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移，偏僻农舍旁老橡树的影子也被越拖越长。正在树荫下抽烟的弗里德里希?冯?卡斯坦因虽然丝毫不感到饥饿，但却无聊极了。自告奋勇调查凶案现场并非他返乡以来干的首件蠢事:一个人如果急于证明自己，难免就会沉浸在无事生非之中不能自拔。一心想当个合格的庄园主，弗里德里希也同样不能免俗。

弗里德里希不讨厌乡村生活，只是其中并不包括那些总能迅速发酵的流言。孀居的年轻女子往往成为闲人们污蔑的对象，纵然死于非命也难得幸免，以至于在闻讯而来的乡民中逐渐传开了一种情杀的论调，有人甚至得出了连环杀人案的受害者全都生活不检，死了也是罪有应得的荒谬结论。一想到自己总有一天会和这群人打起交道，弗里德里希就对未来失去了大半期望。在漫长的等待过后，他最终开始变得焦躁起来，不停地看着手表，试图想象指针的拨动能用于占卜未来。

虽然红漆剥落，老化的发动机也时常发出一阵令人牙倒的噪声，阿尔道夫的唯一一辆消防车依然会经常被警局挪用。弗里德里希看着它在经久未承雨露的乡间小路上卷起一阵尘土，终于在橡树边的开阔处停了下来，前轮却陷进了不甚茂密的野草丛中，负责驾驶的年轻警察望着车头新增的几处凹陷面有愧意。

弗里德里希临行前就已经听过管家对冒牌侦探们的负面评价，此刻也就不觉得有多么失望，反倒是奥利维娅的美貌令人惊喜，这导致他在自我介绍时除了盯着奥利维娅褶边上衣暴露出的锁骨之外还不停地摸着下巴，怀疑没刮干净的胡子和发黄的牙齿出卖了自己，直到奥利维娅开口借了他的打火机，他才终于把心中的忧虑放了下去。

在年轻警察有气无力的驱赶声中，早就看腻了的围观者们一哄而散，只剩下被烈日摧残得东倒西歪的野花匍匐在院落西边的石磨边，这些曾被精心侍弄过的野花随着主人的死也一并零落成泥，余下一派凋敝气象顺着碎砖路直延伸到农舍门口。和阿尔道夫城里的建筑类似，这间农舍也有着两层的砖石结构和漆成水粉色的墙体，常春藤在背阴的窗旁肆意生长。

在警察迷惑的目光中，维格沃尔茨闭上眼睛，伸着舌头大口吸气。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刚刚发现了由人变狗重拾兽性的全新乐趣，仅仅是试图用嗅觉感受周围的魔力，尤其是黑暗魔力。令一般人难以理解的是，生命的本质在于黑暗，万物死亡之时散发出的腐烂气息即是黑暗魔力的具象。可惜在实用主义盛行的现代，已经没人愿意琢磨这种不能用于生产还总是伴随着令人作呕味道的魔力了。无论怎么讲，凶杀现场总归会富集着这种能量，但维格沃尔茨百般尝试之后，却依然捕捉不到任何东西。是的，受害者尸体所处的餐厅里，既没有血迹，也几乎没有黑暗魔力。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作案之后尝试着吸收了这些东西——而且就一般的观点来看，如此做法唯一的用途也只有用来制造低劣的恶作剧。

“一种行为缺乏实际意义”这一概念就足以把维格沃尔茨逼疯了。正当他为试图给凶手的举动寻找理由而感到困扰无比时，奥利维娅也有了些新发现。铺着蓝桌布的餐桌上除了一篮已经变质的时令水果外，还摆着碗结了糖霜的蜂蜜。她凑近一看，发现里面有片被咬了一半的面包，被蜂蜜和暗红的血浸满而覆在了碗底。

她回忆起自己上次看的那部叫做《弗拉德三世》的恐怖片。即使没有运用新兴的配音技术，片中描绘的那位嗜食人血的残暴君主却还是能让她心有余悸。虽然排斥怪力乱神说法的她认为眼前这片面包可以用受害者被杀时正在享用最后的早餐来勉强解释，但弗拉德三世在雷雨中啜饮无辜女子鲜血的桥段在她脑海中却始终挥之不去。看到奥利维娅的发现后，四个人在餐桌旁面面相觑。毫无疑问，沾血面包的消息一旦被传出去，不仅对破案全无助益，反倒会搞得阿尔道夫人心惶惶，满城风雨，只有奥利维娅坚持认为对这重要发现秘而不宣也是一种犯罪。

眼看意见无法统一，弗里德里希便不失时机地声明了身为本城首富之子对连环谋杀案的关切态度和不推波助澜的基本原则。何况，避重就轻和弄虚作假毕竟不能混为一谈，略过某些事实也是无可厚非的做法。他顺便还提醒奥利维娅主夜节即将来临，而在这之前制造恐慌实在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听到主夜节这三个字，奥利维娅愣了一下。这倒怪不了她：主夜节本源自旧时代法师和领主的集会日，不知怎的演变成了各阶级的共同节日。如同其他许多传统节日一样，工业革命之后主夜节在北方逐渐被遗忘，标志性的主夜节舞会也早已有了彻夜不息的沙龙和爵士酒吧作为时髦的替代品。在南方，这一节日却留存到了今日，在市民广场上牵起漂亮姑娘的手也成为了弗里德里希每年夏天回乡时最美好的回忆。作为在场唯一的一个北方人，奥利维娅对这节日当然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但她终究不愿成为毁掉小城里重要庆典的罪魁祸首，即使为舞会上凶手极有可能再次下手而感到忧心忡忡，她还是答应将今天的所见所闻暂时隐瞒下去。

归途中，她坐在消防车敞篷车厢的后座，身后即是那具已经开始皱缩的尸体。她不停地回味着自己对任何贵族头衔的厌弃，即便今日它们已经沦为了一个单纯的荣誉称号；就连卡斯坦因家雇人破案的真实动机在她眼里也一并变得可疑起来。

想到这，她又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了一支烟掐在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却再也找不到能用的打火机。每个吸烟者最终都将患上肺癌，她也不会例外。