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天心寨之前,林剑风去了一趟看守所。
张曲神情沮丧,精神消沉。见到林剑风,她没有吃惊,也没有喜悦,只是愤愤然地对林剑风说:“我知道,都是你的旧情人吴欣然要害我,剑风,你可要想办法让我出去,只要我出去,我要让吴欣然死无葬身之地!”
看到张曲咬牙切齿的样子,林剑风轻轻地摇摇头,叹道:“恩怨情仇何时休,冤冤相报何时了!”
张曲认为林剑风不愿意帮她,有点神经质地说:“剑风,你可要站在我这边,你的新新文人画美术馆是谁给你建的?吴欣然会给你建吗?你是遭到吴欣然的拒绝后,我拿钱为你建的。你可不要忘恩负义——我知道你不会忘恩负义的,你要想办法找找你那些通天人物。你会有办法的!只要你把我弄出去,新新文人画美术馆的董事长我转给你,我的股份全部给你!”
张曲已经全然没有过去那种淑女样,没有了那种高品位文化人的雅静,没有了白领丽人趣致,也没有了当初赚钱时的意气风发和得意扬扬,有的只是商人的浮躁和肤浅,有的只是交易的铜臭和功利。
林剑风在心里叹惋:“过去那个张曲哪里去了?最初印象中的张曲已经死了!”
林剑风突然一阵心如刀绞的难受,他皱了皱眉头。
张曲嘶哑着嗓门,绝望地说:“剑风,你要帮我,如果你都不帮我,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帮我了!”
林剑风想想,确实,张曲没有朋友,没有同性朋友,也没有异性朋友,只有太阳大酒店门口的那些……只有一夜滥情的金钱之交。林剑风似乎突然间醒悟过来: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张曲没有朋友?她之所以找他买画,是她的心灵饥渴,需要在精神之境获得心理平衡。
是因为张曲性格太孤傲而没有朋友呢?还是这座金融之城将人性溶解异化?是因为证券界环境幽闭人的精神和情感呢?还是金钱效应使人的生活方式变得更加直接而省略了情感这一人类最浅显也最深层的需要?林剑风的大脑像过电影似的,一个个问题纷至沓来,马队的战车轰隆隆地从天庭驰骋而过,狂乱的践踏之后,是一片荒野的空白。
仿佛很遥远很空旷的沙漠上,林剑风听到张曲隐隐约约的呼唤:“剑风,你怎么了?你说话呀!”
林剑风两眼直直地望着张曲,充满了怜悯和关切,他说:“我是想帮你,我是想帮助你的。可是,我……我不知道该从何处帮你?”
“去找你的那些高官朋友!”张曲明确地说。
林剑风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他们起不了作用,法律是严厉的,我感到谁也救不了你,能够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我自己?哈哈哈——”张曲狂放地空洞地大笑起来,茫然地说,“你不是开玩笑吧,我现在在看守所里,怎么救我自己?”
“你的心平和下来,不要有仇恨,不要有欲望,不要有贪婪,心中有佛,有向善求真的愿望,有淡泊的心境,你就会救出你自己。”林剑风说。
“不要有欲望?你是教我不要有进取,不要有竞争,你的这种观念与现在市场经济是相违背的……”
林剑风一时默然。他不愿意在此时探讨观念,他说:“我是说,如果你把你弄来的钱全部拿出来,你的罪过会轻很多的。”
“如果我不拿出来,他们会判我多少年?”张曲敏感地问道。
林剑风被审讯的时候,听到过公安人员的议论,像这样数目巨大的诈骗犯,是要判死刑的。要想保住一条命,就得把诈骗来的钱全部拿出来,还要有诚恳的认罪态度。林剑风不好把这些话告诉张曲,他说:“数目巨大,情节很严重。”
看到张曲茫然惶惑的样子,林剑风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对张曲说:“我说要你平和淡泊是有所指的,比如放弃你的公司,你的项目,还有你赚来的钱,过一种平凡的生活,你愿意吗?”
“现在只要能让我出去,干什么我都愿意。在这种鬼地方,和那些杀人放火、吸毒卖淫的犯人在一起,多待一天就短寿一年!”张曲烦躁地说。
她望着林剑风,在林剑风怜悯的眼神里,她看到了真诚的关怀。她突然伏在林剑风的肩头,呜呜地哭了。她要把这些天受到的委屈宣泄出来。
林剑风感到,此时的张曲是小鸟依人的,她这才恢复了女人的天性和本色。林剑风安慰了张曲一会,他说:“张曲你放心,我知道你只有我一个朋友,我会帮助你的,事在人为,我会尽力的。”
打的从看守所回到纯左岸花园并不远,的士上,林剑风给公安局的副局长老李打了个电话:
“老李,有事找你,你现在在吗?”
“哦,是剑风?!现在我马上要开一个会,你下午再来我家吧。”老李说。
下午3点10分,林剑风来到老李的家。
尽管客厅有森严的警风,然而,老李的书房却布置的像个艺术家的画室,除了一张大班台是现代家具,其他都是明清古董家具:一套清代酸枝木沙发,一对明代官帽椅,一对清代圆形紫檀木博古架,还有茶几和花盆架也是明清古家具,三面墙壁上挂着名家书画,其中有一幅是林剑风的《长安仕女》。林剑风知道,这些古董家具有些是人送的,其中最有收藏价值的是紫檀木博古架,因为这套博古架就是他推荐给老李买的。
老李亲自给林剑风泡了杯龙井茶,问道:“剑风,今天你有闲了?”
“我是海滨最闲的闲人,天天都有闲。”林剑风坐在那明代铁木官帽椅上,悠然自得地品了口龙井茶,淡淡地笑道。
“那你也到我这里来得少嘛!”老李笑眯眯地说。
确实来的少,在外面他们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不仅仅是收藏家和画家的关系,还是知音之交。林剑风笑道:“你是海滨最忙的忙人,我这个闲人岂敢来随便打搅?”
“有什么事吗?”老李问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林剑风说。
“我就知道你有事,是不是张曲的事?”老李干脆直截了当地问道。
“还是老李理解我。”林剑风说:“老李,张曲还得你关照一下。”
老李为难地说:“剑风,不是我不帮忙,这个案子金额实在太大了,你不是也被带到山海楼了吗,你看,连你我都爱莫能助,何况主犯?”
林剑风说:“我知道你的位置让你为难了,我不是要你放她,你也没有这个权力,犯法了当然要依法办事,我只是求你能不能要看守所给她换一个单间?改善一下居住环境。”
“这点小事可以办到。”老李爽快地说。
“谢谢了,老李。”林剑风说,“连上次一起谢你!”
“上次?哪一次?”老李有些不解地问。
林剑风说:“我知道,没有你的暗中相助,上次我不会出来得这么快。”
老李哈哈一笑,说:“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你是懂法守法的好公民,就是要你去犯罪,你也不会去犯罪。”
林剑风笑道:“有你坐在这里,我岂敢犯罪?”
两人玩笑一番,老李问道:“又有半个月没有到你的画室看看,最近有什么新作?”老李经常光顾林剑风的画室,是为了买林剑风的新作精品,林剑风给他的是友情价:仅8000元一幅。
林剑风笑而不答,慢悠悠地从随身带的手提包里拿出一幅尚未装裱的国画,在老李的大型办公桌上一折折地打开,是一张六尺整张的大画。林剑风拎举着大画,转身走到墙边,用舌头舔了两下画的上端两角,再将口水濡湿的两角贴在墙上,然后回头对老李问道:“这是我这几天刚刚画的一幅,如何?”
说着,林剑风和老李站在一起,眯缝起眼睛再次欣赏这幅画。
画面上部是几片大大的芭蕉树叶,芭蕉下是一个亭亭玉立的仕女,仕女还是以前林剑风的仕女,只是仕女的脸色清新,如春天初升旭日,眼睛也更加明媚动人,而芭蕉的水墨则是林剑风笔下从来没有的效果,十分温润,绿色的树叶色调清新淡雅,树叶上的几笔叶茎线条狂放而随意。芭蕉树叶配上美人,色彩明悦而和谐,有一种雨过山青的感觉,一种雨后彩虹的明丽,十分鲜艳抢眼,却艳而不俗。
老李看得眼睛都直了。老李的鉴赏水准不低,当代活着的名家书画应有皆有。古人说,观千器而后识器,老李何止眼过千器?他心里说:这是剑风近年来的一幅杰作!然而,他口里不说,因为第一眼,他就喜欢上了,痴迷上了,就认定这幅画是他的。他只是害怕剑风的这幅精品不会卖给他。
林剑风一边看画,一边看着老李的表情。得意之作越看越得意,他有些怜惜;看到老李凝重的不动声色的表情,他可以感到老李是会喜欢这幅画的。
老李看看剑风,心提到嗓子眼了,口里装作平淡地说:“这幅画我替你收藏了。”
看到林剑风没有反应,老李一时不知道林剑风的心思。他说:“可以出让吗?以前我都买的是你的四尺整,这幅是六尺整,再不能按四尺整的老价了,我给你双倍的价,16000元。”
说着,老李就开始打开抽屉取钱。林剑风忙压住了他的手,说:“不要不要了,这幅画是送给你的!”
老李说:“这怎么行呢?钱还是要付的,亲兄弟明算账嘛。”
尽管他们是好朋友,老李从来不找林剑风要画,林剑风也从来不随便送人画,最多,老李买了几幅林剑风的画,林剑风再送给他一幅小画和一幅字。
“这不是表示对你的谢意,只是表示朋友的友情。红粉送佳人,宝剑赠义士嘛。实话说,这是我的一幅得意之作,别人出十倍的价我也不会卖,得意之作是无价的,无价之宝送给朋友有何不可?”林剑风解释道。
“不可不可,我这个身份不妥。”老李拿出两叠钱,强硬地塞进林剑风的包里,诚恳地说,“你给我优惠价就已经有了朋友的情,你的画在外面3万元一幅,给我8000元一幅,就已经够照顾朋友的面子了,如果钱你不收下,画就请你拿走。”
林剑风从包里掏出这两叠百元大钞,看到老李是认真的,他拿出一叠放回老李的办公桌,从另一叠中取了10张,放回自己的口袋,剩余的也放回老李的办公桌上。林剑风认真地说:“你买画我卖画,画价总得卖家定吧,这幅画1000元卖给你,多了少了都不卖!”
老李一愣,用手指点着林剑风说:“剑风呀剑风,算你赢了,实在拿你没辙。”
林剑风拎上包,拜拜一声,朝外走去。到了门口,他又回头对老李笑道:“买了我的画可是要为我办事的啊,过几天我就要离开海滨,有一箱画要借用你的房间存放。”
“一定要是精品哟,一般的画就不要占用我的空间了。”老李笑道。
“当然是精品,放到你这里就算是放到保险柜了,小偷再猖狂,也不敢偷到你公安局长大人的府上啊!”林剑风说罢,飘然而去。
走出公安局,林剑风招了辆的士,打开车门的时候,他一眼瞥到了高耸入云的云中广场大厦,他想到了吴欣然。林剑风对的士司机摆摆手,说了声“对不起”,关上车门,朝云中广场大厦走去。一边走,一边拨打吴欣然的电话。就要按绿色拨通键时,他迟疑了一下,想到如果吴欣然电话中拒绝见他,他就没有机会了。
林剑风想,反正已经到云中广场楼下了,直接到高原公司,不给吴欣然拒绝的机会,他就有把握见到吴欣然了。林剑风按了红色键,关闭了吴欣然的电话号码。走进云中广场大厦东梯的时候,林剑风只有一个担心:吴欣然在不在公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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