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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弈三部曲》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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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书成这样说着,交通局的大小官员都纷纷掏出钱来,陈冲局长一下子捐了两千元,那些排队领了钱的人也都多少捐了,不大一会儿,老人面前的地上已是钞票成堆了。老人向人们下跪了。杜书成和几个人把他拉起来。老人感动得老泪横流,向大家拱手作揖,连连说:“谢谢!”

杜书成要用车把老人送到医院去,老人却怎么也不愿意让送,他是怕儿子住院的事被更多的人知道了,给人家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他说:

“我儿子长这么大最怕麻烦人。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会怨我的,怨我这个老头子多嘴多舌。”

“那也好,老人家,路上小心点儿。”杜书成说。

“好人,好人哪!”老人在杜书成的车子走了以后,朝着车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又向人们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杜书成从倒车镜里看见老人下跪磕头的镜头了,他心里自有一番滋味。他仿佛看到了他的祖辈、他的祖父或曾祖父,在田中艰难地耕作,他们受尽煎熬,却一直在屈辱中生活。他们生产出的粮食、棉花、油料等等,源源不断地被运走,供养着那些花天酒地的公子哥们儿,以及搔首弄姿的小姐太太们,而他们自己的生活仅能维持生命而已(更多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他们期望得到社会的同情和理解,他们想用自己的辛勤换回做人的尊严。但是,他们的希望往往落空。在偶尔的施舍中,他们得了一点点食物,他们就心满意足了,就跪地叩谢“青天大老爷”。他在“家史”中曾经读到过这么一段:

腊月二十三,祭灶日。杜×乞食回至破屋中,见一家老小(饿得)昏倒于地。杜×惊慌,忙将所乞之食倾于破盆,加水煮之。继而,给他们喂食。单是老父已不支,饿毙。无土掩埋,跪求西邻富家×××。×××甚是怜悯,于河堤之下辟两步方废地。杜×千恩万谢,至头叩破方起。而已矣。甲子……“

杜书成一时还没有深究张姓老人在小车屁股后边磕头和杜家祖辈“叩破方起”有什么联系,但是他已然觉得,中国的下层老百姓实在不易。共产党是为人民谋利益的党。我们这个党怎样把所有人带到美好的境地,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都享有同样的民主和自由,在同一条起跑线上竞争,在同一个太阳底下生活。要真正让老百姓都好起来,消除差别,共同富裕似乎仍然任重而道远。我当了市长,应该为老百姓做什么?我能做什么?能做好什么?

他知道,他下午做的这件普通又普通的事情最多明天甚至今天的晚报、电视新闻上就能被传扬出去。然而,传扬这类事情意味着什么?难道不是意味着这方面的缺失吗?我们的有些同志难道不应该好好检讨自己、检讨我们的所作所为吗?

啊,父老乡亲们,我杜书成就是你们的公仆,我会在我力所能力的范围内,把博爱的种子,把幸福的种子,把和谐的种子,把“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人格面前,人人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福音播种下去,争取收获。

当然,我知道我这样做有“拉选票”的思想作祟。但是,我“拉选票”是为你们做事的。我杜书成绝对会为你们做事,做你们满意的事,做让你们放心的事!当官不为民,我还当什么官做什么人!

由是,杜书成陷入一个悖论:他认为人是应该自由的,不应该受任何人的管理和领导,要享有不受制约的民主,要获得无所不能的幸福。同时他又认为,他自己应该去管理和领导一切(些)人,为他们造福,以实现人们都希望能够过上幸福生活的愿望。

旧“红旗”轿车在市内扎眼地(因为它已是‘老爷车’了!)行进着。杜书成改变去看林雪的主意,他对司机老赵说:

“去中区棚户巷。”

市中区棚户巷是名符其实的“棚户”区,几座明清建筑中间,趴趴乎乎蹲着数百个旧砖瓦草房。他下车在巷内来回走了两趟,询问了一下居民生活情况和住房安全程度,觉得这是临黄市内亟须改造的一块地方。都什么年代了,居民还居住在这种房屋里?不错,明清建筑要保护,但人民生活条件也要改善。如何把保护古老建筑和改善居住环境统一起来,这是老城市新课题。他以为,这也应该是他任内的主攻方向之一。什么叫政绩?为人民办好事、办实事就是政绩,既使这个政绩和那些重大工程比较起来显得微不足道。

他的手机响了,彭兴业打来的,催他抓紧到“希尔顿”。

“严市长已经到了,就等你了。”彭兴业说。

“好的,马上就来。”他回道。

他上了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希尔顿大酒店。严平脸色还算可以,并不像彭兴业说的那么难看。严平见杜书成来了,站起来打招呼,严平主动向杜书成打招呼,这还是第一次,杜书成忙上前,看周围没有碍妨的人,亲切地喊一声:

“姑父!”

严平略一迟疑,便答应一声。

菜酒上来,刚相让着坐定,孙令臣慌慌张张跑来,把杜书成拉到一边,小声说:

“杜市长,林雪真疯了!”

“什么?”

“林雪疯了!”

“啊?这……”

“她又哭又笑,又唱又跳。”

“说什么话了?”

“什么都说。”

“你抓紧回去,把她送西山精神病院,给她用镇静剂,绝不能让她说出对严市长不利的话!”

83

淮县裘家庄强奸少女案和“强奸杀人案”同时告破,这是孙令臣报告“林雪疯了”的坏消息数分钟之后传来的好消息。这个好消息是周明打电话来告诉他的。周明在电话里兴奋异常,说:

“杜市长,好消息,好消息,裘家庄的案子破了!”

“什么?破了?好啊,你干得好啊!”杜书成短暂停顿后又问,“那个‘强奸杀人案’呢,就是那个老是喊冤的案子,有进展吗?”

“都破了。正如你所说,系一人所为。”周明说道。

“周局,真有你的!你为临黄市立了一大功。过来,我犒劳你,我把马家太也叫来,为你歌功颂德,怎么样?”杜书成止不住高兴,他好像忘了今天的“场”是严平因事安排的。

话说出来了,他又有些后悔。但转念一想,所有事情各人心中都有一本帐,也没有必要挑明了,大家彼此就心照不宣吧!心照不宣,有时比挑明了更好。

“正好严市长也在,你过来汇报汇报吧。”杜书成又缒了一句。

对方答应一声,他就把电话挂了。接着又给马家太打电话。马家太正好刚从省里开宣传工作会议回来,听到杜市长让他到“希尔顿”,并说周明为一位被枪毙了二十年的农民昭雪了冤案,很感兴趣。就说:

“抢眼新闻,马某承包了!”

杜书成把手机装进包里,看着严平,说:“既然聚了,就多来几个人多几分热闹,听听周明是怎样破案的,以助酒兴。行吧,姑父?”

严平会意地点点头,那样子他已明白了杜书成的用心,有些事情不说也罢,说了难堪,彼此有数,到时候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也就算了。

彭兴业倒是想谈点什么,被杜书成制止住了。杜书成对他说:“大家谁都不憨,用不着再说什么了。你打电话给孙令臣,看林雪的情况怎么样了。关键是要让她管住那张嘴,神经病人的嘴,不要乱说乱道,损害严市长的形象。”

严平脸上掠过一道阴云,但他低了低头,没说什么。

马家太过来了。周明也过来了。周明一来到,只和严平互道了问候,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破案经过。马家太慌地掏出采访机,放在桌子上。

“我完全是秘密进行的,绝对保密,单线联系。我派去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才从警校分配来的,谁也不认识他们。女的叫侯莉,刑侦员,十八、九岁,再一打扮,就像十六、七岁的小丫头。我让她装扮成走亲戚迷了路在裘家庄随便找一户人家往下来。那两个男刑侦员就在周围,一方面是保卫她,一方面一旦目标出现,好共同出击。这两个年龄也都不大,是秘密埋伏的,侯莉在明处,他俩在暗处。从进村到破案二十多天,他们就这么一直卧着。今天上午,人们都下地干活去了。侯莉一个人坐在村外的一条小河边。这是一条废弃的小河,河岸上是茂密的树木,都是柳树,就像森林,树林里是村子里的公墓,是很阴森的。

她坐在那里,看着远处干活的人。这时候,有一个中年人从她背后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假装没发觉,非常悠闲自得的样子。那个人悄手悄脚。在距离她约三四米的时候,突然向她扑来。说时迟那时快,周莉一个鲤鱼打挺,把扑过来的人闪倒在地。那人也是经过训练的,立即马步立定,然后饿虎扑食,把周莉按倒在地。周莉又来了个釜底抽薪,就地十八滚,跳出了那人的攻击力圈子。那人一看碰着硬的了,赶紧回头就跑。这时另外的两名男刑侦员就赶到了,截住了他,把那个家伙制服了。经过我们一下午的突击审讯,那家伙看样子不好撬开,实际上几个回合,就交待了所犯罪行,对经常强奸少女的事实和二十年前强奸杀人的罪恶,供认不讳。”

“我们终于可以让裘家庄及其附近村民安心生活和劳作了,终于可以让误判的人得以昭雪,使其家人解除蒙羞了。”杜书成端起杯,征求严平的意见,说,“严市长,我们是不是敬周局三杯?”

严平也有了情绪,说:“好,我和杜市长共同敬周局三杯!”

他们喝了三杯酒。周明又说:

“你们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谁?”严平和杜书成同时问。

“裘福,就是那个临黄县林业派出所的原所长。“

“他是淮县裘家庄人?”杜书成问。

“他家就住在那。”

“没有想到,没有想到。”杜书成摇着头,“怎么是他?”

“他这个人呀,以前就有前科,给过处分的。他原先是林业公安局的局长,改革后撤局建所,按他的级别是该到县局的,就因为有前科,才在下边的。”

“怪不得出了冤魂,原来犯罪分子就在我们公安内部,法院判罪定刑又往往根据公安部门提供的材料和证据,而检察方面又只从案卷到案卷的审查。所以那个‘上访专业户’吴圆圆一告二十年不得结果,不论谁来查,都从案卷出发,那哪里行?小平同志说,要实事求是。要从事实出发,坚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凡是有疑点的案子都不能草草定案。”杜书成停了停,又说,“不过,下边的善后工作也很多,比如追查过去的办案人员,比如法院方面的纠错,比如国家赔偿,等等。但是世界上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人家生龙活虎的一个人,毙了,我们花再大代价都是无法弥补损失的。这是值得公、检、法、司的同志们以后引以为戒的!”

“杜市长,据我所知,”周明看了看严平,说,“裘家庄的人明天可能全体出动,来市里给你送锦旗。”

杜书成说:“转告他们,不要来。明天是人大报到。再说,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们的工作就是让人民安居乐业,永享太平,过上幸福美好的小康生活,让这个世界充满阳光,杜绝一切冤假错案。”

“可是,有关方面也跟他们说了,他们还非要来,还有部分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他们将联名上书,其中要求给我们公安战线的同志记功。”

“给你们记功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但其他的,比如关于我的,就免了。我们市里现在是要集中精力开好人代会。我们这个会是一次非常重要的会议,肩负着省委、省政府、省人大的试点任务,是落实中央有关扩大民主的一次重要试验,所以大家都在全力以赴。——大会保卫工作准备得怎么样了?”杜书成又问。

周明“腾”地站起来,向严平和杜书成敬了个礼,响亮回答:“报告严市长,报告杜市长,人员已各就各位,设施也已布置完毕,一切准备就绪,确保万无一失。”

严平向周明点点头。杜书成也欣慰地笑了。

84

六月二十八日,“大决战”的时刻到了。

临黄市第十次人民代表大会已经开了三天,今天进入选举阶段。

上午九点整,杜书成和所有代表们一起兴高采烈地进入会场,他一路谈笑风生,和大家打着招呼,有不少代表拥着他,预祝他成功。张大恒扶着入口门边,大口喘着气,看着杜书成过来,吃力的弯了弯腰,黄瘦的脸上流出了豆大的汗珠,说:

“杜市长,谢谢你,谢谢你为人民办了那么多好事!”

“哦,张支书,身体好点儿了吗?”

“谢谢你,杜市长,你真是人民的好市长啊,我们信得过你,我们信得过你!”

“谢谢你的信任,我一定做人民信得过的公仆,永远做人民的公仆,和全市人民一起开拓进取奔小康!”杜书成对着张大恒,也对着步入会场的人大代表,大声说。

有人向他鼓掌,有人向他伸出两个手指,有人向他点头示意,所有的朋友、熟人都向他微笑。其中有一个“美发公”,笑着向杜书成飞来一瞥。“美发公”是市邮政局局长姚焕臣的绰号,五十多岁的人了还成天头上拉得光光亮亮,一头黑发理得丝丝不乱。杜书成也朝他微笑着点点头,这让“美发公”莫名兴奋,习惯性地拧了一下脖子。杜书成发现,“美发公”此时心里“滋儿”一下子似有被女理发师“脑后三刀”的感觉。这是他们之间的小秘密。“脑后三刀”是理发过程中的一个名词,大体是这样的:当理发匠给你理完了发,在你还沉浸在剪刀或剃刀的音乐声里的时候,突然用剃刀在你的后脑勺那儿轻轻地却是迅速地划一下,一直划到脖颈以下部位,那种感觉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弄得你心里凉丝丝的,一阵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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