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钟从宇通大厦出来,街上的路灯已光芒四射,天明显短了,风也明显凉了。吴桐要给小汪打电话让他来接,许点点对他做个篮球场上的暂停手势,吴桐问句:“怎么?”许点点嗲声说:“吴总,今晚你请我吃饭。”吴桐问:“为什么?”许点点瞟了吴桐一眼说:“你说请我就告诉你。”吴桐想,今晚倒是没事,双樱和公司都没电话过来。他说:“好,我请。”许点点说:“理由到饭店再说。”说着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来到一家咖啡厅。许点点说这里的牛排很不错,她轻车熟路地把吴桐引到二楼,找了一个位置不错的隔断雅间。咖啡厅还不到上座的时候(用餐的除外),很是清静,咖啡厅特有的幽暗给人以适闲、温馨之感,自然还有一丝暧昧。坐下后吴桐笑问:“现在可以说了吧。”许点点说:“别急,还没点菜呢。”她问他吃什么,吴桐说一样,牛排。服务小姐问要几分熟,吴桐说十分。许点点说哪能呀,老了咬不动。服务小姐说先生要八分熟的吧,合适。吴桐说行。许点点说她要三分熟。之外又点了几样辅菜和啤酒。服务小姐走后吴桐又忍不住说:“菜点完了。说,为什么让我请。”许点点继续卖关子,说:“你太急了,酒还没喝起来呢。”话音未落,服务小姐端来了啤酒,倒满两只杯子。吴桐端起杯与许点点碰碰,一饮而尽,然后看着许点点喝,许点点不肯甘示弱,一气把杯子喝光。
“许点点你可以说了。”吴桐看着许点点说。
“也不是在公司里,干嘛左一个许点点右一个许点点,听着不顺耳。”许点点节外生枝。
吴桐在心里笑笑,问句:“要不叫小许?”
“不好。”
“那叫什么?”
“叫点点。”
吴桐想起在财务中心大家都是点点,点点地叫,他叫也未尝不可,便以大人逗孩子的口吻呼了声:“点点。”“哎。”许点点应了声,接着笑了。一付胜利了的样子。这一刹,吴桐陡然觉得许点点蛮有些可爱。他对许点点所知甚少,只知是几年前被泰达录用的大学生,未婚。他放弃了对许点点请客理由的追问,女下属择机对男上司撒撒娇,再平常不过,无理由可言,他一再索问更多是找一个话题罢了。不料,他不问,许点点倒主动说了。
“吴总我向你坦白,让你请饭呢,是不良思想作怪。”许点点说。
吴桐惊了一下,问:“什么不良思想?”
许点点说:“吃大户。”
吴桐不明白:“吃谁的大户?”
许点点笑:“你呀。”
吴桐问:“我怎么成了大户?”
许点点说:“百万富翁、千万富翁还不算大户?”
吴桐说:“我可不是什么百万富翁、千万富翁。”
许点点说:“今天不是,很快就是了。”
吴桐似乎领悟到什么。
许点点张着笑眼:“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吴桐没反驳许点点。他知道她这番话与今天到宇通集团公司取经有关,是有感而发。原本国营宇通家俱总厂于一夜之间变成宇通木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成了私企,原先的厂领导都成了持股的董事会成员。其中董事长占企业全部股份的百分之三十,按宇通现有资产换算,说身家千万是毫不为过的。即使是持股百分之五的各位董事们也一不例外地成了百万富翁。而泰达家大业大,宇通与之相比是小巫见大巫。从那天何总许诺他为持股董事那一时起,他已经清楚自己吃上了泰达这块大蛋糕。与此相比那十万年薪就算不上什么了。对于吴桐来说,这个帐是太好算了。他为自己赶上了这班车而感到庆幸。因此,就是那句“存在决定意识”的老话,他的思想对泰达改制是合拍的。他更愿意接受何总的快字当头方针。常言道“剜进篮子才是菜”,同样装进腰包里的才是钱。
“吴总,你看见贴在宇通大厦走廊里的一张小字报吗?被刮过了,但还能辩认出字迹。”许点点的话打破吴桐的沉思。
“哦,哦,点点你说什么呢?”
许点点又把话重复一遍。
“是什么字?”吴桐说。
“一元钱买个地球。”许点点说。
“这是什么意思呢?”吴桐问。
这时服务小姐一端来一份牛排,说,小姐要的三分熟,把铁盘放在许点点前面,许点点扯起餐巾遮在胸前,盖子掀开,铁板上的鲜嫩牛肉滋滋地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小姐在上面烧上黑胡椒。
“别等了,你先吃吧。”吴桐说。
许点点馋猫似地抽抽鼻子,说声不客气了,便拿起刀叉切割,一刀下去,可谓是一刀见血,吴桐见状想起家乡的一句话:生吃蟹子活吃虾,吃常了吃他妈。现在的女孩子太过生猛,不仅生吃鱼虾,连肉也生吃。许点点大概看出他的不屑,将一片血淋淋的牛肉挑给他,说:“吴总你尝尝这三分熟,好吃,真的好吃。”吴桐摇摇头,许点点便送进自己嘴里。
吴桐的牛排很快也端来了,他告诉小姐少些胡椒,他怕辣。
两人举杯,一人喝了一大口。
“一元钱买个地球是个啥意思呢?”吴桐未忘前事。
“我想是与改制有关吧。职工提出自己的看法。”许点点说。
“我还是不明白。”吴桐说。
“吴总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许点点笑问。
“真不明白。”吴桐说。
“是指买了便宜货嘛,你说一块钱买个地球便宜不便宜?”许点点说。
“怎能把企业比成地球呢?”吴桐说。
“比得。对于一个普通职工来说,企业就是他们的整个地球,有人把地球弄走了,他们便一无所有。”许点点说。
“那是对改制不理解,或者说是患红眼病。”吴桐说。
“问题是,问题是……”许点点不知该怎么说了。
“问题是中国的经济不转轨是根本没有出路的,这已经被历史所证明。”吴桐像在课堂上讲课。
“我同意,来为改制干杯。”许点点笑眼闪闪地朝吴桐举起杯,看来她不想与吴桐争。
开始上座了,多是一男一女地组合,至于之间是什么关系就颇费猜度了,好在也没人多管闲事。
“点点,你会看星相么?”吴桐冷丁问出一句话,问完连自己都有些吃惊。
“星相?不会。”许点点说。
“你信不信?”吴桐索性问下去。
“信什么?星相?”许点点问。
吴桐点点头。
“我信。”许点点说。又问:“吴总你干嘛问这个呢?”
“没什么随便问问。”吴桐说着端起杯,“来喝酒。”
连着喝了几杯,吴桐看出许点点显出醉模样,便把酒瓶子由自己掌管,他知道她喝醉够自己麻烦。
果然许点点狂放起来,眉飞色舞,说话也不着调:“吴总,你咋不带着我到深圳、珠海走一遭呵,那一定会是个浪漫之旅呵。”
“点点你想去南方?”他问。
“连做梦都想。”许点点眼光飘忽,“咱们去吧,王梅已同意了,干嘛不去,不去白不去。”
“把最向往的地方留给与自己相爱的人一起去。”吴桐这句算有点诗意的话是从书上看到的,恰巧能用得上。
“我没有相爱的人。”许点点说。
“不对吧,我听说……”吴桐隐隐约约听说许点点和焦亮在谈恋爱。
“你是说焦吧。”许点点替吴桐说出来“他,他现在是名花有,有主……”
“什么?!”连男女都不分了嘛,真的醉了?他纠正说:“焦亮是男的……”
“男花。”
吴桐摇着头。
“男花傍款姐,不,款婆,未……未来的……”
吴桐眼前猛地跳出一个人来,王梅。这些日子,他似乎觉出王梅与焦亮的关系不太一般。他去王梅办公室十次有八次能遇上焦亮,难道……
“她娘的,有权有势就……就多吃多……占么,凭……凭哪一条……”许点抢过酒瓶,给自己倒酒,溢了一桌子。
吴桐知道不能呆下去了,匆匆结了帐,掺着软了身子的许点点出了咖啡厅,他不放心她自己回家,在外面拦下一辆出租车,把她死拖硬拽地弄上出租车,一路上许点点似睡非睡紧紧依偎着他,他想推开她,试了几试也不成,只得作罢。他能感觉到她身子的软度和温热,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悄然向他袭来,他叹了口气,他不由想到焦亮,想到王梅,同时也为身旁这个许点点鸣不平。丢下王梅不讲,他觉得焦亮实在不成样子,许点点叫他“男花”一点也不冤枉他。好端端一个俏丽女孩他不爱,去搂抱个半老徐娘。到了许点点家门口吴桐付钱让车走了,他又把许点点掺上楼,开门后许点点转过身口齿不清地说:“你,你想留,留下来,我,我不反对。”
“我也不反对。”吴桐在心里苦笑笑。
回家路上,吴桐脑子里继续翻腾着许点点说的事。他想既然王梅和焦亮有一腿,再猜想她对自己有想法便是错误的。这么想,他倒轻松了许多。
20
午休时间,双樱被同事杨华娟拉着去逛商场,商场离她们的食品厂很近,正可满足女人爱逛商场的天性。通常没明确的购物目标,“逛”字当头,乘自动扶梯上窜下跳,出来的时候即使一分钱没花,同样心满意足,用她们的话说赚滑溜眼珠子了。
但这次有既定目标,杨华娟说发现一件当下可穿的薄呢套裙,式样颜色都不错,她们就直奔而去。见到了那件穿在塑料人身上的衣裳,双樱久久端祥,后摇摇头,说:“太洋,华娟你年轻能穿出去,我怕不行。”杨华娟说:“行,一点问题没有。”双樱说:“我穿这个就成老妖婆了。”说得杨华娟笑起来,笑过说:“双樱你得变变了。”双樱问:“变啥?”杨华娟说:“形象呵。”双樱笑说:“怎么变?去垫鼻梁、开眼(把小眼割大)、装假奶子?”杨华娟被逗笑了,说:“这些你都不用,你爹妈给的东西都达标,我说的是外包装。”双樱故意说:“包装了放到货架子上去卖?”杨华娟瞄她一眼说:“我不知你是真不懂呵还是假不懂。她回句:“不懂怎么着”两人所说是电影《卧虎藏龙》里两个江湖汉子与玉娇龙的对话台词。可能是觉得有趣,近来女工们说来说去逗乐。杨华娟说:“你要真不懂呵我就告诉你,你老公如今不是一般人物,你要跟不上趟,追的会有一大群,你就真是玉娇龙怕到时哭也来不及呵。”杨华娟的话正捅在双樱的软肋上,情绪立刻低落下来,没了斗嘴的心情。她知道杨华娟真心对她好,是贴心贴肺姊妹,替她想,让吴桐多交“公粮”的招数就是杨华娟传授给她。
她再看看衣裳,又觉得可以了,想以后和吴桐一块出席活动可以穿。她说:“可以是可以,就是太贵了。”杨华娟说:“一分钱一分货,地摊上有便宜的,十块八块一件,那能穿得出去?再说你现在还用得着在钱上打转转?”双樱也觉得是,但心中另有隐情,单买一件,几百块钱心理上能承受,可要再加上双桃一件,就过千了,总觉得有些重。吴桐说能挣多少多少钱,毕竟现在还没拿回家呀,寅吃卯糧行吗?正犹豫着另一个同事周囡也逛到这儿,周囡看见她便嚷:“双樱我正要找你呐。”双樱问:“有事吗?”周囡一付神秘地样子,拿眼去看杨华娟,杨华娟心里明镜似的,可她偏不回避,依旧和双樱说衣裳的事,并喊来售货小姐,说要试衣。周囡扫了一眼衣裳说:“吊吊着有什么好呵”,接着对双樱说:“我先上八楼,在哪儿等你。”说完扬长而去。双樱原本便拿不定主意,经周囡一“砸锅”,就决定放弃,只在身上胡乱一比量便把衣裳还给售货小姐,杨华娟不再勉强,说:“算了算了,周囡在等着宰你呐,快去吧。”双樱明白杨华娟的意思,周囡说的“在八楼等”的八楼是商场快餐部,杨华娟认为周囡到哪儿就是为了叫双樱请客。双樱说:“华娟你也一块。”杨华娟不应。下楼了。双樱就去找周囡。
果不出杨华娟所料,上到八楼双樱便看见周囡“周武郑王”地坐在一张两人餐桌边,一付等着吃请的样子。双樱觉得好笑却并不反感,近些日子丈夫“高就”的事传出,车间的姊妹个个嚷着让请客,一块逛商场时就到八楼“嘬”一顿,也不贵。不过像周囡这般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等请倒是头一个。
“小周,你请客?”双樱坐下故意逗她。
“行啊,我请客你埋单。”
“我埋单还算你请客?”
说起来真是一种怪现象,俩人你一句“埋单”,我一句“埋单”,事实上谁也不晓得为啥付帐不叫付帐却要叫“埋单”。如果说成“买单”还好理解,敢说十个食客有九个不知“埋单”两字的出处,可全都这么叫,似乎一声“埋单”就如同将丈夫叫成老公,提升了自己的档次。
倒是“快餐”两字实实在在“快快”便上来了,十五元一份的套餐,饭、菜、汤一应俱全,而且埋起单来(不知这么说在语法上通不通)也感轻松。不过双樱很快便不轻松了,不轻松缘于周囡报告她一个关于“吴老师”的桃色新闻:她老公那晚去上岛咖啡厅应酬,看见“吴老师”和一个风骚女孩在一起,很亲热。
双樱像当头挨了一捧,却也心有疑惑,她搁下筷子问道:“你老公是不是认错人啦?”
周囡说:“肯定不会,我老公见过你老公好多回,怎么会认错了。”
双樱想想,说:“他那晚公司里有应酬。”
周囡说:“应酬应酬,男人都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都拿”应酬“来糊弄老婆,你也信?”
双樱说:“自去新单位,他应酬确实很多,前几天还和外国人谈判。”
周囡说:“应酬有真有假,真假难辩哩,你跟在他屁股后面?”
双樱不吭声了,懊丧地想:耽心的事真的说来就来了?他才去泰达几天呵,男人就这么他妈不是东西?
周囡说:“我有个办法,我回去再问问老公,然后把详细情况提供给你,抓住他的小尾巴,和他对质,这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双樱点点头。
21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