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觉得,以骆老师的个性,宁可在公园脱不了身,也不愿意让同事看见窘相。喂——”苏藐藐问苏念念,“吃完饭去串门吧?”
她突然说话让苏念念有点意外。念念也不抬头,继续扒饭。
苏藐藐拿开碗:“你很想去吧?但是以你的个性,一定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会觉得难为情。真的不需要我陪吗?”
苏念念狠狠地瞪了眼苏藐藐,抢回碗。
“你要生气,也生了两天了,有没有完呢?”苏藐藐懒懒地说,再抢过碗来,干脆一扣,把饭全倒进废物袋,“走吧。”
被突兀地抓住手臂,苏念念身不由己地被拽离了饭桌,“你想怎样啊?”
“走吧,走吧。”
敲开骆青家的门,发现骆青的脸上都贴了创可贴。苏念念吃惊地问:“怎么回事,骆老师?不是在公园和人产生纠纷吗?”
“顺道被打了吧……”
“苏藐藐!”
“是。不会再说了。”
骆青愣了愣,对这种平静打招呼的状况难以适应。“你们都知道了啊。真是不好意思。”他打开客厅的灯,“我从树上摔下来,擦到脸了。”
“从树上摔下来?”苏念念瞬间忘记了和苏藐藐在冷战,不知不觉间抓紧了姐姐的手腕,“不要紧吗?”
“不要紧,谢谢你,念念。”骆青笑了。
苏念念迟疑地问:“那个,践踏树木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那个……大概就是说,我到树上去收集条纹蛛网这件事。”
苏藐藐偏开头,心里想:收集成这样,简直没救了。“骆老师,有件事情我很疑惑,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解答?”
骆青问:“什么事?”
“你扛了梯子去公园践踏树木?”
“求求你别说这个了。”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问,你是怎么把梯子特意扛到公园去的?”
骆青低头:“我怎么可能特意把梯子扛到公园。”
“那梯子是本来架在树下面的了?”
“不是啊。”骆青局促地交握双手,“我看见条纹蛛网在树上,正不知道怎么才能摘到它。有个好心的建筑维修员正好过来,他把梯子租给我,我就用那梯子……”
“租给你?”苏藐藐问。
“嗯,是啊。虽然要的租费高了一点。”
“租费高了一点?”苏藐藐重复,“租?要了你多少钱?”
骆青费力回忆:“我不太记得钱包里有多少钱了。”
“不记得钱包里有多少钱!你把钱包给了那个人?”依稀记得,叔叔刚才说过,骆青的钱包被骗走了。
“嗯……”骆青感觉到古怪的视线牢牢地盯着自己,他不安地抬头,“你们怎么了?”
“我们怎么了?”苏藐藐问,“电话呢?”
“啊,你要打电话吗?”骆青指了指旁边,“就在那里。”
苏藐藐拿起话筒拨号码,而苏念念则继续用古怪的目光看着骆青。
“到、到底怎么了呢?”骆青问。
苏念念吞吞吐吐地说:“嗯,什么也……没有。”
苏藐藐的电话通了,她叹了口气,想知道这么荒唐的话说给别人听,别人会不会信。“喂,警察局吗?我想问一下,报案需要什么程序……啊?对,已经发生了。时间,昨天啊……在后南公园被人抢劫。”
“抢、抢劫?”骆青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谁?”
苏藐藐还在打电话:“嗯。姓名是骆青。”
“我被抢劫了?!”骆青一脸震惊。
苏念念觉得头很痛:“骆老师,不要告诉我们,你不知道钱包在光天化日下被人拿走不叫抢劫啊!”
“但是我租了那人的梯子!”
“租了梯子。”苏藐藐放下话筒,“租,是你从钱包里把钱拿出来给别人,然后拿他还很需要的梯子;而不是别人拿了你的钱包,随手把不需要带的梯子丢给你。你这样下去,问题会变得比较严重。”
“这样啊……”
你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苏藐藐无言地看着骆青,“值得吗?”
“嗯?”
“为了收集一张蜘蛛网,搅出了这么多的事端……”
“这……由自己的心做判断好了。”骆青低声说,突然又站了起来,“对了,请你们看一下!”
骆青快步地走进他的收藏室,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木板。
苏念念问:“这个就是昨天的成果?”
“对。”骆青把木板小心地放在桌上,“其实,并不是非要收集这种网不可。但是我总想着,一定要请你们看它。”
骆青的眼睛在灯光的反射下就好像温柔的流水般闪耀着光辉。他的笑容安静而纯真,有着奇妙的包容和博大的感觉,修长的手指虚指向网:“这里。”
条纹蛛网上错综出来的纹样是那样奇妙,“念念,还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后南公园吗?你问我,溪上的是什么网。”
苏念念点头:“我记得。”
“当时我一下子就缩小了范围,肯定那是条纹蛛网。”
“啊,说来,真的是呢。骆老师是怎么判断的呢?”
“就是这里啊。”骆青轻声地说,“条纹蜘蛛和丝光蜘蛛都在网的下方,打上了特殊的织网条理,很明显的。就像在宣告,这是我的所有物,这就是我一样。”
苏藐藐听着骆青说话,缓缓地从网上挪开视线,注视着他的面庞。
骆青感觉到苏藐藐的视线,开始有些紧张:“如果所有的网都是毫无特性的话,我一定没办法提起兴趣来收集它们。但正是因为它们从来都是不同的,这才给了我探究的理由和动力。我觉得像条纹蜘蛛这样就很好,鲜明地标志了自己与别的个体不同,让人一眼望见,就知道它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无可取代的。”
说到这里,骆青觉得脸上在奇异地发烧:“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只蛋,也不会有完全相同的两张网。可是,当无数的网摆在眼前、让你无从选择的时候,就只有与众不同的网能够吸引注意,才配被人记住。如果不懂得欣赏‘特别’的东西的话,就不配拥有‘特别’。”
苏念念笑了:“嗯,没错。注册商标,不得翻录。”
“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世常有千里马,然伯乐不常有’啊?”苏藐藐打断了气氛祥和的对话,“骆老师,听起来,这张网是为我和苏念念而特意收集的?”
从苏藐藐的表情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骆青迟疑地说:“是的。”
“那么就是把这张网送给我们了吧。”苏藐藐懒懒地说,拿过木板,“谢谢你。”
苏念念一怔:“什么啊,藐藐!”
苏藐藐不理她,只是像来时那样、突兀地抓住苏念念的手臂,“已经九点了,不好意思继续打扰你。骆老师再见。”说完,她就拉着妹妹直往门口走。
“啊?啊?”苏念念直到被拽出门口,才反应过来,“等一下啊!”
终究没拗过苏藐藐,念念愤怒的声音出了门,很快就消失在门外。骆青看着那个方向,“唉……”他的心里稍微地觉得有些寂寞了。
他慢慢地坐回沙发,把双手交握在颌下,感受着别样清冷的独处之夜。他低声地对自己说:“她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吧?”
“不。若是她的话,就一定明白吧。”
他再次熄灭客厅的灯。在无边的月色里,一切都沾染了暗的颜色。窗子的外面,隐隐听见鸣笛,透过风化做了最单调的音符,叮叮当当的,提醒着,原来世界还有声音……
骆青坐了很久,只希望自己也能化进夜色里。
“啊。出去散步吧。”他突然说,然后站起身。却在打开门的瞬间,和正要敲门的少女差点撞了满怀。
他下意识地握住少女的肩膀:“没事吗?”她的肩膀好纤细啊……
声控的楼道灯并没有亮。因为他也好,少女也好,两个人的声音都是那么那么的细小。
楼道里暗暗的,看不到彼此的轮廓。
“能有什么事呢?”他听见少女懒懒地说。
“咦……”
“你的网,我过来还给你,否则苏念念会吵死我。”
“明白我的意思了吗?你的散漫也好、慵懒也好、强硬的一面也好,它们都是你的标志。正因为这一切,让我明确地知道,你是苏藐藐。”
“啊,非要把我和蜘蛛网比较吗?”
因为夜如此的漆黑,才给了我夜的勇气。
因为看不见彼此,才有了即使说什么也不会害怕的勇气。
黑暗所助长的绝对不仅仅是罪恶,还有在理性下无法萌芽的思绪和情绪,原来这个说法是真的。骆青迷迷糊糊地想着这个,沉默片刻,他望着漆黑的彼端,轻声说:“这样比较,因为收集蛛网是我的爱好,是我倾注了热情和这颗心的事情。”
这个夜色、还有这个恒久的沉默,让他的心莫名地跳得飞快。
“那个他怎么会让这样珍贵的存在轻易地从手边溜走呢?”骆青低声地说,神思恍惚。而他的手,在不知觉间抬起,然后通过接触而了解到对方的温度,接着触碰到少女的肩头,再一点点向上,头发、脖颈、面颊……稍微犹豫后,他低下头。
然后……一个吻。在黑暗中的房门口的一个吻。
也许会有一辈子,也许会是一秒钟。
柔软的碰触,亲密而湿润,和静夜一样的缠绵寂寞。
苏藐藐推开骆青。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把木板推回到骆青的手里,然后转身回她的家,再轻轻地掩上门。
留下的人,怀里抱着心爱的条纹蛛网,眼睛长久地注视漆黑的对面。
就这样,在门前的“条纹蛛网”收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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