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卡斯坦因庄园的管家，让?皮埃尔?塞尔可以称得上既充满耐心又处变不惊。他不仅不介意在牛堡大学门口枯坐许多时日，也不打算浇灭一对自告奋勇的年轻男女的热情。简单地扫了一眼推荐书后，他便用漫不经心的语调安排了行程，期间正午灼人的阳光映得二人瘦高的轮廓有些模糊，似乎正在与他们身后的青铜像一同在高温中熔化，而他自己在长椅上翘着二郎腿，耳边传来微风掠过乔木枝叶柔软的沙沙声；某种无法言喻的情感在他心头翻腾，那是解脱，失望与淡漠的混合。他望向二人离去的背影，试图抓住某些稍纵即逝，与自己青年时代相关的回忆，而最终他下了结论，他从不曾这般愚蠢而又冲动。

从牛堡通往阿尔道夫的道路崎岖不平。不常乘车的维格沃尔茨坐在轿车后座，随着无序又频繁的颠簸泛起阵阵恶心，连同路旁传来的肥料味道一起彻底毁掉了他对驾驶和乡村生活的美好幻想。车一停，他便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被消防栓绊倒而重重地摔在了碎石路面上。他匍匐在地面上，每次想要挣扎着爬起来斗殴会痛得仿佛全身的骨头都断成了好几截。最终还是奥利维娅把他扶了起来，奥利维娅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让他因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变得更加狰狞。

午后的小城人影寥落，使人能清楚地看到铺着斑驳柏油的街道如何顺着起伏不平的地势四处蔓延。路旁的低矮小楼统统被漆成了糖果色，在倾斜的日光中显得格外诱人，勉强为小城增添了几分明艳的感觉。而几家商店的橱窗里摆着的不是款式过时的女装，就是没涂黄油的面包，说不定还掺了不少锯末。警局正隐于它们中间，门口摆着支出一块不起眼的招牌，与周遭的促销信息混作一团难分彼此，搞得好像小城里的所有人都加入了烘焙行业。自认尽到了自己的职责，管家便找了个令人无法挑剔的理由先行离去，临行前提供了一张介绍信，声称以此可以取得警察们的全力配合。维格沃尔茨无计可施，只得发表了一番对于封建残余的尖酸评论并以两声长叹作结，虽然他对此并不真的在乎，只是喜欢抓住一切机会发表自己的反对意见罢了。结束了自己短暂而慷慨激昂的演讲后，他才发现奥利维娅的表情有些难看。尽管他再三表示关切，奥利维娅依旧是欲言又止。讲述自己悲惨的儿时经历或许能换来一点同情，可奥利维娅从来不需要这个。离家出走八年后，她那个出身贵族旁支，性情因境遇浮沉而日益专制暴戾的父亲所制造的噩梦般的回忆已经因时间流逝而逐渐模糊，只余下一种她不愿去抚平的恨意。但她依然记得自己在精神病院里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情形，面前的母亲满头金发已经枯槁，蓬乱地披散在病号服上。她并不疯狂，只是被儿子流产后那种忧郁所彻底摧毁了，如今几乎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她一如往常般安慰自己的母亲，在妹妹入睡前亲吻她娇嫩的额头，却在午夜时分抱着藏在床底的行李逃出了家门，甚至不曾与她们道别。时隔几年回到首都，她发现精神病院成了一处工地，而原来的住处也已住进了新的主人。她站在精神病院的旧址上，看着工人们敲敲打打，周围尘土飞扬。

考虑到没有雇主愿意聘请一个逃家少女当家庭教师，她一直很庆幸自己对这些故事掩饰得很好，当然也不会向与自己搭档的毕业生透露一丝一毫。失望的维格沃尔茨走入警局，发现唯一的当班警察把头枕在打字机旁，马上就要进入梦乡。尽管两眼朦胧还打翻了一杯红茶，看过推荐信的警察的确开始尝试找起了相关卷宗。无疑，在阿尔道夫，一封卡斯坦因家开具的介绍信比任何律师资格证都要更加有效。

在故纸堆中翻找东西可不是种令人愉快的体验，正当三人忍受着霉湿气味和长腿蜘蛛的共同侵袭，忙得焦头烂额之时，一通电话就能起到火上浇油的妙用，只是谁也不会料到勉强保持镇定的警察放下听筒后神色会变得紧张起来。他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随后说道：“有人在南边的一处农场里又发现了一具尸体。”也许是觉得这种说法不够准确，他又补充道：“没错，这次也是个年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