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悉迩道:“济公常说‘众生平等’,‘胎生’‘卵生’‘湿生’‘化生’无不有灵,人也不是高高在上的……”
她正滔滔不绝说着,却见南一安出手如风,眨眼间已点了她胸口“紫宫穴”,包悉迩立时便晕了过去,南一安道:“悉迩,你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现下情势危急,只有对不住你了。”
陈大学道:“你这拿穴的手法我可从未见过,是什么功夫?”
南一安道:“这是陆夫子的九渊指法,我不过学了一些皮毛罢了。”南一安倒也不是谦虚,陆象杉并未真正教过他九渊神功,不过他曾多次见陆象杉使出这门功夫,闲暇时便常常琢磨,加之《六通指玄经》的效用,是以能就此揣摩一二。
陈大学瞧得眼馋,却拉不下脸面向南一安求教,只得兀自低头思索他方才的手法。
南一安道:“何姑姑,陈帮主,麻烦二位替我照顾悉迩,我得快些赶回去,咱们在张家村胡二哥家汇合。”
何阮溪那‘好’字堪堪出口,南一安便已奔出了数十步,片刻后连人影也瞧不见了。
南一安一路施展轻功,须臾便回到了张家村,此时已至三更,胡二哥家中仍是灯火透亮,原来他夫妻二人自始至终未曾合眼,这也难怪,自己儿子命在旦夕,做父母的又怎能睡得安稳?
南一安轻叩两声房门,道:“胡二哥,我把解药拿回来了。”
但听得屋内胡二哥说道:“是南兄弟,快,快去开门。”
二人急忙打开房门,胡二哥道:“南兄弟,大恩人,你可算回来了!”
胡二嫂忙问道:“南兄弟,熊子可有救么?”
南一安掏出那木瓶,一阵细细端详,道:“胡二哥,中间有些曲折,不知这解药是真是假,我且取出一粒,捣碎了喂牲口先吃,若是一切正常,再让熊子服下。”
胡二哥道:“这……这解药还有假?”
南一安道:“唉,说来话长,救人要紧,先试试吧。”
胡二哥依言取出一粒,又将它捣碎,和进了粮食里,喂了门口一只大黄狗吃下。
那大黄狗胡二哥已养了十余年,熊子出生前便已为他看家护院,感情甚笃,但听南一安所言,若这是毒药,总不能让自己儿子去冒险,只得忍痛道:“虎子,要是这真是毒药,你便好好去,来生投个好人家,我这作主人的对不住你……”
南一安看着竟也莫名悲伤,包悉迩所言确乎在理,万物皆有灵,难道生而为人,便能手握生杀大权,主宰它们的一生么?可话虽如此,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到一视同仁,就连同类也要相互残杀,况乎禽兽?
那黄狗哈喇着嘴,摇着尾巴,狼吞虎咽将碗中食物尽数吃下,过了片刻,突然四肢僵直,嗷嗷哀叫两声,便即倒地,再也没了呼吸,但双眼仍是望着胡二哥,竟是依依不舍,它那里知道害死它的正是这位主人。
南一安与胡二哥夫妇大吃一惊,这时何阮溪等人也已赶到,见状俱是怆然无已,何阮溪道:“一安,这解药果然是假的么?”
南一安点点头,他之前心中虽已有所准备,但事到临头,仍是悔恨自责,道:“都怪我,我不该这么轻易放走他们的。”
胡二嫂猛然转头看向南一安,问道:“什么?你,你把下毒的恶人放走了?”
南一安听出她语气已极为愤慨,叹了口气,低低的道:“下毒之人与我师出同门,我方才轻信了她的谎言,酿成大祸,对不住你。”
胡二嫂杀猪价哭道:“你!你怎么放他走了?你还我儿子命来!你还我!”但见她一边哭嚎着一边拉扯南一安衣襟,直如癫狂。
何阮溪道:“你这人怎的不识好歹?他与你非亲非故,既愿出手相助,已是莫大恩情,你岂能因事未办成而又见责于他?”
南一安听何阮溪为他辩护,心头登时一暖,但又觉自己既然事先承诺,到头来却又铩羽而归,不禁深感歉疚,道:“何姑姑,这事错本就在我。”他顿了一顿,忽的计上心头,又对胡二嫂道:“大婶,我师傅是一位得道高僧,他医术精湛,妙手回春,你若愿意,我便带熊子去拜见我师傅,请我师傅替他治伤,你瞧怎样?”
胡二嫂道:“你要带熊子去哪里?”
南一安道:“去山西泽州聚寿山,那里有一位道济禅师。”
胡二嫂道:“你不是骗我吧?那……那神僧真能救我孩儿性命?”
南一安道:“我骗你作什么,不信你问问他们。”说着便将目光投向何阮溪和陈大学。
何陈二人曾在聚寿山上见过道济替南天运功疗伤,情知南一安所言不虚,立时点头附和。
何阮溪道:“你放心吧,那位神僧医术高明的紧,一生不知从阎王殿里救出过多少人。”
胡氏夫妇半信半疑,心中仍是惴惴不安,但想着命在旦夕的熊子,那不死不活的模样看着当真令他夫妻二人肝肠寸断,寻思左右也是个死,倒不如依南一安所说,总算有些盼头,只听胡二哥道:“那好吧,南兄弟,咱们夫妻二人明日同你一道去那里。”
南一安心中一凛,心想:“不知刘云那些人什么时候会去三圣庄,若胡二哥他们去了正好碰上,岂不危哉殆矣?”他沉吟片刻,已有筹算,道:“我几位师傅定有规矩,二位要跟着一道去,怕是有些不便,不如让熊子拜我师傅为师,日后便与我是同门师兄弟,待他学有所成再行返乡,二位意下如何?”
胡二嫂道:“这怎么成?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舍不得他走。我虽大字不识,却也听过‘父母在,不远游’这话。”
南一安道:“可这‘父母在,不远游’下面还有半句,那是‘游必有方’,熊子这是去拜师学艺,见大世面,他若一辈子待在这小山村,将来又有什么出息?”
胡二嫂还欲往下说,却见胡二哥轻轻撞了一下她手肘,道:“媳妇儿,南兄弟说的没错,咱们做父母的不能耽误了孩子的前程,老天开眼让熊子有机会去学本事,那不是很好么?”
胡二嫂这时已是泪眼汪汪,斜月映照在脸颊上,更添几分憔悴,哀声道:“我……我这不是舍不得么……”
胡二哥道:“这有啥?咱家世世代代守着村子,难道让熊子也在这待上一辈子?”
陈大学道:“这离了爹妈,孩子才能有出息呢,你瞧我……”他本是要劝说胡二哥夫妇,欲拿自身举例,可转念又想到自己从小孤苦伶仃,心中忽转怅然伤悲,却又难以往下叙说。
南一安道:“不错,这位壮士乃是关帝帮的帮主,江湖上人人景仰。”
陈大学听南一安夸赞自己,不禁心中欢喜,道:“你们二位放心,那聚寿山的高人大有本事,熊子能拜他们为师,那是福分!”
胡二嫂不再说话,兀自低头踌躇,胡二哥道:“行啦,快去睡吧,陪熊子再睡一宿。”
当下又安排何阮溪与包悉迩睡在客房,南一安与陈大学只得凑合同睡一间杂物屋。睡前南一安小心翼翼将包悉迩安置在床上,又嘱咐何阮溪道:“何姑姑,悉迩就麻烦你今晚照看了,她若是醒来后生我的气,你可要替我向她解释。”
何阮溪笑道:“我知道啦,一安,她是你的心上人吧?”
南一安听这“心上人”三字,心头一凛,便想到骆雅诗,霎时间心中又苦又甜,目光瞧向安睡在床榻上的包悉迩,但见包悉迩眉目如画,肤光胜雪,不禁怦然心动,对何阮溪方才问话是既不愿承认又不愿否认,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何阮溪“噗”的一笑,道:“你放心吧,何姑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南一安只觉此刻气氛尴尬得快要将空气凝固,再不愿说话,转身便回到杂物屋中。
当天夜里,南陈二人躺在柴薪堆中各有心事,辗转反侧,久久未能入眠。南一安心想:“为什么何姑姑说悉迩是我的心上人时,我竟然不愿意否认呢?我的心上人明明是雅诗才对啊?到底什么才是心上人?怎么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呢?”他细查陈大学动静,只觉他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平缓,显然也并未入睡,道:“陈帮主,你是喜欢何姑姑么?”
长夜寂静,南一安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便似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陈大学心中霎时间涟漪荡开,沉吟片刻后低声道:“那又如何,她心里只有你爹。”
南一安道:“我爹,是啊,为什么中原武林中的人就那么憎恨我们八部会,一定要赶尽杀绝呢?”
陈大学道:“我便是说了,你也未必相信,又说它做什么?”
南一安翻了个身,面对着陈大学,又兀自长长叹了口气,道:“我小的时候总认为我爹爹妈妈是大英雄、大好人,不,我现在也这么认为。”他顿了一顿,续道:“可是,可是好人也有犯错的时候,你说对吧,陈帮主?”
陈大学语气忽转严厉,道:“你爹妈在你跟前那自然是好人,可在旁人心里,哼,那可是大大的恶人。”
南一安脸上立时变色,倏地坐起身,道:“为什么?”
陈大学道:“你真想知道?”
南一安怔怔看着陈大学,过了一会才道:“还是别说了。”
陈大学笑道:“不过你爹妈与我倒是没什么梁子。”
南一安道:“那你为什么也跟我们过不去?”
陈大学默然,南一安心念电转,已然明白陈大学自是争风吃醋,嫉妒南天。他见陈大学不答,显然心中有愧,难以启齿,道:“陈帮主,你是前辈,又在少林寺救过我,我很感激你,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陈大学这时也坐起身,望向窗外幽幽月光,叹道:“你那时还小,不知道大人的世界,自然认为你爹妈什么都好。”
南一安道:“依你所言,便是他们不好了?”
陈大学道:“你可知昆仑派掌门徐存青的师兄门剑,便是给你爹害死的?湖北金镖门、泰山三侠、江南剑派,不江湖上不知多少英雄豪杰与你爹有血海深仇。”
南一安道:“咱们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哪里有不死人的?我爹爹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便没杀过我们八部会的人么?”
陈大学道:“你说的不错,不过你爹动辄将人一家灭门,男女老少通不放过,未免也太过心狠手辣。”
南一安大惊,“啊”的一声叫了出来,道:“你胡说!我爹不是这样的人!”
陈大学道:“你自己问我,我说了你却不信,我也没法子。”
南一安呆呆坐立,对陈大学所说半信半疑,寻思:“爹爹妈妈重情重义,为了二叔甘冒杀身之险,断不会如他所说的这般狠毒。”转念又想:“可是少林寺法慧大师的确是死于我爹妈的猜忌,我自小在他们身边长大,难道至今不能明白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么?”霎那间保存在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丝幻想,便似一个精美的花瓶落地般“啪”的一下碎裂散落,登时心潮涌动,如堕深渊,身子颤抖不止。
陈大学见南一安若有所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道:“你爹是太过恩怨分明,对有恩的人只怕报之不及,对有仇的人那也是唯恐杀之不尽的。”
南一安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陈大学道:“你成长在西域,自然不晓得,可你爹妈时有在中原走动,他们的事江湖上人人皆知,我岂会不知道?”
南一安又从怀中掏出那半瓶桑枝续筋散,心想若真如陈大学所说,那么南天和柳青青二人一旦落入敌手,性命顷刻不保,但若是少林派率先找到他们,以少林高僧的作派,必不至伤了二人性命。可又觉自己爹妈性子刚烈,可杀不可辱,只怕到时也免不了一场祸事,想到此处,心中当真是焦急不已,道:“陈帮主,方才那位姑娘你是见过的,她是三圣庄道济禅师的弟子,这段时日烦请你和何姑姑替我照看,我即刻便要启程了。”
陈大学“咦”了一声,问道:“这深更半夜的你要去哪里?”
南一安道:“我须得先将熊子带到三圣庄,然后即刻赶往少林寺探寻我父母下落。”
陈大学道:“你爹妈怎会在少林寺?”
南一安愈想愈是急躁,大声道:“陈帮主,你的恩情我来日必当报答,只是眼下刻不容缓,就此别过了。”说罢便起身推门而出,陈大学跟出门来,道:“你既不愿说,我也不勉强,瞧在你何姑姑的面上,我答应你。”他顿了顿,低声道:“华山派、昆仑派还有青城派的人兴许已经在去往三圣庄的路上了,你,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南一安一抱拳,便转身去敲开了胡二哥的房门,只对他二人道是熊子病情危急,不容耽搁,是以要即刻启程,胡氏夫妇起初犹豫不决,南一安只得夸夸其谈,危言耸听,胡氏夫妇这才将熊子托付于他。南一安别过胡氏夫妇和陈大学后,便即上马一路折东而去。
次日清晨,何阮溪起身后却未见包悉迩,当即出了房门,一瞧之下才见包悉迩呆呆站在那大黄狗的尸首旁,何阮溪道:“姑娘,咱们也是没有办法,人命关天,若非如此,那么死的便是那个孩子了。”
包悉迩点点头,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还是很难过。”
何阮溪深爱南天,今生虽做不成鸳鸯,但见到南天的儿子便如见到自己的儿子一般,她昨日玩笑称包悉迩是南一安的心上人,见南一安并未置否,便已将包悉迩视为自己的儿媳妇一般,又见包悉迩心地善良,温柔雅致,如何不喜欢?拍拍她肩,柔声道:“你是菩萨心肠,难怪一安这般喜欢你。”
包悉迩登时丽色娇羞,翡颊似火,道:“何女侠,你……你别取笑我了,我和一安只是好朋友。”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