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说:“那好,以后我就考到成都去陪你,免得你伤心的时候没人倾诉!”他说他要去成都,他说过两次,可他终究考到了北国的一所大学。难道他叫她“老婆”,这不像幸灾乐祸的无聊玩笑吗?
北岸有个大计划,要在大学里复读高三。
琦漫不免感到惶惑,她怕他考来成都。因为她怕友情变质,当友情变为爱情之后,一切都将转化成另一种陌生。那些一起在上海的往事,以及暑假里他对她说的暖暖的抚慰的话语时常在耳边重导出来。然后琦漫会笑着轻叹一下,至于侧重于笑还是叹,那也只有天知道了。
当琦漫把现实当作现实来面对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从古龙笔下的移花宫里走出的女人那么冰冷无温度。
但有谁能理解,一个看似冷血的人,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永远澎湃着滚热的血液,正是这股血流将她的心思彻底熔化,熔化,熔化成一滩难以复原的思水,愁绪也变得没有重点。
肆
突然有天,蓉蓉打来了电话。
多久没和蓉蓉联系,琦漫自己也记不清了。她终于把那些日子的所有不快都告诉了蓉蓉。蓉蓉说:“琦漫,别难过,其实你比我们都幸福。”蓉蓉稍停了一下,又继续说:“你知道么?我堕胎了。”
琦漫蓦然一震。蓉蓉接着说:“我告诉你这个只想让你明白,你比很多人都幸运,你所经历的挫折,不过是人生中的皮毛而已,以后,你会遇到更多想象不到的事的。”
琦漫有些感动,声音也颤抖起来。
“李翔还好么?”
“他通过关系正在重点中学里复读。你知道吗,安城和希儿谈恋爱了。”
琦漫一惊,她的心里自问道,安城怎么会和她在一起?
“其实你一直不了解希儿,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你还记得当初霏霏当着众人损坏你的事么?”
“嗯。”
“那时是她背着霏霏找李翔来帮你的,这件事,她一直不让我说出去。”
琦漫怔然。
“她也是‘sui家族’的人,自从我和霏霏翻脸之后,她就成了从前的我,什么都为着霏霏着想。如果让霏霏知道她在帮你,霏霏一定放不过希儿……”
琦漫一时对希儿充满了感激,所有的烦恼顿时变得轻飘飘的如同云烟。
是啊,我是多么幸福的,只是一直在不知足地追求本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又是多么贪婪的啊!她恍然觉得,那些挫折其实是一种财富。那种财富让她成熟,也让她变得冷漠,却也静心了许多。
琦漫,还记得么,安城说过:“一定要做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你跟别人不一样。”
琦漫,或许你永远注定寂寞。
一天下午,琦漫坐在电脑前翻阅着夏寻写过的属于自己的爱情故事,一些是虚构的,一些是真实的。事到如今,无所谓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虚构的。假作真时真亦假,世界就是这般玄幻莫测。
窗外的天空一半淡淡放晴,另一半微微泛黑,似笑非笑的样子,叫你搞不懂它。琦漫有些习惯了这样的表情,不然又怎样,你改变不了它只有去适应它。
这时候门开了,是一个金发璀璨的室友,清纯可人的形象尽败于一头金毛之下。但这在艺术学校里随处可见。
那个女孩说:“琦漫,有个男生叫我介绍个有才华的女孩给他认识,我特别推荐了你喔,你现在出来一下好不?”
琦漫觉得这很莫名其妙。前些日子有个室友问她“想不想认识帅哥?”琦漫说:“认识了做什么?”那个女生无语了。后来又有女同学来找琦漫说:“我有个朋友叫我介绍美女给他认识,你有兴趣没有?”琦漫说:“找美女应该到播音系和表演系去。”那女同学又无语了。
琦漫终于变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单身主义者。
自从离开了夏寻,琦漫就变得有些不冷不热的,像极了夏日里的凉开水,解得了渴却解不了暑。但这一回琦漫没有拒绝,她被那个“才华”给镇住了,一想人家是来找才女的,没准人家还是个才子。
这种介绍方式不像介绍帅哥美女那般肤浅幼稚,那金毛狮王的形象在琦漫的眼里顿然高大无比。
准确说来,金发介绍了两个男生给琦漫认识。同系的男生叫舟赫,另一个叫武天煦,是中文系的。他们二人在同一个寝室,关系好得仿佛姑娘家闺中的密友。
两个男孩看上去是那种典型的天府之人,留着及颈的短碎,手臂上各挂一串时髦的大佛珠。特别是那个叫武天煦的,前额的刘海垂到嘴唇,微风吹来发丝便飘逸着,将一张颇有阳刚之气的脸掩映出几分温柔。即便两个人都穿着军训时候的统一制服,却仍旧遮不去花样男孩的范儿。
那两个男生好没趣,金发说他们是才子,可是他们两人相互推辞,硬是要捧说对方才是真正的才子。
“谁更有才华又有什么关系呢,认识你们挺开心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事。”琦漫淡淡地说着,她虽然微笑,但看上去也并没有特别开心。只是初见二位,心中不免像小女生那样忐忑不安。
琦漫起先还和金发走在一起,但金发老想摆脱琦漫似的,琦漫恍然意识过来人家是来和她做朋友的,冷落了他们未免不太礼貌。于是就和那两男生共行。琦漫心里默念,再也不做这蠢事了,搞得整个世界诚惶诚恐地跟着自己颠倒。
两男生见琦漫无语了,便聊得起劲。琦漫忽地落寞起来,望着路边的梧桐树叶放肆地坠落,坠落,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煦和舟赫自高中就是好朋友,这就是有故友在身边的快乐,而rollin,她太遥远了。放眼望去,天边露出灰黑的云,天快黑了。
“如果星星知道自己背负着所有的愿望,那它一定会努力地闪烁!当你看见最亮的一颗星时,那是我在为你祈愿。”琦漫想到北岸曾经发给她的短信。可惜人到此地这许久,琦漫还没见到过成都的星空,不觉心中一片荒凉。心情似乎永远都是潮湿的,心中的那处潮还未干去,又有倾盆大雨即将来临。似乎在这个小镇上,任何一样东西都不是属于自己的,除了那不期而遇的雨滴。
“琦漫,你说是么?”身边的天煦嬉皮笑脸地问琦漫什么,琦漫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来人家是在说给自己听。
为了掩饰自己刚才没在听他们说话,琦漫微笑了一下,态度中立。
琦漫这一回是感到尴尬了,加上天煦的笑给琦漫一种很久没爱的感觉,琦漫总听不进他们的聊天。
琦漫和天煦之间的话题也像答记者问。天煦问,琦漫答。
琦漫心想着以后尽量不要再看到他了。但不见天煦不太可能,毕竟每日上课几乎都要经过男生宿舍,一不小心,笑得贼头贼脑的天煦就会出现在琦漫面前,打断琦漫的思绪。天长日久,琦漫初次见天煦的矜持就逐渐被天煦那欠揍的笑打发得烟消云散。
琦漫习惯了独来独往,偶尔会遇见天煦,天煦就和琦漫聊些文学上的东西,听得出来,天煦看过很多书。
那时天煦在写长篇小说,他说那部长篇已经写了两千字了,琦漫问他写多久了,他说:“一个月前才开始的。”琦漫吓了一跳,天煦就说:“其实,时间挺紧的。”
琦漫笑笑说:“不不不,你写得很快。”
天煦每次都被自己写的东西感动得要死。
一回,他随琦漫去上晚自习,就以托尔斯泰的姿态爬格子,爬到一半,突然拍案惊奇起来,琦漫被吓了一跳,天煦无比感慨地对着稿纸说:“命运啊,命运啊!”琦漫当时在做英语阅读题,被天煦打断后忘了自己看到哪句,无比纳闷。
周四的夜晚,寝室里的另外三人都守着电视机在看《超级女声》,声音开到极至——可以说全女生苑的同学都在痴痴锁定这个频道,就算走在女生苑的院子里,也能听到那千钧一发的声响。琦漫对这类节目颇没兴趣,只是将耳机的音量开到极至,随即静静地坐在电脑前写文章。光是一个学院的收视率就能为湖南台那一夜的收视纪录创下历史极限,因此,琦漫不屑于看电视不会引起任何一个周遭支持者的抗议。
忽地安寂换来下一阵喧嚣,电脑显示屏也在死寂转变为嘈杂的那一瞬间和周遭事物陷入黑黢黢的一片,这便是大凡天下人所说的“有难同当”,颇有一种生死与共的壮烈气息。
熄灯对于每一个院校里的学生来说都是不划算的,对于看电视的小朋友来说是扫了她们的兴,而对于琦漫来说则是谋财害命。不是有句话是那么说的吗:打断思路就是谋财害命。
熄灯对那些鬼哭狼嚎的小朋友们来说则是一桩大事,犹比南京大屠杀更能使人愤懑的国家大事。当晚就有窈窕淑女举起满瓶的暖瓶朝着窗户距地面十几米处狠狠砸去,恨不得把地面砸出坑来,结果是砸死了路旁的花花草草,颇有当年董存瑞炸碉堡的气魄,幸好没有砸到玩耍的小孩,否则唐玄奘或东郭先生要大呼罪过了。
就在小朋友的暖瓶化为乌有的那一刹那,天煦的电话来了。
“我猜你会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想必你们寝室也在因没看完超女而忿忿不平/我们这儿有人朝楼下砸暖瓶有人泼自来水无数/夜客在开卧谈会狠批学校的熄灯制度/这熄灯制度确实恼人/幸好我为了文章不被突然来袭的断电弄得尸骨无存/养成了每写一句话都摁一次ctrl+s的存稿习惯/也就是说一篇文章下来要存成百上千次稿/因此现在我很好很不错也没什么忿忿不平/该忘的继续忘掉该忍的不会再提。”
琦漫第一次很happy地花了三分三十又三秒的时间,一口气将女生宿舍发生的一切向天煦汇报完毕。把天煦吓了一跳。她仿佛背了一遍绕口令,只是当她说出“该忘的继续忘掉该忍的不会再提”的时候,突然心疼如刀绞。
这种现象在琦漫分手之前的岁月中不少见,尤其是很久不见rollin的时候她更会口若悬河地打击rollin的反应力,但在成都还是第一次。天煦在电话那头一时说不出话来,两边沉默了好一会儿,琦漫的激情一下从高潮冷却下来,静得像只生病的羔羊。
半晌,天煦开口了:“琦漫,周末有什么打算?”
“周末,我想去天府广场买点东西。”她的嘴角带笑但神情漠然。
“买什么?”
“说不清楚,如果记忆可以买的话,那么它一定是昂贵的,你说对么?”
“记忆是无价的,买来的记忆终究是痛苦的。”
伍
夜半,琦漫抱着棉被坐在床头发呆,似乎什么都没想,又似乎什么都想了——离别的车站、白衣女子,秋风、深夜,誓约、接吻、分手、安慰,黄浦江滨、外滩,梧桐树叶、红茶坊。
没人能看得到琦漫的瞳孔后边藏着的那口陷阱,布满鲜花的陷阱。曾经有个白衣女子从陷阱里边爬上来,披头散发,泪流满面。
忽地,天煦的短信钻进琦漫手机里,手机屏幕的微光映着她的脸,原本噙在眼中的泪在琦漫的脸上刻下两道深深的痕。她疼,却无人知晓。天煦说:“你还是去双楠吧,那里的东西比较好。但是路线复杂,我可以带你去。你一个人走,我也不放心。”
看到天煦的话,琦漫忽地觉得一股暖流涌遍冰冷的身体。“谢谢了,你告诉我路线就可以了。”琦漫回。那夜短信一去一回,就没了声音。后来琦漫的心如同敷上了一层深秋的霜,莫名地孤独起来。
琦漫的周末过得无忧无虑、平安无事,天煦苦口婆心的短信又兴高采烈地发作起来。
“我可打通了,你一整天都不给我来电话,手机又关机,我还以为你出事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么?”
“对不起了。”琦漫乖声乖气地应着,心里忽地暖起来,似乎淡却了很多有关失恋的事情。有时天煦啰哩啰嗦、婆婆妈妈、唧唧歪歪地命令琦漫要照顾好自己,让琦漫幸福地感到自己还不至于被这浮躁的世界遗忘。
那天夜晚,琦漫无聊地在校园里乱荡,一不小心在男生宿舍楼下碰见了天煦。俩人在双眸对视微笑的瞬间,琦漫突然觉得天煦的眼睛帅气得有些不一般,脸上一阵热辣,低下头去,又将目光转移向后边的草地。
“今天天气晴朗,很难得啊。”琦漫说。
“嗯,今晚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洗澡、睡觉呗。”琦漫说完,天煦作出一副天马行空而难以捕捉的笑,琦漫傻傻地站在那里。
“我们去后边散散步吧。”天煦说。
琦漫笑。
而后他们绕着跑道走。跑道是没有尽头的路,任你无休止地走一分钟、一小时、一年、十年。黑黢黢的天空淡淡地浮起几絮残云,璀璨的星星现了,现了吗?很久都没看到星星了,琦漫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或者说,她以为自己看到的只是假象。莫名的伤感随着星星的闪现而漫上心来。
还记得夏寻曾经牵着自己的小手,走在午夜梦回的大马路上,从夜半十二点走到凌晨三点,我们漫无目地地走了好远,一语不发,彼此在心灵深处用这世上最微妙的语言感应着。那时幸福,那时我们还以为路永远没有尽头,谁知尽头就在幸福的彼岸啊。
那只曾经被夏寻牵过的小手,如今只能用来抹泪。
还记得那夜的天空拥有他们这辈子只见过一次的诡异色彩,黑里有蓝,蓝里有黑,蓝的边缘有白色的镶边。云彩无罪,它们所给的幸福并不代表你一生都能拥有。越为平淡无奇的爱情往往是最长久的,即便那样的生命里少了一样叫做浪漫的东西。宇宙之所以神秘到变幻莫测的地步,也许正是一样叫做爱情的东西在暗地里作怪。
夜风拂起,几绺刘海耷拉在琦漫的眼前,前方原本迷茫的草地被发丝分切成更加迷茫的块状。琦漫忽地一阵晕眩,徐徐蹲下,眼前的星星顿然比天幕中的星星更加纷繁且扑朔迷离。“你怎么了,琦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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