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菜的时间,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静。
沈南山喝了口茶水,第一次认真打量眼前这个被自己称为“师父”的女人:中等偏高的身材,一头时下颇为流行的大波浪,白净的脸庞,细细的眉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透过镜片泛出或睿智或迷人的光彩。一件黄黑相间的风衣下,削瘦的肩膀,饱满的胸脯,不算纤细却健美的腰肢,淡淡的香水散发开来,让整个人散发着知性、成熟的气息。
这个才带了自己四个多月的女人,娇小柔弱,却总能给自己别样的踏实和感动。和郑建军遥控指挥、坐享其成不同,程天霞是个实干家,总是带着自己亲自冲锋。几个月来,他们到过监狱接触过死囚,挤在公交车站偷拍过小偷,远赴山沟沟里采访过冤案,饭局上还会以女人特有的小优势、小技巧来保护自己。她似乎也不知疲累,永远都是精力旺盛的样子。私下里听老记者们说,她老公好像是桐州环保局的一个副局长,两个人聚少离多,至今都没有要上小孩。她思维敏锐,能力强,敢说话,能够仗义执言,天生就是一个记者。由于常年骑一辆嘉陵250摩托车,风风火火的,在社里被称为“侠记”。其实,沈南山到现在也弄不清楚,是“朝霞”之“霞”,还是“大侠”之“侠”,抑或两者都有吧。
程天霞被沈南山看得发窘,拿起一次性筷子就敲到了沈南山的头上。
“臭小子,哪有这样盯着女人看的?”
沈南山讪讪不已,“走神了,姐。菜来了,咱们吃饭,吃饭。”
菜品还是百吃不厌的“老三样”:红薯淀粉制成的皮渣条,经过油煎醋溜,佐以新出的红红的朝天椒和白绿相间的蒜苗段,完完全全把皮渣中的葱姜蒜的气息蒸腾了出来。碧油油的去皮莴笋焯水晾干后,放入少许榨好的花椒油,中小火翻炒,再投以两枚彤红的干辣椒,淋上黏稠的自制老卤,常常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滏州特产的腐竹也叫“滏竹”,温水发开沥干后,切成匀称的小段,用农家自晒的豆瓣酱熟油后,放如葱末翻炒出香后,加入滏竹翻炒至熟,出锅前再缀以小葱,浓郁的味道往往令人胃口大开。
沈南山此时却没有胃口,为了不扫兴,勉强地夹了几筷子,菜还是那个菜,味道却像嚼蜡一般,到了后来便只顾喝程天霞带来的湖城老窖了。
程天霞由衷地为沈南山的离开而难过,但不知道该怎么劝慰他,遇到这种人生大事,别人的安慰都是苍白的、多余的。程天霞恨只恨为什么让沈南山还没毕业,就看到了社会最现实、最丑陋的一面。尽管,她也知道,这些现实和丑陋,迟早会脱掉伪装跳出来。但是,她还是没有料到他们是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直白。
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这单眼皮的小伙子给程天霞留下了深刻印象:阳光、热情、朴素、忠厚,瘦瘦的身材,高高的个子,纯净的眼神,略显古铜色的脸庞,几年的城市生活并没有洗去他骨子里的质朴气息,不算太帅,也不免邋里邋遢,但自有一股让人欣赏的质朴之美,特别是干起工作来有闯劲、能吃苦、精力充沛、思维活跃,责任心强,是一个难得的璞玉。如果就此告别记者生涯,实在是有些可惜。
“该怎么帮帮他?”程天霞蓦地想起前两天去省委参加新闻发布会,与她相熟的组织部副部长给了她一份招录生的公告,让她代为宣传宣传。她随手就塞到了包里,如果不是今天沈南山突然被辞退,她估计把这档子事都抛到爪哇国了。
想到这里,程天霞赶紧在手包里一通乱翻,幸好简章还在。抓在手里,迅速地看了一遍:年龄符合、学历符合、政治面貌符合、专业符合…程天霞越看越激动,她意识到或许,另一扇窗户正在为沈南山打开。
看到沈南山又要一杯酒进肚,程天霞赶紧抢了过来。“别喝了,就你这小酒量,再喝就趴下了,我可弄不动你。”
“姐,我心里难受,让我再喝一杯。”
“男子汉大丈夫,遇到点事就自暴自弃,很出息吗?”
“我没事,我就是心里堵得慌。放心吧姐,我就不信干不出个样子来。”
程天霞听得出大话背后的心虚,也懂大话背后的茫然。
“你看看这个!”程天霞把简章递了过去。
一份《太行省1998年面向部分重点高校选调优秀应届毕业生公告》映入沈南山眼帘。
“为吸引高素质优秀人才到太行工作,加快建设太行经济区、实现太行崛起,根据公务员法和选调应届优秀大学毕业生到基层培养锻炼的有关文件规定精神,经研究决定,面向部分全国重点高校和我省太行大学、太行师范大学选调一批优秀应届毕业生。”
“一、选调对象资格条件……”
“二、选调程序和时间安排……”
沈南山的情绪渐渐缓解了下来,越发详尽地把下面“享受待遇标准”、“选调方式程序”等内容都看了一遍。
在沈南山看公告的过程中,程天霞就一直在思考如何说服他。
“姐,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试试这个,去考选调生?可是,我的专业怎么办?我的理想怎么办?我就是想和你一样当一名真正的无冕之王,官场是我们监督的对象,现在却要去这里面厮混吗?再说,我也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呀?”沈南山连珠价地问了4个问题,要让他放弃理想,他实在是感觉做不到。
“那你告诉我,你还能做什么?还能去哪里?到电台、电视台去再试试?先实习一年再被辞退?估计那里的水也浅不到哪里去。对了,你还可以到小报去做狗仔队,又或者到杂志社去拉广告,一个月挣个七八百还是有保证的!”程天霞激之以怒。
“你…!我…!”沈南山嗫嚅半天,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什么你…现在马上就要毕业了。毕业即失业,一只饭碗远比一份事业真实。”看到沈南山无言以对,程天霞开始晓之以理。
沈南山陷入思考,眼睛盯着程天霞。
“再说了,选调生是金饭碗,是组织重点培养的人才。我打听了一下,你进去大概是科员,每个月有四五百块呢,你姐我现在副高了,才五百多。”程天霞开始动之以利,甚至不惜现身说法。
听到这里,沈南山心里开始犯嘀咕,真如她所说,弟弟妹妹的学费、爸爸妈妈的药费应该就有着落了。
“好是好,可是我怕我干不了。就我这情商,哪做得来这些?”
“别人能干,为啥你就干不了。这世界上,只有享不了的福,哪有受不了的罪。如果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算我看走了眼,可别说是我程天霞的弟弟!”程天霞胁之以情。
沈南山情绪有些激动,眼神里明显射出股狠劲,看来已经下了决心。
“再说了,这两年各级都很重视宣传工作和舆论引导,各级都有自己的宣传部门,没准有机会还可以干记者。”生怕沈南山打错了主意、下反了决心,程天霞赶紧许之以愿。
“好!姐,我答应你。回去就报名,一定考进去,一定干出个样子来!”沈南山终于下定了决心。
看到大局已定,程天霞终于输了口气。“让你做个决定真难,好像是我求着你一样。你再犹豫,我就准备诱之以色,用公务员队伍里的小姑年来吸引你了。”
“如果诱之以色也以失败告终,你不会再‘献之以身’吧?”已经做了决定的沈南山心情舒畅起来,不禁有些口无遮拦。
“你个臭小子,哪有这么和你姐说话的?”程天霞脸腾地红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有些纳闷,面对这个毛头小子,自己怎么会脸庞有些发热。
好多事就是这样,一旦下定决心,就少了好多患得患失的烦恼。接下来,心情大好的两个人,开始风卷残云,桌面上杯盘狼藉,一瓶湖城老窖喝得也涓滴不剩。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