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电话，童莳再无睡意，辗转反侧好容易熬到了五点，再也躺不住了，起床打开电脑看看林展飞有没有把韩清那封惊天动地的举报信转发给自己，林展飞的邮件没看到，可韩清倒是密送了一份过来。童莳一看，里面所列举的全是老马的“罪状”，主要是虚报票据、挪用公款炒股、利用职权为家属谋私利、滥用权力迫害员工、毫无管理成效、员工流失率极高，甚至还说他用公款消费应召女。一条条罪状的最下面，的确提到了林展飞管理不善，纵容老马迫害她，而且还有几个音频附件，居然是她和老马之间的手机通话录音，内容都是老马的一些粗鲁的谩骂语言。可是，韩清所列这些，尽管很多事情已是公开的秘密，但有明确证据的条目极少，那几个音频文件也不过只能证明老马辱骂下属。童莳担心老马肯定会反咬一口，说韩清是诬告，诋毁他的名誉。而林展飞这厢，童莳已经看得很清楚，绝对不会保韩清，因为老马是他费了老鼻子劲从别处挖来的，如果老马真的出了事，不就说明他看人不准、用人不慎、管理不到位吗？再说了，区域的业绩还得靠老马呢，这也是老马有恃无恐的原因，谁叫公司纯粹以业绩为导向呢！

业绩？难道为了业绩，什么烂人都要吗？人品就被踩在脚下吗？童莳早就看不惯老马那种掩饰不住打骨子里冒出来的心理阴暗、想法猥琐的样子，真是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站在她的角度，她希望韩清的这封信能引起总裁和高管们的高度重视，拿老马开刀，好好整治一下海外混乱的管理队伍和秩序。要不然，唉……童莳长叹了一口气，现在社会上有不少所谓的人力资源研究专家说什么，hrd（humanresourcedevelopment）正在逐渐代替hrm（humanresourcemanagement），就是以员工发展和成长为导向的人力资源管理正在取代以公司业绩为导向的人力资源管理，这种调调太忽悠人了，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童莳才不相信会有把员工发展和成长置于公司业绩之上的企业，最多是两者兼顾，而且连实现一半一半的比例都不可能。

不过，如果公司的业绩考核导向不改变的话，海外这种管理状态就不可能得到根本性的扭转。还是安新说得没错，童莳回想起前两天小安在网上对自己身陷苦海的境地深表同情，两个人互相发牢骚时说的一些话。小安在海外待的时间跟孔楠差不多，对很多情况已了然于心，他是售后技术支持，但区域各层领导对售后都不重视，他的职称、工资两年都没涨过，奖金也拿的比销售和售前人员少很多，原因很简单，因为诸如林展飞、老马和钱江海之流，都有任期，任期满了，就会回国调任其他岗位，有时因为高层变更导致人员置换甚至任期不满也会走人。

因此这就决定了，他们每个人在自己任期内，看重的皆是短期利益——签单，只要能签单，不管对方提出什么条件，能接受的全都接受，签了单有了销售业绩，就有了奖金、期权和股票，这才是实实在在属于自己的东西。至于这个项目能不能执行，那是后话，说不定到时自己已经卸任或辞职了，就算不能执行，被罚款的也是公司，由国家埋单，自己的钱已经落袋，赚得盆满钵满，总不可能再拿出来的。而且，管理是要花时间和精力的，管理效应还是滞后的，自己倒是加强管理了，可没准什么时候就得走人，那岂不是便宜了后来人，成了自己栽树别人乘凉了吗？谁会傻成这样呢？

所以，小安劝童莳，别太认真，大家都这么糊弄糊弄，能混多久就混多久，捞点实惠或资本就回国了。“不是我小瞧你，你一个人能改变些什么呢？我刚来时，也处处看不惯，事事想不通，现在看得多了，就习惯了。总裁都不着急，高管们都不上火，你操哪门子心，吃饱了撑的啊！”虽然这是番大实话，童莳也不能保证有一天自己的心态也会像孔楠和小安这样，但在还没变成那样之前，至少还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

窗外已大亮，时间却尚早，才六点而已，同住的其他两个同事想必还在美梦中，童莳怕洗漱声会惊动和打扰他们，只好待在自己房间继续浏览邮件。韩清的事惹得她心烦气躁，一个个红色的工作邮件仿佛变成了一头头急红了眼的斗牛，有种冲出来把她撂倒的恍惚。于是，她关了公司信箱，突然想起来私人信箱已经很久没有查看了，可能又是一堆未读邮件。

未读邮件的确很多，但有些可以直接丢进垃圾箱。顺着时间往前翻，有两封邮件引起了童莳的高度关注，是童荀和傅苡哲一前一后发来的，单看邮件主题，看不出具体内容，一封写着：“姐姐，好久没联系，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一封写着：“童莳，一切可好？”童莳点着鼠标，在两封信之间游移了好久，不知道先打开哪封，她期待打开，也害怕打开，她期待看到自己祈盼了很久的美满结局，也害怕看到结局后自己承受不住那份痛和失落。该来的总是要来，童莳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已经早起开始一天奔波的行人，用深深的呼吸平缓了一下不断加速的心跳，再回到桌前，一闭眼，手指一点，打开了童荀的邮件。

刚读了开头，童莳刚刚平缓下来的心又以自由落体的速度跳动起来，天！傅苡哲怎么能对童荀坦白一切呢，这叫她如何能承受？他怎么能这么残忍、这么绝情？童荀那么爱他、那么在乎他，这么好的一个女孩，他怎么就不为所动呢？最后一段内容让童莳更觉得惭愧和内疚，因为童荀特地用红色加粗字体写着：

“姐姐，我已经放下了对傅苡哲的感情，真的，我没有骗你，也没有委屈我自己。现在想想，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一相情愿，而傅苡哲爱的人只有你。虽然刚知道的时候，我确实恨你们把我蒙在鼓里，让我像个傻瓜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地认为能让傅苡哲爱上我，但后来我想通了，因为我知道，我最亲爱的姐姐是出于对我的爱才这么做的，所以，我的恨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祝福，我真心地希望你和傅苡哲能在一起，我十分愿意接受他成为我的姐夫。姐，你说过，傅苡哲是个难得的好男人，错过他是一个遗憾，那么，请不要给自己留下人生中最大的遗憾，好吗？”

童莳的泪水早已控制不住，滚滚袭来的心痛让她强忍着不出声地抽搐起来，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完全出乎自己的预料，都是傅苡哲造成的，只要他不说，童荀永远都不会知道，而她现在说的这些话，童莳根本不相信是真的。童莳觉得，一定是她为了成全自己和傅苡哲才违心写了邮件。童莳很清楚爱一个人的感觉，真正爱一个人，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他放下的，就算是经过时间的冲刷，放下也不过是将这份爱转化成另外一种形式，所以，童荀毫无疑问口非心是。

傅苡哲的信看都不用看，童莳就猜到写了些什么，一定是在解释对童荀坦白的必要性，表明他坚定不移的心意，让自己考虑接受。那是不可能的！童莳心说，这叫我以后如何去面对童荀啊？爱情虽然是自私的，但不是绝对的，如果这份爱会给自己在乎的人带来痛苦和伤心，那么就不应该存在和继续，放手，是唯一的选择。童莳的眼泪滴在键盘上，溅出了一个个小泪珠，她必须和傅苡哲做个了断，尽管她的心意完全相反，但她没的选择。“放手吧，不必再见！”这七个字，已经让童莳做好了抱憾终生的准备。

早上一到办公室，童莳就焦急地等韩清出现，一直到十点，她也没来。童莳按捺不住给她打了电话，韩清的声音很平静，问童莳看到邮件没有，童莳说：“看到了，可你这又是何苦呢？明知道……”童莳马上收了口，现在说这话不太合适，因为她不是朋友或同事的身份而是代表区域和林展飞在和韩清沟通，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我知道，其实mm，只跟你说实话，我也没指望公司能对他怎样，我现在对区域对公司已经完完全全失望了，不想再为他们卖命了。这封信一发，我随时都准备离开，但我也得有最后一搏呀，要是便宜了这个家伙，我真的不甘心，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消停。”韩清咬着牙说。

童莳明白她所说的区域指的就是林展飞，被自己所信赖和尊敬的上司当做弃棋一样，实在是令人透心凉。“那你有什么打算？”

“现在还没想好，但是有一点，我坚决不回国，我一定要等到有结果出来再说。”

“为啥？”童莳心想，完啦，我还没跟她提回国的事，就被她堵死了路，林展飞交代的任务十有八九是泡汤了。

“为啥？！我要是这样回去了，公司肯定找个借口就把我炒了，老马依旧在这儿过他的逍遥日子，所以，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等着公司的处理意见。”

林展飞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只要能把韩清弄回国，这件事基本上就能悄无声息地摆平，就怕她赖在波兰不走，再想着法儿捣鼓出什么事来。而最最让他担心的一点是，韩清跟波兰当地客户的高层的私人关系都还不错，如果她要是因为这件事在客户那里出点什么幺蛾子，那就麻烦大了。如果韩清真的这么做，她肯定没有好下场不说，反正跟自己也没关系，算她自作自受，但这却影响到自己的“钱”途，所以他才要童莳想尽一切办法尽快将韩清弄回国。

童莳一听这话，知道怎么劝说都没用了，韩清已经想好了以后的对策，看来不是一时冲动的结果，而是早就备好的杀手锏。无论是林展飞，还是老马，都低估了韩清不惜两败俱伤的决绝。可林展飞一天好几个电话问韩清何时回国，童莳只好说，还在劝说中，尽快尽快。

刚接完林展飞没完没了的电话，童莳的手机又响了，她恨不得直接扔出窗外，或者关机算了，到底是谁发明了手机这玩意，让人二十四小时不得安宁。“喂，您好！”电话还是得接。

“童莳，你好，我是慕容青。”国际长途一样很清晰。

“主任？您好，您好！”童莳意外极了，现在国内都几点了，慕容青居然给她打电话，平时也就最多一个月一次用邮件向他汇报工作。

“呵呵，你好，一切都还顺利吧！”慕容青笑着问。

“还可以吧，现在已经慢慢适应了。”

“适应了就好，这次林展飞回国开会，对你的工作评价挺高啊。”

“哦，谢谢领导，其实也没啥，只是做好自己的工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