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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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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来吴桐一边和许点点考察取经,一边在心里打鼓,何总交待的改制方案期限已到,可他一直没有做出来,王梅说她要想想,也不知想没想好。他也不好问,形成一种很难受的局面。说到底还是自己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王梅的人”这只是一种隐形关系,大家心照不宣,但集团总会计师的职责,究竟应对谁负责?是一把手何总?还是分管财务工作的王梅?谁也没对他明确这一点。如果在何、王二人意见一致的情况下,这还好办,而两人意见不合,他夹在中间就无所适从。那天他给金主席打了个电话,一是告诉他已到新单位工作,工作很忙,协会的会计就不能兼了,请他另外找人。再就是把自己目前的工作状况,特别是心里的苦恼对金主席倾倒出来,意在听听金主席的意见。金正听后问有没有是非界限。他一时不明白,问指什么,金正说指两位上司的指示,有没有对错之分。他总算明白金正的意思了,心想金主席也太书生气了,现今社会一个下属能根据对上司指示的是非判断来行动?如真能这样,事情就简单了。

问题是不能,谁要这样不出两天就把饭碗砸了。他虽然到泰达不久,涉足不深,但最基本的规则还是很快明白了一些。金主席说的绝对正确的话却绝对不适用。他不再寄希望于金正,而金正却引经据典地滔滔不绝起来,他讲起一个远古时期的故事:说纣王继承了殷商王位后,荒淫无道,其同父异母哥哥微子几次劝谏,纣王都不肯听,大臣祖尹见西伯姬昌深得民心,担心不久祸患会降到殷商王朝,就提醒纣王警惕,而纣王却满不在乎,说我生于世上,不是享有天命吗?姬昌怎能奈何我。微子听到纣王这样讲,心想他已无可救药,本想以身殉国,但这时有人劝告他,说如果你死,国家能得大治,那样死得其所,如果你死了,国家仍旧难逃灭亡的命运,你的死还有什么意义呢?还不如离国出走。微子以为言之有理,离开了纣王。纣王还有一个同父异母兄弟叫箕子,纣王开始用象牙筷子时箕子觉得苗头不妙,叹道:他今天用象牙筷子吃饭,明天就会用玉杯饮酒,接着必然想得到远方的奇珍异宝,无穷尽的追求声色犬马,国家必然会走向灭亡。

后来纣王果然沉湎于酒色之中,箕子多次劝说不听,有人对他说你也可以像微子一样出走啊。箕子说身为臣子,谋而不听即出走,那是彰显王的过失,是不忠的表现。于是他披头散发装起疯来。纣王见了毫不动心,把他像奴隶一样囚禁起来。纣王有个亲戚叫比干,见微子出走,箕子装疯,便叹道:君主有过失为臣的不劝谏,是不忠,怕死不说话,是不勇,君主有了过失,为臣的就应劝谏,他不采纳,以死明志,这才是为臣的最忠诚的表现啊。然后他就去直言纣王,纣王大怒,说我听说圣人的心有七个孔窍,真是这样的吗?于是就杀了比干,并且开膛取心,看个究竟。讲完这个故事金正归纳说:微子、箕子、比干三人的所作所为,最可取的还是比干,是个义士,这样的义士多了,国家才能兴旺。吴桐听了无言,心想又拧了,这个故事很精彩,可明显南辕北辙,与自己的现状脱节。忠于领导是下属的立身之本,这个自己知道,也在身体力行。问题是自己头上顶着两个上司,哪个也冒犯不起呵。他觉得金主席人是好人,只是太过迂腐,大概搜集的民间故事太多了,脑子就像被信息占满的电脑硬盘,混乱不清呵。

收了电话,吴桐心里怅怅的,他没从金主席那里找到解答,金主席沉湎于历史的烟尘里,与现实很隔膜,他似乎就是那叫比干的古人,只不过心还没被人挖出来而已。放弃金正,他再想,就想到大学同学毕可超,毕在市计委一个处当处长,两人关系不错,一直有联系。他到泰达的事曾征求过他的意见,态度很明确,去。他觉得毕在官场滚了十多年,一块三棱石也该滚圆了,他想他会有现实性见解提供给他。本想去毕单位面谈,又觉得不恰当,恰当的是找地方“坐坐”,或者干脆在电话里谈,他选择了后者,他知道毕可超忙,“坐坐”会被他否决,他们确实也不常“坐坐”。说起来这也是一种奇怪现象:小学、中学的同学们倒是常常搞同学聚会,而大学同学就不怎么搞。细想也不奇怪,前者多是平民,下岗的居多;后者多是“精英”,是时下机关企事业单位里炙手可热的人物,顾不上也不屑于怀旧。

他给毕拨了电话,电话里问找谁,他说找毕可超,只听里面说毕处您的电话,不久毕可超的声音便传过来,他自报家们后问他忙不忙?毕可超笑了,说吴总有事再忙也不能说忙呵,又说你挂了。吴桐挂了机,他知道是毕那边说话不方便,要换手机。电话响了。他猜得不错,显示出来的是手机号码,接起来原先里面的嘈杂声不见了,说明毕已移师。他说:“说吧有什么指示。”吴桐便把“指示”变成“请示”开门见山地向毕说事。毕可超听后感慨说老同学也真难为你了,我也真不知该怎么说,处理和领导的关系是一门大学问,有人无师自通,有人一辈子也学不会,比如本人。吴桐说你别谦虚,不是都“毕处”了么。毕可超怪笑一声,说我要能学会,今天就不是毕处的问题了,当然在你老弟面前,我还不想太谦虚,摸爬滚打了十多年,没吃死羊肉却见过活羊走。吴桐不想听他务虚,问自己该怎么处理。毕可超说我觉得你说的这种情况很不正常。吴桐问怎么不正常。

毕可超说我不是说单位一、二把手有意见分岐不正常,这很正常。但在利益一致的事情上不一致就不正常,比方改制,这是一些人的盛大节日,是越快越好的事,又像战斗中的抢滩,抢上去分享胜利果实对谁都好。吴桐说我还想不通。毕可超说我是局外人,不了解内情,只能从常理来分析。吴桐懊恼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毕可超说在搞不清楚问题症结前,只能搞平衡。吴桐说我知道需要搞平衡,可一事当前,平衡不了,必须表明立场,那该怎么办呢?毕可超问:“是那个女副总举荐你过去的不是?”吴桐说是。毕可超说:“应站在她那一边,否则人家会说你忘恩负义,今后会落骂名,以后她的对立面也不敢重用你。再说,根据你讲的情况,二把手既然能跟一把手抗衡,说明她心里有底,才不在乎一把手,这样你的地位基本是牢固的,一把手不会把你怎么样,当然也不要彻底把一把手惹恼了,要是他恨死你了不顾一切要治你,你就够呛。总而言之,我不了解情况,瞎说,你捡着听捡着用,对不起,我要开会了,哪天一块‘坐坐’,拜拜。”

吴桐似乎觉得有些开窍。

22

如果不是许点点提醒,吴桐就忘了今天是仲秋节。奇怪的是双樱也没打电话叮嘱他买这买那,莫非她也忘了?当着许点点的面他没打电话向双樱询问,先让小汪把她送回家,这时他给双樱打了电话,问双樱今晚是不是去姥姥家过节。双樱没好气地说句:“去不去你看着办。”就把电话挂了。吴桐被堵得难受,又不知双樱要态度为哪桩,只得忍着。到了自家的门口,他让小汪等着,自己进家从书橱上取了本《英汉大词典》,夹在腋下下了楼,让小汪把他送到岳母家附近的一座商厦门口,就让小汪回家过节。

吴桐进到商厦,依照往年惯例采买了一大包东西,提着去了岳母家。

节日真是个匪夷所思的事物,本是一个空洞的时间概念,而一旦到来,就异于平常有声有色地呈现于人们的面前,这就是所谓的节日气氛。

吴桐一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不是表面上,表面上过节的因素是一应皆全的,人该到的到了,东西该买的买了,他感觉到一种很沉闷的介质在空气中弥散着,同时意识到这不谐气氛的发源地是双樱。联系到今天她一系列的表现,他断定自己的判断不错,而且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呈现在双樱的行为上。一家人都在忙活,唯独她“大小姐”似地(也确是他们家的大小姐)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并以脱粒机般的效率大磕瓜子,瓜子皮乱扔,他进门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与她全无关系。电视里演的是家庭情景喜剧《我爱我家》,可从她表情上看,演的不是喜剧而是悲剧,满目疮痍。他心里一阵不悦,刚想说她几句,丈母娘及时向他丢眼色,意味是:又发毛了,别理她。他就作罢。进到厨房对正在做菜的双桃说:“你要的词典我带来了”。双桃说:“谢谢。”吴桐又吃惊又觉得有趣,大概从他认识这个小姨子那天便没讨她说过这两个字,无论他做了什么应当感谢的事。他问:“怎么,要学英语了?”双桃笑笑说:“试试,不知道行不行。”吴桐说:“我想没问题。”不是廉价的鼓励,而是从心里觉得双桃能行。从上回当假“吴太”的表现,他看到她的一种潜质:可塑性。

双桃说:“哥,你得当我老师。”吴桐说:“我差不多忘光了,怎能教你。”双桃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大学生教我这个中学生小菜一碟。”吴桐问:“你现在是什么基础?”双桃说:“我只会说三句话:bye,bye(再见)、thanks(谢谢)、morning(早安),对了还有一句english(英语)。吴桐笑了,说:“真是这样我还能当你的老师,只是我太忙,时间有限。”双桃说:“我知道你忙,可我是闲人,我就附你的时间,见缝插针。”吴桐觉得双桃想得精细,便点了点头。

双桃满意地笑了,悄声问句:“哎,你惹我姐了?”吴桐摇摇头。双桃说:“那她咋像个受气包似的。”旲桐说:“你还不知道你姐,整天莫名其妙。”双桃神秘地笑笑:“哥,看在拜师的份上,我教你一招,要是你认准自己没错,就别退让,叫她明白自己错了,明白不能拿着不是当情理。女人是你越让她,她越不明白事情。哈哈,我这话你可别告诉我姐呵。”吴桐也笑了。这时听双桃问道:“活鱼,想吃清蒸的、红烧的,还是油泼的?”吴桐说:“你姐不是喜欢吃油泼的吗?”双桃挑挑眉毛说:“我是问你。”吴桐不由心里一热,说:“那就清蒸吧,活鱼清蒸最好。”双桃说:“知道了。”吴桐又看了双桃一眼。

“给好好打过电话了吗?”全家人坐下后,双樱妈问双桃。

“打了。”双桃一边倒酒一边说。

“一家人就少了她一个。”双樱妈说着眼圈红了。

“妈,看你,好好在外面挺好的。”双桃安慰说。

“好不好谁知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妈。”双樱妈掉下泪来。

“喝酒喝酒。”双樱爹举起开宴酒,“过节该高高兴兴的才是,抹鼻涕抹泪算哪一出!”

“爹,妈,祝您们二老仲秋愉快,健康长寿。”吴桐举杯说,说时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在乡下的亲爹妈。“遍插茱萸少一人”,这里少的是好好,那里少的却是他呀。

一杯下去,尽是苦味儿。

“桃子,我想起来了,该把尚朝人叫来一起过节呀。“双樱妈说。

尚朝人就是双桃最近在谈着的对象。

“倒是,他一个人孤单单的。”双樱说,这是吴桐进门后听她说的头一句话。

“给他打个电话,叫他过来?”双樱妈说。

“不要。咱一家人过节,叫他来掺和啥。”双桃说。

“瞧你说的,你和他……”

“要散了。”双桃打断双樱的话说。

全家人的眼光都聚在双桃脸上,像要看个究竟。

“散了?不是谈得好好的吗?”双樱妈放下筷子说。

“谁说好好的?我从来没说。”双桃说。

“不就是嫌乎人家花钱紧,论过日子,那是长处,不是短处。”双樱教育说。

“反正我看不惯,穷酸,钱是挣出来的,不是攒出来的,像他那么穷过一辈子也过不富。”双桃振振有词。

“那你打啥谱?就这么谈一个丢一个,一直谈到白头?”双樱妈问。

“嫁是要嫁的,我凭什么不嫁,可不能乱嫁。男怕选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已经嫁错了一回,不想错第二回。”双桃说。

真是风云突然,好端端的团圆节变成双桃的婚嫁辩论会。

“那咋样才算没嫁错郎呀?”双樱质问双桃。

“你就没嫁错呀。”双桃说。

“哼,你知道个屁哩?”双樱横了双桃一眼又捎带着吴桐。

“桃子,打盆理正盆,打碗理正碗,说你,你就别挂拉你姐。我问你一句话,你要和尚朝人散是不是有了别人?”双樱爹说。

“算是有吧。”双桃说,“当然,现在只是个目标。”

“目标?啥目标?”双樱妈问。

“目标就是追求对象呀。”双桃说。

“追求?追求个屁里。”双樱妈火了,“那个‘姓曹的’不也是你追求的么,弄个鸡飞蛋打,你还不草鸡?!”

“妈,提姓曹的干嘛,他是孬种,不值当追求,算我瞎了眼,这个人值得我追求,我相信自己。”双桃说。

“他是谁?”双樱妈盯着双桃问。

“马尼。”

“……什么?”

“马尼,马尼。”双桃又连说两遍。

“啥个怪名,听名就不是牢靠人。”双樱妈说。

“中国人还是外国人?”双樱问。

“澳洲人。”双桃回答。

吴桐一直在旁听,听到这里他的心格登一声,想:双桃说的这个澳洲人莫非是那天那个总裁助理?记得好像是叫马尼。他似乎又不相信,单是一面之交就当成了追求对象,这也太那个了吧。为得到证实他开口问道:“你说的这个马尼我是不是见过?”

“你见过哟。”双桃说。

全家人又一齐把眼光歪向吴桐,好像这出戏里又一名主角登台。

“怎么回事?”双樱首先发问,很警觉的神情。

吴桐就把那天宴请外宾的事讲出来。也讲到马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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