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她是什么时候呢？

还记得那时的自己正在为继续主修金融还是一头扎进设计纠结。一向自诩决策果断，却也不能毅然决然违背了长辈的希冀。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前者稳当，后者冒险，谁也不能保证把最热爱的事情变成职业后它会不会面目全非。

他顾忌太多，迟迟下不了决定。

也正是这时，他知道了她。

高中担任学生会主席，时常会参与到校刊校报的取材和排版。毕业以后，相熟的老师也会把后来的成品寄上一份过来，问问他的意见。

又或者，只当是个念想，原本这种官方的东西一向都是老师负责，他那时，算是特例中的特例。

那是大三的一个冬天，妖风四作，像是一头巨猛在校园的每一处角落咆哮，几乎所有人都待在室内不去挑战自然的权威，顾盛宁也不例外。

室友说传达室有自己的包裹时，他正在复习，为着期末考这个大关，虽说早已没有了兴趣，可一旦优秀成了习惯，他做不到完全放手。

他裹上羽绒服便下楼去取，那两张薄薄的纸也是他紧紧抱在怀里拿上去的。

如今才发现，当时紧紧抱着的，也是他的整个余生呀。

坐在屋里许久，才感觉稍稍暖和了一点。他按顺序看下来，一边用笔写下还有哪些可以不太妥当的地方。

突然，在校报第二版的左下角，他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子的照片，面容姣好，笑起来有个浅浅的梨涡，恬静温润，好像已经和身后的风景融为一体。

报纸的纸质并不好，她脸颊边缘的色彩也被渲染开来，可看者分明一眼就可以看到她眼底的心若浮尘，浅笑安然。

顾盛宁从来不是个看重颜值的人，不然也不会在那么多漂亮女孩和他搭讪时对人家爱理不理，但是眼前的这个女孩，给他一种很舒服的感觉，舒服到只需一眼就能铭记。

旁边是她写的文章，简单的标题，简单的文笔和简单的主题。

但往往最厚重的东西都是于简单的形式表现出来的。

这篇文章写出了一个女孩在妈妈过世了之后的全部感情变化。

全文的基调是平稳的，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波动，伤感的地方也只会是一两个词。

也许正是这类似云淡风轻的描写，才让看者感受到莫大的悲伤和悲伤过后的勇气。

她说，一开始也会很难过，但是她会把最大的悲伤留给最应该伤心的人。相比自己，她的亲人承受的痛苦一定不会少半分。

把悲伤留给别人，我们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表达。

我们常常视悲伤这种情绪是不好的，毕竟它是快乐的反义词。

但这只是在你没体验过至亲的离开之前，如果一个对你最为重要的人突然离开，能大哭一场的人其实是一种幸运。

但如果这时身边有一个人表现出了最深沉的悲痛，你的情绪无的放矢，最后悲伤会变成无力，这个人伤口的愈合就会是所有人里面最慢的。

她很坚强，但更体贴。

顾盛宁从没见过这样通透的人，明明是最应该被疼爱的人，却在最大限度地照顾身边的人。

文章的落脚点是要珍惜当下，很简单的立意，但人贵就贵在发散思维太强大。

在那个寒风冷冽的午后，他捧着那张承载了女孩莫大勇敢的薄纸，久久没有动作。笔尖停在白纸的一处，小墨点慢慢蕴开，毁了一叠的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抿了一口早已冷掉的热茶，长长地叹了口气。

自那天以后，他一边说服家人，一边准备出国留学的作品和资料。

其实没有想象的难，如果他坚持，旁人谁都不能干涉他的选择。

那场精心准备的期末考他最终没有参加。

有始有终一向是他的处事原则，可那个女孩告诉他，要珍惜当下，要利用好每一份每一秒让自己过得充实而有意义。

后面一句是他理解后的延伸，为着这句话，他很任性地……弃考了。

从回忆里抽身，屏幕上的电影已经到了尾声，片尾曲响起，镜头在往后移，那对互通心意的少年少女的身影越来越小。

顾盛宁不带一丝犹豫地关掉电脑，出门，买菜。

再美好的结局也是人家的，现在他要努力创造属于姜言和顾盛宁的美好未来，当然第一步是要先做顿好吃的。

出门之前，他在书房的门上贴上一张便签，为了防止姜言在他出门的时候醒来找不到他人。

不过最后这张纸的命运是被他偷偷从门上撕了下来，谁让这上面还有他的爱心涂鸦呢。

也怪那部电影，勾起了顾老大一片拳拳少男心。

***

姜言在厨房刷碗，希希在客厅看动画片，顾盛宁换好衣服出来都快要认不出这是自己家。

太温馨太有人气！这个原本只是回来睡上一晚的处所也变得不再冷冰。

饭也吃好了，碗也被客人抢着洗完了，没理由再扣着人家，顾盛宁把外套搭在臂弯，“走吧，我送你们回家。”

姜言应声，把橡胶手套取了下来洗了手，确保厨房收拾得和没开过伙一样才放心出来。

刚走到门口要换鞋，“欸？你等等，垃圾是不是没扔呢，厨盂垃圾最好别放在屋里过夜。”

她一个转身就风风火火地把垃圾带了出来，都没来得及碰着她的衣袖告诉她其实这些明天阿姨都会过来收拾。

顾盛宁倚在门口，打趣道：“我怎么好像现在就看到你的婚后生活了，小师妹？”

姜言俯身换鞋，“你是说我看上去像老妈子对吧。”

“不敢，”顾盛宁眸色发深，“我是觉得，能被你管着的人，他一定很幸运。”

姜言点头，“我也觉得我家姜教授是个幸运的人。”

看着前方那道坦荡荡的身影，顾盛宁只能摇头再摇头，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希希和姜言家是两个方向，前者远后者近。

不等顾盛宁准备好措辞，大致就是希希妈在询问孩子情况了要先送孩子回去等等，姜言就率先开口，“我们先送希希回去吧，天这么晚了。”

正中下怀。

顾盛宁不自觉地嘴角一牵，不知道是她的“我们”还是她的安排取悦了他，总之顾老大心情不错，甚至可以说是相当不错了。

路上，助攻希希又下了一剂猛药，“小言姐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就没有喜欢你的男孩子呀？电视剧里都说漂亮的女孩上大学了就会收到情书的。”

果然女生的八卦属性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姜言笑了笑，“希希你看的都是多少年前的电视剧呀，现在的男孩子可不会亲手写情书了哦。”

“那是和奶奶一起看的，奶奶说爷爷也给她写过，好大一叠呢。”希希侧目瞟了眼她小叔叔，好像没什么表情，她眼珠子一转，再开口：“那现在的男孩子都怎么表达爱意呀？”

姜言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跟她谈论这么深入的问题，却听见一直默默听着她们聊天的司机道：“说吧，我也很好奇。”

“……”

姜言骑虎难下，只好把脸凑到前排座位的中央，“这个问题好像你更有发言权，是吧，一枝花师兄？”

不好，惹火烧身了，顾盛宁虚咳了两下，“没有的事。”

“小叔叔又说谎，上次奶奶才给我看过你的情书，好几封呢？”一道充满正义感的声音瞬间戳穿这句不太可信的否认，姜言挑眉，“好几封？”

“对，都是不同的女孩子写的，奶奶说这是小叔叔的青春，要好好保存起来。”

顾盛宁扯了扯嘴角，他妈这恶趣味也是没谁了。

“快到了，有什么话回家再说。”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段话。

后座的两人相视一笑。让顾盛宁跳脚，那是多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呀。

穆凡看到这三人同框出现就猜出了希希的弯弯肠子。自己的孩子她清楚，从小跟他小叔叔最亲，生怕凭空多出个女人和她抢，一提起小叔叔年纪到了可以成家生子了她比谁都急。这会儿老太太是什么法子都用上了，她怕自己小叔叔把持不住随意答应了，竟然自己当起了小红娘。

想法倒也不错，就是不知道这小言和顾盛宁会不会因为这丫头尴尬。她一边观察两人的反应一边开口，“小言，盛宁，进屋坐。”

“不了，大嫂，”顾盛宁看了眼姜言，“我们先把希希送回来，待会儿还要送小言回家。”

穆凡花了几秒消化这句话，逻辑是这样没错，先送希希再送小言，但怎么个就我们怎么就小言了？！现在的年轻人相处个一天就能这么熟么？

她移眼看看姜言，又抬眼看看自家小叔子，就这样来来回回几个回合，最终忍不住好奇心问：“你们？”

“我们是校友，之前就认识了，”姜言解释道。

先前认识是在意料之中，毕竟顾盛宁是那种人家相亲的女方来家里做客他也会甩脸色的人，不过校友的话……

“小言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也是a大毕业的，比盛宁大一届。”穆凡的话姜言自然是相信的，“那我这是又攀上个师姐了？”

等等，什么叫又，所以说边上这个师兄也是她狗腿攀上的么？姜言简直想捂脸跑开了。

顾轻南出现在门口时车子已经发动了，看着车身越来越远，他皱了皱眉，“怎么也不叫他进屋坐坐？”

穆凡抿了抿唇，严肃地开口，“你弟弟好像在追一个女孩子，”生怕有人听见似的，她还踮起脚凑在顾轻南耳边，“咱家希希，好像还帮了点忙。”

然后她就把姜言如何在大街上从出租司机手上救下自己女儿到顾盛宁和人家的缘分给丈夫说了。

添油加醋一番后的版本就是，这女孩有大侠风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且你弟弟早前就看上人家了，这叫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

顾轻南笑着说：“看来咱妈要清闲一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