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轻,深寒。
兴庆府那巍峨的城墙上,替公主求医的皇榜已经贴出有七天,依然无人揭榜,红色的纸张,已经在风雪的侵蚀下微微褪色。
一辆油壁轻车裹挟着风雪,辘辘驶来,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下来。
车上先下来一名绿衣侍女,恭敬的掀开车帘,一个二十许的素衣女子从车上下来,她的头上用紫玉簪挽了一个南方妇人常见的流云髻,容色秀丽,气度高华,正是小桐。
她走上前去,伸手将那榜文小心翼翼的揭了下来。
见有人揭榜,一个玄衣重甲的西夏将领带着两名士兵向她走来,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当两人目光对撞的时候,那人一怔,“是你?”
小桐上前一福道,“苏奴儿将军,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苏奴儿。
苏奴儿以前跟随李昊天在大宋的时候,曾经在相国寺外的医馆之中见过小桐数面,今日见到她,立刻便认了出来。
苏奴儿道,“姑娘是来揭榜的?”
小桐道,“不错。”
“你有把握救得好公主吗?”苏奴儿看着她,目光中满是审视之色。
小桐深吸了一口气,微笑着答道,“苏奴儿将军可别忘了,我这一身医术,全都是得自于公主亲传呢!”
她的眼里有隐然的傲气。
苏奴儿点点头,“好,姑娘请随我来。”
说罢,他跨上马背,带着一百名士兵,护卫着小桐的马车,往城外而来。
“苏奴儿将军,你要带我去哪里?”小桐觉得不对,她掀起车帘,对苏奴儿问道,
“我带你去翠微山庄。”
“翠微山庄?”
“对,公主现在不在王宫,她在翠微山庄。”
大雪纷飞,夜色无尽。
大雪打在瓦上飒飒轻响,那雪声又密又急,不一会儿功夫,翠微山庄的屋宇已经覆上薄薄一层轻白。
整个山庄中清静得叫人不安。
这里虽然偏僻,但是却是禁卫森严,苏奴儿领着小桐,手执令牌,穿过重重的守卫,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了山庄内院。
到了内室门口,苏奴儿道,“小桐姑娘请在此稍等,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好.”小桐点点头。
内侍恭敬的打起帘子,苏奴儿大步走了进去。
室内灯火通明,金龙绕足十八盏烛台之上,儿臂粗的巨烛燃去了大半,红烛化作绛珠红泪,缓缓凝结。
一个男子呆呆坐在那里,只是看着榻上的女子出神。
苏奴儿低声道,“陛下,有人来揭榜了,还是一位故人呢!”
好半天,李昊天才反应过来,问道,“谁?”
苏奴儿道,“是公主以前在大宋的丫鬟,也是她的徒弟,小桐姑娘。”
“是她?”李昊天身子一震,“快请!”
小桐进得门来,只觉一股暖流拂面而来,其中夹杂着梅花的香气,室内妆台上,一只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支寒梅,香气宜人。
小桐上前一步,先给李昊天施了一礼,“民女叩见陛下。”
李昊天道,“小桐姑娘不用多礼了,过来看看她吧!”
“是。”
小桐依言上前,只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她一手按住自己的嘴,泪水已经滴落下来,“小姐,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昊天长叹了一声,说道,“听御医说,她是用了什么禁术,才会如此。”
“禁术?”小桐的心中一跳,她轻声道,“陛下可以让我上前看看么?”
李昊天点点头,让开身来。
小桐将随身带来的药枕垫在朝云那白得发青的手腕上,轻轻执起她的手腕,搭了一会她的脉搏,心中越来越沉。
手腕寒冷如冰,没有一丝暖意,经脉混乱,三焦经已然瘫痪,脉息虚弱无力,几乎感觉不到。
这种症状……这种症状……
“难怪……”她倒吸了一口气,脸色已然苍白。
“怎么样?”李昊天看见她脸色的变化,急道,“她是怎么回事?”
小桐道,“小姐所用的禁术名叫‘金针渡劫’,用这种方法救人,下针之人会耗尽自己的精力,筋脉瘫痪,最后吐血而亡,幸好有人给她及时服用了一颗能够让人起死回生的‘九转还魂丹’,所以才暂时保住了小姐的性命,但是却无法让她从昏迷中醒来。”
李昊天眼里露出了惊讶的表情,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医者,点了点头:“小桐姑娘说得完全正确。不知你可有方法救她?”
小桐面上带着微笑,道,“幸好小姐上次将‘金针渡劫’的方法传给了我。”
李昊天一震,“你是说……”
“事到如今,民女只好再用一次‘金针渡劫’的方法,希望能换回小姐一命!”
“你……”李昊天怔怔看着她,“这种针法既然能损及自身,你就不怕……”
小桐的面上带着一种决然之色,道,“陛下放心,这种方法,只是用上一次还要不了我的性命,更何况……”她微微一顿,“小姐心地那么善良,她救了那么多人,她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小桐哪怕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小姐一命,也在所不惜!”
李昊天目光中有震动之色,半晌方才答道,“小桐姑娘,多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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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雪静谧,飘落人间,茫茫大地都被这悄然降临的白雪无声覆盖。大雪无声无息的下着,静悄悄,连风声也无,只是无穷无尽的白。展逸飞独自立在大雪之中,望着一片白茫茫的大地。寒冷的风呼啸掠过耳际,宛如哭泣。
雪地上,多了两座新坟。
他本来重伤未愈,与赫连开山那全力一战,更是恶化了伤势,铁鹰将他和一诺带回将军府之后,他昏迷了三天三夜,等他醒来的时候,铁鹰和梁铮已经帮他把修远和卓玛的后事都办妥了。
修远活着的时候,没有跟卓玛成为夫妻,死后能够跟她葬在一起,也算是成全了他的心愿。
角斯罗来到将军府,接走了卓玛的女儿一诺,他知道展逸飞现在自身难保,更是无力照顾这个刚刚满月的小小婴儿,而清欢,这孩子格外乖巧,竟然喜欢上了铁鹰,天天和他腻在一起,铁鹰当仁不让的担负起了照顾他的重任,并且认了这个孩子为义子。
轻雪散落肩头,展逸飞宛如一尊石像,在雪地里站了许久,眼前的景象已经模糊一片。
身后的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梁铮走近,低声道,“大哥,有圣旨来了,去接旨吧。”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振威校尉展逸飞,忠心为国,武勇仁义,战功卓著,深得朕心,特擢升为泾原副都部署、秦凤路马步军副总管,加授为宣威将军,钦此!”
“臣展逸飞恭谢陛下圣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展逸飞面无表情,高举双手,将那道圣旨接过。
前来宣旨之人青袍纶巾,两鬓斑白,文士风范尽显于一身,正是刚刚上任为延州主帅的范仲淹,他含笑倾身,扶起展逸飞道,“展将军,当年京城一别,一晃四年有余,想不到将军依然如此英勇过人,实在是我大宋之福。”
展逸飞沉声道,“大人过奖了,末将作为金明寨守将,只是尽了守土之责而已。”
范仲淹道,“你家中发生的事情我也已经听说了,还望将军节哀顺变,不要伤了身体才好。”
展逸飞目光中露出一丝痛色,半晌方才答道,“末将明白。”
范仲淹问道,“家里的孩子有人照顾吗?”
展逸飞答道,“家里有管家和下人,请了奶妈,还有一位义弟帮忙照看着。”
他口中的义弟,当然指的是铁鹰了。
范仲淹点点头道,“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解决。”
展逸飞心中一热,缓缓摇头,沉声道,“多谢范大人关心!末将没有什么困难。”
范仲淹道,“你一家的祸事都是因金明寨而起,倘若不是为了金明寨,那些西夏人也不会找你寻仇!这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展逸飞怔了怔,没有答言。
范仲淹又道,“如今夏竦刚刚被当今圣上罢免,我又是新来乍到,往后这延州的边防军务,还要仰仗展将军的大力支持才是!”
展逸飞心中一惊,道,“末将才疏学浅,实在不足以担此大任!”
范仲淹道,“展将军就不要客气了,谁不知道你在延州多年,这延州的边防情况,有谁比你更清楚呢?如今西夏人虎视眈眈,不知道哪天就会打过来,国家正是用人之际,展将军这样的良将,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啊!”
展逸飞垂下头,半晌没有答言。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是他二十余年来所受到的教诲。
倘若没有战事发生,他这个将军,似乎是可有可无的,但是现在,大宋需要他,延州百姓需要他,他怎能在此时抛下民族大义不顾,而去奢谈个人幸福?
展逸飞默然半晌,一拱手,道,“末将领命!”
范仲淹朗声笑道,“我们来谈谈延州的军务吧!”
大帐中,牛油大烛滋滋燃烧着,范仲淹和展逸飞一直探讨到天明。
展逸飞向范仲淹建议,在延州东北二百里古宽州的故垒上筑城。这里地处要冲,右可屏障延州,左可得到山西的粮食,北可以进图银、夏二州。
范仲俺采纳了这个意见,于是派展逸飞前去筑城。
展逸飞将家中的一切托付给铁鹰之后,亲率两万士兵,离开延州,来到距离延州二百多里的古宽州故垒,在这里,他带领士兵们,餐风露宿,披星戴月,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就将新城修筑完毕,在修筑新城的同时,展逸飞发现城中缺乏水源,他便出重金奖励凿井,经过艰苦开凿,终于从地下冒出了一股清泉,展逸飞将这座新城取名为清涧城。与此同时,他大兴营田,补充军粮;募商贾通贸易,清涧城在经济上也逐渐充实起来。
在带兵上,他鼓励军队练武习射,日夜勤操苦练,为了提高士兵的积极性,他把银钱当做靶心,谁射中就赏给谁,自此清涧城中的士兵人人善射,经过了三个月的不懈努力,展逸飞终于将清涧城从一个荒凉的不毛之地,变成了延州北面一个坚固的军事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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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楼的话:我知道大家都在急着看他们的大团圆,但是人家刚刚死了老婆和兄弟,这么着急就去找女主,可能也要被人骂天性凉薄,所以现在让他做点事情,缓冲一下也好。再说李昊天那边,他还是有一点没想通,所以他也要一点时间,一点触动,才能真正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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