理她还是明白。“我知道!我想我还是能坚持下来的,看在钱,看在以后学业的份上。”她诚恳地对高洋说。

“是呀!都一样,看钱!你看见了吧,这就是美国社会的最底层,没有文化、没有身份、出卖劳动力的等外公民干的活,我们干了。两天就能把你身上的文气、傲气、酸气摔打的干干净净。”

安怡没出声,也不完全同意她的看法

高洋接着说:“大家都不容易。杭大夫,北京协和医院,拿手术刀的,太太是生化系博士研究生;扬老兄,上海音乐学院高材生,太太刚拿到资助,人就不冷不热起来;江老板,哈工大毕业,当过副厂长,任过经委副处长。只可惜啊,天生语言瘸子,口语总也过不了关。他读了一个学期管理就放下了,跟太太一起打工,准备明后年自己开餐馆。还有两个兄弟请假回去考托福了,谁知是喜是灾!咱们这儿,男人的日子不好过。阿基也不容易,单身女人一个。我们俩算是最好的了。”

安怡真没想到这小小的餐馆里还隐藏着这么多的忧愁悲苦。而自己呢?说起来自己的家庭,丈夫也算有专业,对她又忠心耿耿。自己一个女人家,就算不上学,压力也不会很大。为什么一定要对男人要求的那么苛刻呢?她心里一时有些软,有些怜惜丈夫了。嗨!不敢多想了,出来就是想冷静一段时间,慢慢来吧!

两周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应该是她们俩轮休两天,因为人手不够,高洋再顶一天的班,俩人就没回曼哈顿。安怡在公寓整整睡了一天。第二天依然还想睡,但强迫自己爬起来看书。高洋十二点过了还在睡。安怡做了点午饭留给她一份,随她什么时候起来了。

午餐刚过,突然有人敲门。安怡去开门,吓了她一大跳。一个高个子的洋人,旅游鞋、牛仔裤、运动衣。因为绒衣上印有大学字样,安怡判断十有八九是大学的学生。

“请问,高洋住这儿吗?”他用美国北京话讲道。

安怡忙去敲开高洋的门,只见她还迷迷瞪瞪一眼没睡醒。

“几点了?”高洋问。

“十二点多了,有人找你!洋人!”

高洋这才两眼猛地一睁,惊醒了:“糟糕!我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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