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沟通下来,尤其是已经提出辞职的员工,他们提出的问题跟童莳分析得大致不差。她没叫monika写总结,估计monika写的她也看不上,还不如自己动手。童莳当天就完成了分析报告,发给了老马和林展飞。报告里,她把外籍员工流失的原因归结为:代表处的文化和氛围建设,管理缺失或混乱,如工作规范、目标设定、考核依据,中外方员工的融合,国际化程度不够等。其中,外籍员工对前两项的意见最大,这一点老马实在脱不了干系。
林展飞看到童莳的报告,正合他意,其实,他并不是不知道波兰留不住外籍员工的原因,很多事情一望便知,只是没有人直接点破,这次童莳的摸底访谈,让他有了第三方话语支持,他将邮件转发给老马抄送给童莳,请老马认真对待,抓紧改进。
老马则根本没把这份报告放在眼里,在他看来,无论是对林展飞、王总,还是总裁,业绩都是硬道理,员工流失率低又能怎样,难道降低员工流失率就能把业绩做上去吗?这都是屁话,关键还得靠自己的单打独斗,所以,哪有那么多精力搞什么氛围建设,搞什么管理,愿意走就走,走了再招,三条腿的蛤蟆难找,两条腿的人还不好找吗。再说了,自己也不靠这些外籍员工,他们不过是公司用来装点国际化门面的摆设而已。
问题依然是问题,报告发出去了,没有任何动静,老马没找童莳沟通,童莳也没主动找老马,她让monika把缺口岗位的jd(职位说明书)刊登在欧洲的一个招聘网站以及专业招聘的刊物上,联系人写的是自己,因为怕monika一连几天不看邮件耽误事。
趁着中间的空当,童莳抓紧拟定了一个员工手册范本,里面包含了欢迎辞,区域的组织结构、各级负责人,公司的文化和价值观,区域的亚文化和职业要求,公司各种规章制度索引,以及当地劳动法规定的权利义务和各种规定。她将范本发给所有国家hr,让每个人根据各国情况往范本里补充空缺的材料,然后作为外籍新员工入职后的第一份指引工具,就算没人管他们,他们也不会两眼一抹黑。
发简历的人还挺多,童莳一份份看去,挑选出符合基本要求的,约他们前来面试。童莳让monika主面,自己主要是观察带学习,一方面因为monika原本就是招聘主管出身,另一方面她对岗位和本地人性格的理解会比童莳深一些。monika很善于压力面试,经常把应聘者问得满头冒汗,面红耳赤,这让童莳对monika的印象有了些许的改善,她还是有点业务能力的。
见的人多了,童莳也有了一套自己的看人标准。比如,穿花袜子的男人或者穿白袜子但已经发黑的男人,童莳都直接cancel,理由是,前者的稳定性和忠诚度有待考量,或者太注意外在的东西,后者连自己都不能认真对待还怎么谈工作上的一丝不苟。从简历上来看,跳槽次数太频繁如一份工作做不满一年的人基本不予考虑,因为不满一年很难对本职工作有深入认识和了解,更谈不上积累。身体语言也可以告诉童莳很多信息,一落座身体便后仰,跷起二郎腿,处于随意和放松的状态的人,基本上可以判断他对这份工作不是很在意,没有认真对待或者说本身就很傲慢。再有就是那些一张口就问待遇、职位、假期和物质细节的人,也统统不予考虑,这种人太在意个体和计较得失,团队意识和合作精神则相对会有所欠缺。当然,这都不是绝对和唯一的标准,童莳知道,判断一个人要综合考量,但以上事实,至少说明了一些个人特质。
通过hr面试人选的简历,直接送到了老马那里,童莳很客气地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见见候选人。老马似笑非笑地说:“你认为行,那就行了,我信得过你,而且我也没时间啊,林总天天盯着我这个项目,压力大呀。”
童莳心说这叫什么话呀,甭说“信得过”这仨儿字是违心之语,单就公司的面试流程也不能这么操作,业务单位用人怎么能让hr定呢。再说了,谁都知道选对人比培养人更重要,选中合适的人是用人的第一步,连选人都不重视,那根本就没打算用这个人嘛。“马总,我知道您忙,但无论如何还得请您百忙中抽出时间,有的岗位,林总说他也要亲自见见,所以,您看……”
听到林展飞要亲自出马,老马做出很为难的样子翻了翻日历,沉吟片刻:“那就明天下午三点以后吧,其他时间都排满了。”
童莳说“行”,出去就让monika安排时间通知候选人。
做完这些,童莳才稍稍舒了口气,到波兰这么多天,好像是一直憋着气没呼吸一样,忙得晕头转向。想起来早上到现在还没喝水,童莳拿起杯子去了茶水间,韩清也在里面。
“这几天,看你很忙啊!”韩清慢条斯理地泡着茶叶包,仔细地夹了一块方糖,放在茶杯里。
“是啊,好在忙出些头绪了。”童莳微微一笑,在咖啡机上按了“卡布奇诺”键,等着咖啡出来。通过这几天的观察和相处以及别人对待她的态度,童莳觉得韩清的城府并不深,待人也还算真诚,之所以会给大家造成难缠加各色的印象,除了她偶尔给人略有偏执的感觉外,那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按照她的话来说,在国际市场这种销售圈男人堆里混,必须要学会保护自己,把真实的自己隐藏起来。至于她和老马之间的矛盾,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老马上任的那一天起,就决定了两个人之间水火不相容的关系,这一切,都是林展飞故意安排的。
其实韩清和老马之间的矛盾并不仅仅在于老马的心胸狭窄,韩清自己对老马也很不服气。早在林展飞把老马调到波兰代表处之前,韩清就是这里实际上的负责人,虽然没有正名,当时林展飞给韩清的承诺是只要当年业绩做到了他的要求目标,就向公司申报升她为波兰总代,结果林展飞食言了,他看中了老马,挖他过来时的筹码就是总代的位子,可别的代表处已经各有其主,不可能把人家拉下马,就只剩下波兰了。韩清自然力争了一番,但林展飞主意已定,根本不可能改变,韩清只能屈从。同时,林展飞知道韩清也是个人才,波兰市场白手起家,就是她一手打拼下来的,所以,为了安抚韩清受伤的feeling,林展飞在区域内部把韩清任命为老马的副手,即波兰副总代,可谁都知道,这基本上就是一个空头衔,什么实权和话语权都没有,再说了,连老马都没啥实权,更甭提副总代了。
当然,林展飞之所以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根据他曾经在官场上打滚的经验,把每个代表处都设置成波兰这样,让总代和副总代之间互相制衡、互相监督,甚至代表处的总代之间也是如此。老马当然洞若观火,所以,他对韩清处处设防,并且想方设法逼她离开。韩清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年多来,她一直在收集老马越线越轨越界的各种证据,老马尽管已经非常小心翼翼,但总归有蛛丝马迹可寻。韩清的想法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要是太过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老马怎么说?”方糖全部化了,韩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马总?明天下午给他安排了几个面试。”童莳的卡布奇诺也好了。
“哦,这样啊。”韩清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是觉得你太拼命了,每天中午那么晚才去吃饭,这样把胃都弄坏了,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
“呵呵,谢谢你,我看马总去得也很晚,我吃完了回来,他才下去。”
“他呀,哼!”韩清流露出明显的不屑,“那么晚下楼,整得自己好像每天比总理还忙似的,还不是为了去那家离公司不远的中餐馆吃饭,好报销嘛!”
“可是,他一个人吃饭,金额应该不大,他要是总报销那么多的小额发票,也不像是请客户吃饭啊,林总和财务那儿能通过吗?”童莳没想明白。
“咳,我说mm,这还不简单,他和餐馆老板早就混得很熟了,每次他一个人吃完饭签单就行,等到请客户的时候,再把自己吃饭的金额分批摊进去,不就成了。甚至,都不用真正请客户吃饭,随便写个客户的名字,说请他吃了顿饭,你说,还会有人去找客户核对,问老马到底有没有请这顿饭吗?”韩清觉得童莳的问题有些天真。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童莳恍然大悟。
“而且,你想想,林总和财务那儿,老马能不想办法搞定吗!”韩清补充道。
“哦,也是哈!”童莳使劲儿想了想,也没想出来老马到底用些什么法子搞定财务。林展飞嘛,倒是可以理解,怎么说人家也是业绩说话,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对老马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这点业务费用,相较于动辄上亿的销售额,纯粹是小巫见大巫。
“mm,这里的水深着呢,你要当心别被人当枪使了。”韩清放低了声音说,门口进来一个同事。
“知道了,谢谢!”童莳举了举杯子,表示谢意,跟刚进门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就串回座位了。电脑上的即时通讯系统上有个图标在闪,童莳点开一看,原来是孔楠在给她发信息。
“在不?”
“在!”童莳赶紧回了一个。
“感觉咋样?”孔楠接着回应道。
“你说能咋样!”
“嘿嘿,扒皮没为难你吧?”
“还好,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我猜,他肯定没给你接风吧。”
“那还用问,你不是早经历过了嘛!”
“呵呵,也是哈!不就一顿饭嘛,咱不缺。不过,你还是要留个心眼,千万别被人当枪使。”
“已经有人告诫过我了,看来,这里还真是龙潭虎穴呀!”
“是韩清吧,我说,她的话你也不能全信,她和扒皮之间的事区域无人不晓。反正这个地方我是能不去就不去,除非被林总逼急了,你说,谁没事自己往火坑里跳啊!”孔楠打了一副鬼脸在通话框里。
“呵呵!”童莳也回了一个笑脸。
“不过,你在那儿,没准我会找个时间去一趟,林总已经说了好几次了,要我去整顿一下办公室秩序。”
“好呀,那你赶紧来呀,这样我也有个伴啦。”
“嗯,等我把来区域视察的领导们送走了,就来找你。”
“总部又来领导啦?”童莳在伊斯坦布尔的时候,听孔楠说过,她每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接待公司高管,因为区域所管辖的欧洲国家都是历史悠久、风景宜人的地方,像人类文明发源地之一的雅典,具有童话城邦美誉的布拉格,曾经横扫欧洲大陆所向披靡的土耳其,领导们借着所谓考察的机会来这里度度假,也不为过。
“是啊,我都快累死了,这帮领导真难伺候啊,我爹妈都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你说我这到底是为哪出呀!”孔楠抱怨着,“你说说,放着五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不吃,非要吃什么白粥和咸菜,害得我们早上六点多就起来熬粥,巴巴地给人送过去。”
“唉……”童莳不知道该接什么好,她想的是,反正这种事打死我也不干,凭啥要我低三下四地去伺候别人。
“谁也不想这么伺候人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谁叫咱干的就是这种伺候人的活儿啊!”孔楠知道童莳心里想的是啥,接着说,“而且,不仅吃得要舒服,走的时候还要拿得满意,各国的传统工艺品和特产都要提前备好,这笔钱哪儿出啊,不是还得区域吗,区域的钱哪儿来呀,不是还得公司吗,公司的钱哪儿来呢,不是国家给的吗。总归都是国家埋单,谁不花谁傻呀!”
童莳又敲了“无语”两个字,孔楠回道:“我早就失语了,刚来的时候还替国有资产打抱不平,现在也麻木了,都这么干,谁管谁啊!而且,拿公司的钱替自己买好,这种便宜事不做白不做。”
“什么叫替自己买好?”
“咳,我说的‘自己’当然不是指我,是咱们老大呀。公司领导一来,他一定全程陪同,你想想,他的位子除了王总,其他领导也有话语权的,所以在公司经营委员会班子里,怎么也得有一半以上的支持者才行,尤其是你们朱总。据说他和你们朱总的关系不错哟,至于怎么个不错法,我也不知道。”
“哦,真的吗?”林展飞的路子还挺宽,朱总都被他搞定了。
“那还有假,反正每次朱总来,他都很用心的,朱总对他的态度也不一般,这我能看出来。”
要是这样让她说下去,估摸着孔楠说上一千零一夜也说不完,童莳便说有人找自己,等她来波兰后再面聊,就下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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